第四十九章 放羊故事
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具浪漫和热烈，故事的结局总是不尽人意。
*
程愿从梦里惊醒，怅然若失。
屋外阳光大盛，屋檐上的积雪融化成水，像雨水似得滴落下来，砸在门窗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俞洁在外面敲门：“阿愿姐姐，该去上课了哦！”
程愿睁着眼睛怔神，原来她才睡了半个多小时。
仅仅半个多小时，她却在梦里回忆了她的两三年时光。
恍如隔世。
记者这个职业，对现在的她来说，久远得仿佛像是上一世一样。
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后，她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起床上课。
她忽然觉得很累，身子很沉，上课的时候讲话都费力。
她合上教材书，干脆布置了一个作文作业。
“接下来的时间，就写作文吧，好久没写作文了。今天上午正好消防安全演练，写个演练感言吧，600字。”
布置完作文，学生们开始拿作文本写作。
程愿坐在讲台前，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俞洁给她发消息：“阿愿姐姐，明天元旦，吃汤圆？”
程愿应了，忽然想起来，今天是12月31日，这一年居然又这么快地过去了。
她抬头看向自己班的学生们，从她来到园子乡支教后，这群孩子就是她今年最大的收获了。
不，仅仅是今年下半年的收获。
今年上半年，她在泽州仍旧过得不好——从电视台辞去记者工作后创办教育机构，几乎花光了她毕业后积攒的所有积蓄。她在程家也得不到一点的支持，母亲的数落和谩骂，程恕的奚落和嘲笑，父亲的事不关己，都让她失望至极。
一想起泽州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程愿更觉心累。
放学前，她让杨春娜收齐了全班的作文。
杨春娜收作文的时候，看到杨子明的桌上都堆满了卷子，她替他把卷子都卷起来，塞进了课桌抽屉里。
交作文的时候，杨春娜问：“老师，杨子明还来不来上学了？快期末考试了。”
程愿回答不上来，只是笑笑。
杨春娜又问：“老师，会有奇迹出现吗？”
奇迹。
连学生都知道，辍学家庭的孩子复学是一件堪比奇迹的事情。
程愿靠在椅背上，一篇篇翻看着学生们写的作文。
下午五点钟，办公室的老师们陆续下班。
俞洁收拾好教案，问道：“阿愿姐姐，走了，做晚饭去。”
“你先去吧，我把这些作文批改完。”
程愿坐着不动，其实学生的作文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梦回过去，她的情绪仍旧没有调整过来。
“叮铃铃——”
曾素芬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程愿迟钝了三秒，方才缓缓接起。
“曾主任？”
“程老师，在忙吗？我给你说两件事情。”
“是关于杨子明的吗？”
“是的，我明天打算走一趟杨子明家，你元旦这三天在学校吗？”
“我在学校。”
“元旦不出去玩玩？”曾素芬笑意温和，“我怕你元旦有事，所以先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毕竟杨子明是你班上的学生，我这边有新进展怎么样也得给你说一声。”
曾素芬是个做事很全面的人，非常细致，又很顾全大局。
程愿心里对她也很尊敬，“曾主任，有什么事您就开口吧，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我比谁都希望杨子明能尽早复学。”
“是这样的，我上回也跟你说过我在跟进陇南山体滑坡赔偿金事件。我觉得，杨家婶子多少是顾虑钱的事情，如果有了钱，手头宽裕点，势必也不会要求杨子明辍学卖兔子来养家糊口了。”
“赔偿金下来了？”程愿问道。
“快了。”曾素芬说，“我呢，派人打听了陇南山体滑坡事件，又找了律师咨询，是可以赔偿一次性工亡补助金的。按照去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来算，那么杨子明家可以获赔九万四千八的赔偿金。”
程愿听了，心里终于明朗了一点。
“这样的话，梅婶就不会死死卡着杨子明去卖兔子了。”
“是啊，所以我想问问程老师你明天有没有空，我明天带着郑律师一起过来，如果你有空的话，也一起去趟杨子明家，大家坐下来再好好讨论讨论。”
“我是没关系的，倒是曾主任你，明天元旦，还难为你大老远跑一趟过来。”
“哪里的话，这也是我的工作，节假日不是拖着工作不做的理由。”曾素芬心系百姓，“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九点钟，我们准时到。”
挂了电话，程愿心情好转。
杨子明的事情，终于有一个新的转机了。
第二天一早，叶太太亲自来学校接叶婳，顺道又去了一趟孔宴清的家。
程愿提了两袋汤圆，搭乘叶家的车去了西山村。
此时八点五十分，她到达杨子明家门口的时候，曾素芬的车也刚刚到。
今天是曾素芬自己开车来的，随行的是那名郑姓律师。
三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敲响了杨子明的家。
这一回，是杨子明自己来开的门。
一见到程愿的脸，杨子明又惊又喜，连忙扑上来拉住了程愿的手。
“程老师，你怎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几人在堂屋里坐下，杨子明拿瓷碗给他们泡了白开水。
程愿把汤圆放到桌子上，“这是给你和你妈妈吃的，今天是元旦，要吃汤圆。”
说着，介绍随行的曾主任和郑律师。
她特地表明，他们是为了让他复学而来的。
杨子明听了，小脸上又开心又为难。
“怎么了？”程愿问，“你妈妈在吗？”
“我妈一大早去乡里了，还没回来。”
“那我们等等。”曾素芬慈爱地看着杨子明，柔声问道：“在家里这几天，想不想学校的同学呀？”
杨子明重重点头，“阿姨，我超级想！”
他做梦都在学校里读书，有一回梦到他升初中了，去了园子中学，班主任还是程老师，做梦都笑醒过来。
但是醒过来，看着头顶发黄的蚊帐，屋外蒙蒙亮的天，他满脸失落和怅然。
才短短两周，他觉得在园子小学读书的时光已经是上辈子般久远，久远得他这辈子都似乎和人文书香无缘了。
“我妈养兔子卖兔子，我爹还在世的时候跟我说，我可以不用和我妈一样养兔子卖兔子了，我可以好好读书，找份好一点的工作。”杨子明朝曾素芬露出一个苦闷的笑容，“我妈养兔子卖钱，结了婚生了我，我帮着一起养兔子卖钱，最后再娶媳妇，然后还是养兔子卖兔子吗？”
杨子明不仅在问自己，也是在问程愿和曾素芬。
随行的郑律师愣住了，“这不是放羊娃的故事吗？”
放羊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娶妻，娶妻为了生娃，生娃为了放羊……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无限循环，出卖他们无穷无尽的劳动力。这也注定了他们一生贫穷的命运，永远都被困在这方大山里，走不出去。
程愿觉得很悲哀，都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祖国大地上还有人一直延续着放羊娃的观念，且根深蒂固。
－－－－－－题外话－－－－－－
明天周六，双更，双更，双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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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愿从梦里惊醒，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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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愿睁着眼睛怔神，原来她才睡了半个多小时。
仅仅半个多小时，她却在梦里回忆了她的两三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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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愿应了，忽然想起来，今天是12月31日，这一年居然又这么快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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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今年下半年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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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娜收作文的时候，看到杨子明的桌上都堆满了卷子，她替他把卷子都卷起来，塞进了课桌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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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娜又问：“老师，会有奇迹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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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学生都知道，辍学家庭的孩子复学是一件堪比奇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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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愿迟钝了三秒，方才缓缓接起。
“曾主任？”
“程老师，在忙吗？我给你说两件事情。”
“是关于杨子明的吗？”
“是的，我明天打算走一趟杨子明家，你元旦这三天在学校吗？”
“我在学校。”
“元旦不出去玩玩？”曾素芬笑意温和，“我怕你元旦有事，所以先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毕竟杨子明是你班上的学生，我这边有新进展怎么样也得给你说一声。”
曾素芬是个做事很全面的人，非常细致，又很顾全大局。
程愿心里对她也很尊敬，“曾主任，有什么事您就开口吧，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我比谁都希望杨子明能尽早复学。”
“是这样的，我上回也跟你说过我在跟进陇南山体滑坡赔偿金事件。我觉得，杨家婶子多少是顾虑钱的事情，如果有了钱，手头宽裕点，势必也不会要求杨子明辍学卖兔子来养家糊口了。”
“赔偿金下来了？”程愿问道。
“快了。”曾素芬说，“我呢，派人打听了陇南山体滑坡事件，又找了律师咨询，是可以赔偿一次性工亡补助金的。按照去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来算，那么杨子明家可以获赔九万四千八的赔偿金。”
程愿听了，心里终于明朗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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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以我想问问程老师你明天有没有空，我明天带着郑律师一起过来，如果你有空的话，也一起去趟杨子明家，大家坐下来再好好讨论讨论。”
“我是没关系的，倒是曾主任你，明天元旦，还难为你大老远跑一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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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介绍随行的曾主任和郑律师。
她特地表明，他们是为了让他复学而来的。
杨子明听了，小脸上又开心又为难。
“怎么了？”程愿问，“你妈妈在吗？”
“我妈一大早去乡里了，还没回来。”
“那我们等等。”曾素芬慈爱地看着杨子明，柔声问道：“在家里这几天，想不想学校的同学呀？”
杨子明重重点头，“阿姨，我超级想！”
他做梦都在学校里读书，有一回梦到他升初中了，去了园子中学，班主任还是程老师，做梦都笑醒过来。
但是醒过来，看着头顶发黄的蚊帐，屋外蒙蒙亮的天，他满脸失落和怅然。
才短短两周，他觉得在园子小学读书的时光已经是上辈子般久远，久远得他这辈子都似乎和人文书香无缘了。
“我妈养兔子卖兔子，我爹还在世的时候跟我说，我可以不用和我妈一样养兔子卖兔子了，我可以好好读书，找份好一点的工作。”杨子明朝曾素芬露出一个苦闷的笑容，“我妈养兔子卖钱，结了婚生了我，我帮着一起养兔子卖钱，最后再娶媳妇，然后还是养兔子卖兔子吗？”
杨子明不仅在问自己，也是在问程愿和曾素芬。
随行的郑律师愣住了，“这不是放羊娃的故事吗？”
放羊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娶妻，娶妻为了生娃，生娃为了放羊……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无限循环，出卖他们无穷无尽的劳动力。这也注定了他们一生贫穷的命运，永远都被困在这方大山里，走不出去。
程愿觉得很悲哀，都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祖国大地上还有人一直延续着放羊娃的观念，且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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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六，双更，双更，双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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