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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俞洁篇

    l省在国家地理地图上,更贴近东北方位。但是不管在g省还是在l省,都距离苏城很遥远。

    两个省份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l省是刘年的家乡,是刘年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十六年所成长和生活的地方,这里更贴近刘年的气息,俞洁能从l省北镇的一草一木中找到刘年曾经的生长轨迹。

    北镇的广安小学是一所公立小学,学校里一半是本地老师,一半是从外地考过来的特岗教师。

    在考试圈流行一句话:考编不异地,异地不乡镇。

    俞洁两个都占了。

    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办公室的本地女老师张晓问她,为什么考到离家那么远的乡镇学校做老师。

    俞洁所在的城市苏城位于东部沿海,经济发达,且四季分明,相比东北这个小镇,更具朝气和前途。

    正常情况下,俞洁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苏城人,苏城随便哪个学校都可以考。

    可她没有选择离家近薪水又高的工作,反而不远千里来到北镇做特岗教师,这让很多人都很疑惑。

    俞洁低头笑笑,“我喜欢北镇这个地方,淳朴,有爱,节奏慢,可以静下来享受生活。”

    “东北小镇,地方小,相对江浙沪来说,确实要更加能享受生活一些。”

    “不是有句话说,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吗?也许俞老师就是这个意思吧。”另一个女老师笑着搭腔。

    俞洁弯眉浅笑,温温柔柔,“是啊,这里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但是俞洁的生活不无聊,她在北镇,她不是一个人。

    教书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在这里,她依旧教三年级的班,这里和支教区不一样,她不需要一个人教很多课程,她只教语文,每天的课排得不是很满,她有空余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每天下课后,她会坐公交车到10公里远的青桐街一幢筒子楼里看望一对老人。

    老人正是刘年的父母,刘年在这个地方出生并且长大。

    这一天下课,她依旧坐公交车离开学校,来到刘家。

    刘家的门前,挂着一块小铜牌,铜牌上写着四个字:烈士之家。

    俞洁每次过来,都要抬头望着这块铜牌看一会儿。

    小小的牌子,代表着无上的荣誉,却是刘年拿生命换来的。

    俞洁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才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刘父刘母已经做好了饭菜,俞洁一到,就招呼着她开饭。

    俞洁洗了手,坐下来,发现今天菜色很丰盛,还有一整只汤鸡。

    “叔叔,阿姨,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菜这么多!”

    刘母很惊讶,“洁洁,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你忘记了?”

    俞洁一愣,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四月九号,她的生日。

    她来l省教书已经七个月了。

    刘父刘母给她庆生的同时,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母亲的微信聊天界面,没有任何的新消息。

    母亲反对她离家那么远追随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她离开苏城之前,与母亲是争吵不休的。

    可是俞洁仍然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也许她暂时做不到去孝顺自己的家人,但是她更不想让自己以后的人生里留下一个遗憾。

    能治愈一个人,走出伤痛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心里的那股释怀和淡然。

    所以,她在等,等自己释怀和淡然。

    就像刘母说的那样,她能以一个女朋友的身份追随到l省来陪伴他们,他们已经很感动很感恩了,往后,他们也不会阻止俞洁再谈恋爱,甚至,他们更愿意看到俞洁走出有关刘年的恋爱伤痛,去接受另一个人,开启她自己的幸福生活。

    他们都会祝福她。

    在这之前,他们也尊重俞洁的所有决定。

    俞洁愿意留在l省陪伴他们,那么他们也会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爱。

    哪一天,俞洁释怀了,想离开,他们也会送她离开。

    晚饭上,刘父还拿出了一个蛋糕,老两口给俞洁点了蜡烛,用不太熟悉的普通话为她唱生日快乐歌。

    “洁洁,要平安健康快乐啊,吹个蜡烛吧。”

    俞洁笑,吹熄了蜡烛。

    “来,切蛋糕。”刘母把塑料刀递给俞洁。

    俞洁给刘父刘母一人切了一块。

    刘母捧着蛋糕,突然想到了已逝的儿子,心里有些难过,“阿年十七岁当兵入伍,五年期间,我们都没有给他过过生日,每次啊,咱们给他打电话,他都跟咱们说,单位里的战友们给他过生日呢,叫咱们别惦记他。”

    后来啊,刘年找女朋友了,这是他谈的第一个女朋友,刘母别提有多高兴了。

    刘年说了俞洁的情况,刘母又怕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小姑娘。

    刘年寻思着要在驻地买房,给女朋友一个保障的时候,刘母心里也高兴。

    这些年,刘年在单位也存了一笔钱,刘母怕他不够,也怕他委屈人家姑娘,说要资助他一点。

    刘年不肯要,说自己付首付自己还贷款,单位里公积金交的多,可以公积金贷款,大不了多贷点。

    看着儿子长大懂事,刘父刘母打从心眼里觉得要熬出头了。

    谁承想,后来金州地震,摧毁了他们一家的幸福。

    刘母也很难过,第一次见俞洁,竟然是在刘年被下死亡通知书的医院里。

    想起那些混乱又伤痛的往事,刘母忍不住泪目。

    她放下蛋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人老了,总是容易想多,哎,洁洁,你不要见怪,今天你生日,多吃点,多吃点。”

    俞洁知道,阿姨她想刘年了。

    她看着眼前的蛋糕,忽然也觉得难以下咽。

    伤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悄无声息地拽住了他们三个人的心脏。

    悲哀的浮现是一瞬间的。

    刘母最终没忍住,起身回了房间。

    刘父尴尬一笑,“洁洁,吃菜,吃蛋糕,今天你生日,开心点。”

    说罢,他也进房间去劝慰刘母。

    两人在房间里压抑着声音哭了一会儿,这才走回餐桌,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俞洁也装作没有察觉到一般,低头吃蛋糕。

    吃完饭,她回房间。

    房间是曾经刘年住过的,刘母改了一下,收拾出来给俞洁住。

    刘年曾在房间的书桌上留了很多的书,俞洁住进来后,把自己的书和刘年的书放到了一块儿。

    那本《唐诗》下面,压着很多高中的教科书。

    刘母说,本来刘年高考的时候也考上了大学,但是那会儿家里还很穷,读书费劲,刘年也懂事,为了帮家里省点费用,放弃了上大学,转而参军入伍了。

    入伍后,刘年被分配到了武警消防部队,在消防部队待了没多久,消防改制,他又去了陆搜基地,陆搜基地和其他消防队伍一样,从公安手里移交到应急管理部。

    改制后,消防人员的待遇和薪资方面也开始逐步提高,刘年终于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

    原本以为这一切都会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哪想到……

    一朝尘归尘,土归土。

    所有过往一切都化成了云烟消散不见。

    俞洁伸手抚摸那些书籍,眼里沉寂。

    “阿年。”她轻轻呢喃。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刘年第一次的祭日。

    四月三十日,天空灰暗,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

    俞洁撑着伞,和刘父刘母一起前往烈士陵园扫墓。

    俞洁摆放了一束白色菊花,蹲下来,仔细看着墓碑上刘年的黑白照片。

    她伸出手,手指越过雨伞的庇护,伸进了雨幕里,冰冰凉凉。

    她拿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墓碑上那张遗照,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阿年,一年了,蝴蝶再也没有来过,我知道你已经安心开始新的人生了。”

    刘母站在俞洁的身后,更咽着说:“阿年啊,你放心,咱们都好着呢,洁洁和咱们在一起,咱们会互相照顾的。咱们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刘父扶着刘母,两人共打一把伞,“孩子,你放心,爸爸会照顾你妈妈的,也会照顾洁洁的。”

    三人在雨中站立着,久久没有离开。

    *

    俞洁给学生上课,很喜欢教授古诗。

    那一日,她给学生们解析唐代诗人杜牧所写的一首《山行》。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翻译过来就是,只是因为喜爱那枫林晚景,我才把马车停下来,枫林中那霜染的枫叶胜过鲜艳二月的红花。这首诗的整体呢,描述的就是秋天的景色,展现出了一幅动人的山林秋色图……这首小诗不只是即兴咏景,而且咏物言志,是诗人内在精神世界的表露。”

    解析完,俞洁又让学生们朗诵了一遍。

    朗诵完,俞洁提问:“唐诗是一个朝代文人墨客的智慧佳作的载体体现,同事也是我们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之一。除了这首《山行》,大家还知道哪些出自唐代的诗作吗?”

    台下无人回答,学生们一个个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讲台前的俞洁。

    俞洁耐心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无人作答,便笑了笑,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六个字:

    彩树歌——陈子昂。

    俞洁说:“初唐诗人陈子昂的这首《彩树歌》在当时也是一绝。”

    她在黑板上完整地写下了这首诗,并引导学生们朗读。

    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从窗外传了出去。

    “嘉锦筵之珍树兮,错众彩之氛氲。状瑶台之微月,点巫山之朝云。青春兮不可逢,况蕙色之增芬。结芳意而谁赏,怨绝世之无闻。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故吾思昆仑之琪树,厌桃李之缤纷。”

    俞洁解析道:“老师呢,最喜欢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这两句,这两句也比较经典,描写的是彩树繁花似锦、艳丽迷人,但是却在无人问津中自消自灭了。这两句以生动的形象、凄美的意境,又借助彩树零落的景状表达了自己的哀怨之情。”

    她回过身,用红色的粉笔将“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这两句诗圈了出来。

    “当然了,这是延伸知识,不需要大家去背诵,大家知道就可以了。”

    ……

    ……

    下课铃响,俞洁收拾教案,刚走出教室门,一个女学生跟了出来。

    “老师,老师,我有个问题。”

    俞洁驻足,“有什么问题嘛,木妍小朋友?”

    “老师,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这两句诗好像是有另外一个意思。”

    “另外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叫我们珍惜时间。”

    “嗯?”

    “当我们坐下来看那些繁荣美艳的绿草红花的时候,青春年华却不为我们停留,像流水一样逝去了。就是比喻不要为一时的美景而流连,要把握青春年华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俞洁听了颇为惊讶,“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

    比喻时间的流逝的确是这两句诗的延伸意义。

    可一个三年级的小朋友,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应该是不知道陈子昂的这首《彩树歌》的,更不要提解析它的深层含义了。

    俞洁很震惊。

    木妍却眯起眼睛灿烂一笑,“老师,是我舅舅和我讲的,我舅舅可喜欢唐诗了。”

    “舅舅?”

    “是啊,我舅舅也是老师。”

    俞洁笑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难怪,这很不错啊,有舅舅教你课外知识,很棒哦。”

    听到夸奖,木妍开心得蹦起来,“俞老师夸我啦,俞老师夸我啦,我要回去和我舅舅说!”

    说罢,一溜烟奔回了教室。

    俞洁笑着摇摇头,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张晓给她泡了一杯茶,问道:“俞老师,你上课的时候我路过你班级,听到你班里的孩子在朗读一首诗,这个诗我听了听,很陌生,不是三年级课本里的吧。”

    “是啊,张老师,是课外延伸诗句。”

    “诗句听起来很优雅,谁写的?”

    “唐代诗人陈子昂。”

    “这诗歌太多了,诗人也太多了,都记不清谁是谁,好多都没听过呢。”

    俞洁微微一笑,翻开教案书,书里,她笔迹清晰有力地抄写了《彩树歌》这首诗。

    王晓见她盯着这首诗看个不停,不由得笑道:“俞老师,你好像很喜欢这首诗。”

    “是啊,我很喜欢。”

    这首诗,在她心里,是她和刘年的定情之作。

    诗里,还藏着她喜欢之人的姓名。

    素华流年不待君。

    时间年岁不会为谁停留。

    可俞洁,会在她还爱他的时光里,继续为他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