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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仙物(8)

    墨青色的衣衫在黑夜中难以被察觉,裹着人深藏不露地走在林间,像是一道飘零的幽魂,与黑压压的夜一般萧索寂冷。

    不过对于一只被衣衫主人稳稳抱在怀中的小黄狗来说,黯淡的深色比他晒过的最凶悍的烈日还要温暖。

    ——安枉逸,我叫安枉逸。

    清冷的声音快快说完,伴着穿林之阴风,低低地传荡在林间。

    ——我的师父捡了我,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如今我捡了你,我也给你取一个吧。

    ——我是在傍晚时分遇见的你,现在我们两个一起流浪在林中,在黄昏的林中相遇,你就叫林暮遇如何?

    怀中蜷缩着的小狗轻轻地呜咽了一声,隐约是表达着愿意,又似乎仅是简单的轻唤。

    ——我倒是糊涂了,你还是只狗崽,说不定单纯就是条狗,都用不着什么名字。不过万一你是妖,哪天修炼成人了,要是喜欢,你可以用“林暮遇”这个名字,我觉得还挺有意境。

    没有温度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说着,音色清脆,在阴森森的林中格外清晰。

    小黄狗依偎在墨青色的怀里,在衣衫主人说完一句后,时不时发出轻唔,告诉那人它在陪伴。

    就这样,声音渐渐淡下,漆黑的树林不知不觉被走远的身影染成了一片墨青色,画面变得模糊起来,墨青色充斥了世界。

    ……

    滚烫的泪珠趁着令人甘愿沉醉的梦境,偷偷爬出眼角,顺着闭合的眼尾线条悄悄然滑下低温的肌肤,滚入细密的发间。

    突然一声响亮的叩门声,吓得蹑手蹑脚的泪珠一抖,落偏在方枕上,也将林暮遇从梦中无情地唤醒。

    天还蒙蒙亮,但因为他们在临雪城多留了一晚,留给林暮遇的期限只剩六日。教完了林安才反应过来时间紧迫的宁甘棠大早就叫醒了林暮遇,说现在他们必须要出发了。

    不终朝,宁甘棠抱着瞌睡连连的林安,三人离开了临雪城,来到了飞花城中。

    许是天降仙物最后直接落足封雪山顶,未在临近的城中逗留,临雪城等几座与封雪山相邻的小城里都无人中毒,林暮遇一行果断直奔白虎境中毒人数最多的飞花城。

    飞花城城如其名,到了此城,漫天的大雪已经全然不见,空余淬着凉意的寒风以及从远处吹来的细碎雪花,纵意自在地飞舞在半空中。

    没有了临雪城那样来势汹汹的大雪,明显飞花城的气温要比临雪城高了不止一星半,放眼过去,商铺都大开着门扉,街上行人三两结伴。

    林暮遇保留了一日三餐的习惯,林安也表示比起辟谷丹更想要满足口腹之欲,早已辟谷的宁甘棠便找了处包子店。

    打包了几个新鲜出炉的包子作早膳后,三人边吃边在城中行走,见路边有乞儿,宁甘棠用一个肉包的酬劳问到了几处中了仙蝶之毒的凡人的地址。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家是一处简陋的兰若。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在兰若的偏殿中,住满了中毒之人。

    住持说他这间兰若寻常信徒不多,寺中留有大片空余,与其荒废着,不如给中毒之人一个统一的居所,也方便各家人照顾。

    住持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看着就是个心善的人,宁甘棠了解后,毫不犹豫地捐献了自己一半的灵石,算作了香火钱。

    “三位檀越,请随我来。”住持将三人引到了偏殿。

    檀越是寺院对施舍财物的俗家人的敬称。

    窝在宁甘棠怀里才睡醒的林安听到“檀越”这个称呼,慢慢清醒过来,想起些往事,她禁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前世曾有个和尚一口一个檀越地找她买毒,谁知事成之后,那和尚恶行败露,为了明哲保身,转头便大肆诬蔑是她故意诱骗才犯下恶行。

    因这事,佛修和普通的修道之人对她厌恶至极,很快四境的兰若都挂上了“毒仙不得入内”的牌子。

    兰若庙小,没走多久,三人就到了偏殿。

    偏殿内静谧无声,中毒的凡人安静地睡在一张张榻上,床榻并排,临近两张之间隔开约莫一臂的距离。

    “三年。”林安入门,一见到那群中毒之人,就跳下了宁甘棠的怀抱,出声打破了偏殿内持久的宁静,“三年后毒发。”

    先前依靠灰黑色气息传递的信息,林安虽然重生在天降之物身上,但毕竟只是魂魄进入,她只知道仙蝶降临时造成四境大中毒,却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眼下亲眼所见,她顷刻就明白了这仙蝶之毒背后的奥秘:

    与境同生,与境同落。

    只要这场局还没落下帷幕,这些中毒的人便不会死去,直到尘埃落定。

    时间期限是从卜卦灵验起就固定了的,就据林安目前所知,无法通过任何外力和内力改变。

    想想三年之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忽然觉得给这三年增添上一些磨人心性的恶趣味也不错。

    比起一心担忧毒发,还是让人在漫漫时间中反复徘徊和煎熬来得有趣。

    林安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开了口,但宁甘棠听完,仅错愕了一瞬,就飞快接受了。

    不但如此,她甚至立马掐了封简短的信给姜柳,信上写的是“林长老发现先蝶之毒三年后毒发”的字眼。

    林安已经准备好的“我一看见就有这个想法”的借口刚到嘴边,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她一下被宁甘棠的反应弄迷茫了。

    林暮遇全然不需要担心,她深知这条小狗崽子基本上什么都不在意,就算她现在把偏殿里的人都毒死,林暮遇都不会产生丝毫的表情。

    可是宁甘棠出乎意料这样,极其像是被什么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姐姐给夺舍了,莫名让理由合情合理且充分的林安一阵心惊胆战。

    不怕人怀疑,就怕人不怀疑。

    她压制着因惶惶不安而加速的心跳,反复偷瞄着宁甘棠,试图从宁甘棠的脸上找到原因。

    不过很快,在大手小手接触的一瞬间,她察觉体内灵力微微颤了颤,陡然明白了缘由。

    原来前一夜宁甘棠被她的灵气所伤,灰黑色气息那时自说自话,分了一缕进到了宁甘棠的体内,现下已悄然无声地融入了宁甘棠的灵气里,必要时刻会蒙蔽宁甘棠的清醒意识。

    只是当时林安专注于仙会宗门的掌门们,一时没留心,忽视了这一缕叛逆之徒。

    林安暗暗缓了口气,放下心来,她毫不在意气息擅自的行为,也毫不在意气息会不会对宁甘棠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对她而言,有利,皆可。

    有了林安的一锤定音,偏殿里的家属们先是松了口气,尔后又立马忐忑不安起来。

    他们为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担忧中毒之人会猝然死去而松气,又为三年后注定的生离死别而不安。

    在住持介绍了林暮遇等人的来意后,他们就蜂拥上前,哀声祈求。

    家属们只知眼前人是医修,哪知林暮遇的性子,心急如焚的他们一下撞上了林暮遇的界限,林暮遇怕得飞快后退,恨不能转身就跑。

    宁甘棠看林暮遇躲避的眼神,担心林暮遇真的会因为怕生而不管不顾跑了,即刻挺身而出,用温和的语气安抚情绪激动的家属们,给林暮遇创造出检查的间隙。

    中了仙蝶之毒,不论凡人还是修士,无一例外会在中毒的那一刻陷入沉睡。

    修士有灵力傍身,法器保护,只要没有敌家故意趁人之危,基本不必担心这期间本身身体出现其他的意外。

    但是凡人就不一样了。

    凡人凡胎肉身,五脉里多多少少积攒了些沉疴旧疾,万一在中毒时发作起来,也无需等到三年后毒发,人就提前往生了。

    想几日前,仙蝶之毒一起,苏不卫就急召他回宗门,继而等待他的就是连日上门看毒。

    各大宗门能花重金请他依次看一遍,可凡人没有这样可以随意挥霍的财力,病了便是病了,咬咬牙,万一就过去了呢?

    师父当初也是这样,与生俱来的病魔再起,就毫不犹豫地喝下续命毒药,疼个一晚上,近乎濒死,第二日却还是他的会笑的师父。

    修士与凡人到底是不同的,所以林暮遇才坚定地要在凡间看一看。

    光鲜亮丽的霜华门大师姐寻常走到哪里都是贵客,哪里了解过凡人的心思,家属们连连追问,几乎把人挤到了角落里。

    宁甘棠不忘牵着林安的手,于是连瘦小的林安也没能幸免,林安死死抱着宁甘棠的手臂才勉强在人群里稳住身形。

    个子矮小的林安一抬头就是数不清的下巴,一个个家属身体前倾,争先恐后地磨着嘴皮提问,生怕得不到令他们宽心的回答。

    空间在逼仄,空气在减少。

    坦白说,林安不喜欢四境的所有人,不喜欢到和四境厌恶她一样厌恶。

    前一世她最厌恶的两个场景:一个是老婆婆死后的游行,一个是她被架在火场上烧死,两个场景中都是人千人万,挨山塞海。

    一想到那时的心余力绌和无能为力,就令她无比厌恶被人围观和包围的感觉。

    不过须臾,林安就克制不住杀心了,她匆忙找了个间隙,凭借身姿小巧迅速钻出了人群,头也不回地大喊:“宁姐姐,我在此处玩会儿!”

    说完,她就跑没了影。

    宁甘棠已经顾不上林安如何,家属们一人一句就堵得她插不上一句话,后来要不是看场面失控,住持迟缓地出面,家属们才一个个排队解决了大部分的疑问,有宁甘棠不了解的方面,再记下来等林暮遇检查完回复。

    躲开了监视的林安快步穿过了庭廊,直达在偏殿之后的小花园。

    飞花城的这处兰若不算大,一般的兰若都会建在山上或林中,以千层阶梯、崎岖山路来考验人心,但这间兰若估算只是凡人为求个信念而建立在了城中,庙宇环境等都偏简陋了些。

    花园中的池塘一入目,林安就看到了她要找的目标——正在池边喂鱼的一位偏袒者。

    她缓下步伐,慢悠悠走了过去,自如地拿起一旁备用的鱼食,接着这位偏袒者的动作撒下。

    “效仿‘怠惰’,却研制得不尽人意,唯好在此处掐算着过日,生生熬着毒发,这等待,不好受吧?”

    甜糯的声音落下,偏袒者的手猛然一抖。

    鱼食与装载着鱼食的盒子一同惶恐地从其手中摔落,林安随即粲笑着用灰黑色灵力接住了盒子,鱼食则由着继续落入水中。

    池中不知满足的锦鲤前仆后继着饱餐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