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出神

    阳城中有两条河川流而过，一南一北，汇入叶榆海。

    北边的龙怯河，河道宽阔，来往船只不停。逆流而上，可以通往剑城。

    南边的浮梅河，水流潺潺，绕过南城大街小巷，从容蜿蜒至城外。岸边垂柳招摇，小桥上有三两行人。

    在路过岸边两个背对背席地而坐的少年时，行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个少年都生得好看，一个文弱清秀，一个浓眉大眼。但两张好看的脸上都挂了彩，身上衣服也被扯坏。

    大概是少年之间的置气吧，打完一架过几时就好了。行人匆匆而过。

    远处一个红衣服的姑娘走近，她似乎比行人多了一点好奇。

    “打完架了？”沐婷婷好听的声音，在杨凡听起来有几份揶揄。

    “哼！”杨凡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段逸尘扯起一个微笑，却是眼一闭，靠在了杨凡背上。

    “知道错啦？认怂了是不是，你给我道个歉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杨凡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段逸尘的气，只是他太过担心，他承受不了段逸尘再有不测。

    段逸尘没有回应，杨凡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喂，你不道歉也行，我不跟你计较行了吧。”杨凡先认了怂。

    还是没有回应。

    杨凡转头，肩膀挪了位置，段逸尘整个人滑落在了地上。

    杨凡大惊，只来得及用手护住他的头，没让段逸尘的头直接磕在地上。

    沐婷婷也惊呼一声，跑过来查看段逸尘的状况。

    “我早就备好一碗冰镇糖水了，这么热的天，大太阳底下打架，能不中暑吗？”一个青衣妇人端了碗糖水走过来。

    沐婷婷和杨凡望着她。

    妇人轻轻一笑，如满月的脸上神情有些狡黠。

    她让杨凡托起段逸尘的头，将糖水慢慢灌进了段逸尘的嘴里。

    果然，段逸尘眼睛睁开了。

    喝完一碗糖水后，他慢慢直起身来，靠在了岸旁的柳树下。

    “多谢。”段逸尘向青衣妇人点头。

    “别放心上，举手之劳。”青衣妇人没有多说话，不想也不想再跟人客套，站起身来走了，身影很快隐没在河边的糖水铺子里。糖水铺子屋檐下，郁郁葱葱的枝叶中，开满了黄色的玉簪花。

    阳城里的这样的铺子很多，规模不大，店面精致整洁，店家做生意也做得悠闲自在，动作语声都不急不忙，大家好似都很满意自己的营生。

    段逸尘看着妇人的背影出了神。

    舜化贞要的，就是长和国的人像这样，悠闲从容，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完一生吗？

    如果没有变故，段小芒、杨凡，是不是也会像这样，安宁地度过一生。

    他的脑中突然涌入了数不清的画面，星落街的熊熊烈火，黑色触手如浪潮涌来，赌场中人如野兽狰狞，尸山血海中秃鹫穿行，长和国剩下断壁残垣……

    段逸尘像是被无数只手推着，在黑暗中去往未知的方向，就像他刚被舜化贞召唤来这个世界时，陡然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弹指间，自己只能控制一弹指的时间，这只能让自己保命，却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去往何方，也看不清长和国将走向何方。这种无力感，重新又涌上心头。

    当整个人被这种无力感包裹时，人就会失去方向。

    白僮在自己原来那个世界时，摸索不清楚那个世界的规则，而刘刚就像一座大山，将白僮困在了狭窄的空间，动弹不得。他只有选择决绝的方式了结自己。

    自己在这个世界，和白僮的困境，又有多大的不同呢？不过是一个缓，一个急。

    现在是缓，但今后的变化，纷繁复杂。并且白僮已经提醒过自己了，除了眼前所见到的，还有很多威胁隐藏在黑暗中。

    不能被无力感浸泡下去，不然自己会走白僮的老路。

    迷雾，到处都是迷雾。虽然现在是夏日晴空朗朗，但这个世界被迷雾包裹着，整个长和国好像已在慢慢倾塌。

    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

    花生的笔记还没有看完，秘笈却只有“弹指间”这一本。其中会不会有蛛丝马迹，除了弹指间之外，是否有无上秘法，可以彻底拨开自己眼前的迷雾？

    花生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些笔记？段逸尘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琢磨起了花生的用意。

    从自己的世界回来后，段逸尘始终像是一个旁观者，前尘已了，现世陌生。于是他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刻意让别人牵着自己走，走向何处浑不在意。

    段飞云和杨家生路被断，他也没有多大感觉，只是过一天是一天，简单应付。

    直到在星落街遇见那个吹埙的男人，悼念他的女儿燕燕，段逸尘也会心痛。原来这个世界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也会为了这些生命开心和失落。

    直到杨凡不知所措地出现在桃花林的小楼下，他有了被需要的感觉。仿佛就是那一刻，段逸尘从一个旁观者，被彻底拖入了这个世界。

    一步又一步，段逸尘已经脱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