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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裴父并非修行人,只是略略练过几日最为粗浅的导引养气功夫,不至于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已,步入官场后更是已经抛去十之七八。

    不过他胸有锦绣,在书法一道上造诣更是精深。

    他在这卷《金刚经》显然用心极深,才气纵横逼人,精神几乎要冲破文字束缚,透纸而出。

    裴文德天生灵性,感受尤为深刻,目光看去,几乎经中每一字一句都能牵引心神。

    难怪那位希运禅师说是要请回寺院中供养。

    见裴文德迅速从中摆脱,希运老僧两缕如霜白眉轻抖,眼中欣赏之意更重。

    裴文德想岔了,裴父毕竟没有修为在身,这篇《金刚经》虽然灵性盎然,但没有在佛前供养开光之前其实和凡物没有两样。

    是希运和尚以此为介质,将自身法力灌输其中才有这份玄奇魔力。

    目的自然不过是借机试探一下裴文德,确保之前猜测无误。

    毕竟此事关乎希运禅师一身修业,由不得他不多加重视。

    “还是修行不足,凡心未净啊!”

    摊开经文重新卷起,感慨一声,希运禅师收拾心情,正容看向裴文德,语气郑重无比,将其中内幕娓娓道来。

    原来希运和尚自幼出家,修行将近甲子光阴,厚积薄发,距离铸就佛门舍利境界不过半步之遥。

    但他偏偏就卡在了这一步上。

    十年之前如此,十年之前仍是这样,法力虽然日益浑厚精纯,瓶颈却没有松动分毫。

    老和尚思忖许久,甚至不惜门户道统之见,与道门修士论道同参,总算有了些明悟。

    他入佛门太早,在其中度过的时日又太过悠长,经文佛理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难以忘却。

    虽然他也曾数次游历天下,借此体悟红尘,但依旧隔着太远,好似看高楼美人对镜梳妆,隔了一道浩渺江河,朦朦胧胧,只能依稀感受到皮相之美,却不能真正引发心灵共鸣。

    如果不能将这层知见障打破,希运和尚今世注定再难寸进。

    “小子对于修行一事所知寥寥,远不及大师远矣,又能做些什么?”

    裴文德摇摇头,试探着开口问道。

    事关修行,这恐怕几乎可以算是希运老僧最大的隐秘了,就算同门至交也未必了解多少。

    初次见面,对方就向他吐露这些,联想到希运老僧之前言语举止,裴文德已经有了些猜测,只不过不敢确定罢了。

    “三百年前,天下久乱初定,兵戈杀伐未息。阳气消,阴气长。魑魅魍魉丛生,人间动荡不安。

    遂有三藏法师悲悯世人,远赴天竺,求取真经,渡化世人……”

    令人意外地,希运禅师没有直接给出裴文德答案,话锋一转,忽然援引到了数百年前的旧事之上。

    听到这里,裴文德下意识看一眼裴父,感觉有些意外。

    佛门流派教别繁多,意旨修法大不相同,甚至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

    裴文德自然清楚,裴父笃信希运禅师身后这一门禅宗分支,虽然同样传自天竺,但千百年下来,受中土风气浸染,教义更改变化,早已有许多变化,某些主张可谓“大逆不道”。

    反而三藏法师开创的这一支相宗法嗣,虽然时日较短,但因为回返天竺缘故,更加贴近原始教旨。

    不过他这一派,高深晦涩,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修行起来极为艰辛,对资质要求极高。早已没落许久,青黄不接,声势远不如人才辈出,日益鼎盛的禅宗一脉。

    不过这也给了希运禅师可乘之机。

    “三藏法师佛心天生,西去之前便已证得罗汉金身,归来之时更是早已修得菩萨果位,只为渡化世人才在凡间多停顿了些数十载光阴。

    他经手过的每一卷手抄经书,每一件随身法器均有莫大灵性……”

    希运和尚娓娓说道,“当年译场九位缀文大德之中,公认沙门辩机风韵高朗,天资最为横溢。只可惜定力不足,未能度过那一场劫数。

    否则将来成就纵然比不上有大功德在身的三藏法师,但也不至于落得虽有神通在身,却最终身死刑杀于闹市当中的凄惨下场……”

    说到这里,希运禅师也是唏嘘不已,显是由己及人,想到了自家并不顺遂的修行事。

    “既然辩机和尚早已明正典刑,一应涉案物事自当收入府衙之中封存,或者鉴明根源发回寺院。怎么可能流落在外,尤其还是这等神物?”

    看看同样听得入神的自家父亲,裴文德不自觉皱起眉头。

    依这老和尚所言,当年辩机和尚身在沙门,却不守戒规,私会公主,以至于开罪人皇被明正典刑。

    长安城龙气之重,裴文德是亲自感受过的。

    人皇身负社稷之重,统辖四海,代天牧养万民,气数宏大,打杀一名有些修为在身的僧人不足为奇。

    只是裴文德没有想到世人口中,作为证物的宝枕并也不是公主馈赠的私物,而是一件佛门宝器,经三藏法师亲手祭炼而成,其中另有玄机。

    同样,希运和尚此番进京也是为了此物而来。

    希运所属南禅一脉虽说如今大行天下,信徒甚重,但溯其根源,根基仍是在南方,其本人出身足迹亦是如此。

    更不必说长安乃是一国之都,龙气汇聚之地,一应术法神通大为受限,在这里,放不开手脚的希运和尚甚至比不过身在官场的裴父。

    当然,裴父毕竟在官场这个大染缸中浸淫十数年之久,虽然向佛之心虔诚坚定,但也不至于行差踏错。

    “三百年,先有明空大圣临朝,天宝之乱中,天子更曾蒙尘在外。如此反而再正常不过。

    只是数百年下来,法器失去主人法力蕴养,灵性受损,神异之处不得彰显,想要找回也变得困难无比。”

    抖一抖经卷,希运和尚视线从裴父移到裴文德身上,朗声道:“幸而两位檀越佛缘极深,老僧此行必然不会错过。”

    面色不变,裴文德内心思量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