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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买凶

    黄毛的这句“保管配合”,立时让丛明晨想起前一日的无功而返,心中不免一阵厌恶。她想:黄毛这类混混,跟警察打交道多了,最知道如何糊弄和欺骗;反而在赵波澜这种同类面前,才能老老实实说话。所以现在看来,她找赵波澜,并不是个坏主意。

    迫于赵波澜的淫威,黄毛老实交代了姜艳的事。

    为留证据,丛明晨录了视频。

    据黄毛说,唐宫大火案后,姜艳确实来找过他。但并非为找他,而是要找“疤头”——疤头就是骆军,得名于他脑后那条蜈蚣形的大疤。

    黄毛说他和疤头不熟,只知道他也是骆马湖来的。但同骆马湖其他人不同的是,疤头不出货(毒品)——在黄毛的观念里,骆马湖的朋友都出货。“只有疤头不,”黄毛说,“他嘴很严,几乎不说话,只爱喝酒。每回局上看到他,都是闷头喝酒,是个很无趣的人。”

    “无趣你还招待?”赵波澜讥道。

    黄毛会心地笑,低声但理由充分地解释:“骆马湖来的,不敢惹。”

    一句话道出骆马湖恶黑势力之嚣张。丛明晨皱眉,心想难怪非整顿不可。黄毛却未注意到她的反应,而是继续向赵波澜解释,说疤头虽然无趣,但一看就是个很凶很狠的家伙。丛明晨见过骆军,对黄毛此话相当认同,那家伙从外表到内在,都无愧“悍匪”二字。

    为佐证自己并未说谎,黄毛甚至强调:虽然疤头寡言少语又低调,但各个局上的大哥都对他礼遇有加。大哥都如此,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有什么屁放?

    “更何况,”黄毛压低声音,抬手候在脖子上,说:“有大哥酒后吐真言,说疤头手狠,一言不合就……”

    他嘴巴停住,早就准备好的手却横在脖子上,自左而右一划,配合表情,十足生动。

    丛明晨问:“你是说他杀过人?”

    “不是我说!”黄毛急摆手否认,强调道,“是听说!听说!”

    但到底意犹未尽,否认完,又伸着头努力往丛明晨的方向凑,手压在嘴上,低声道:“听说那哥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就这种人物,我一个小混混,哪敢惹?”

    这些话丛明晨也听过。

    之前在骆西镇调查骆家社会关系时,就听当地居民给出过各种说法,什么杀人的、乱伦的,比黄毛说的还要有鼻子有眼。所以关于骆军是什么人,她早有概念,并不需要黄毛再来加深印象。她最关心的,还是姜艳。

    “这不就说到了吗?”

    对丛明晨的催促,黄毛面上不以为然,但话里马上就提到:疤头除了不爱说话,还不近女色,每回局上安排那些小美眉,他看都不看一眼。唯一身边坐过的,就是姜艳。

    “所以他们早就认识了?”丛明晨惊讶道。

    虽然以姜艳对女儿的保护,未必会把姜豆豆介绍给骆军那样的人认识。但即便骆军不认识姜豆豆,以他与姜艳的交情,跑到唐宫强奸她女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整件事,都大有令人费解之处。

    “认识啊,不认识她找他干嘛?”黄毛不清楚丛明晨的担忧,相当坦荡地承认。

    丛明晨心急道:“她找他到底干什么?真的是报仇吗?”

    以姜艳的爱女心切,她的确有报仇的动机。可既然早就认识骆军,那就更该知道:以对方的体格和实力,莫说她一个骨瘦如柴的吸毒人员,就是丛明晨这样身手良好的女警,一对一搏命,也不敢打包票说就能赢。

    所以姜艳,真的是去找骆军报仇的吗?

    更重要的是,丛明晨一直怀疑骆军并非唐宫案的真凶,而只是个替罪羊。

    所以,如果能证明姜艳——受害人姜豆豆的亲生母亲——去骆马湖另有目的,那是否可以证明她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或者至少,确有值得探讨的价值。

    唐宫案的社会关注度之高,就连一直在骆马湖的赵波澜也有所耳闻——虽然细节并不清楚。此刻听丛明晨问到关键,他也忍不住被吸引,唯一能活动的左手搓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睛却一直看着黄毛,直接打消了后者想卖关子的本能。

    黄毛提了提胸前的被子,老老实实道:“姐姐,我没说谎,她的确说要找疤头报仇来着……”

    余光瞄到赵波澜的眼神,马上加快语速急转话锋:“但并不是向他报仇,而是要他帮忙,听说她还为此准备了一大笔钱……”

    看到丛明晨惊愕地睁大眼睛,黄毛以为自己交代得不够清楚,急道:“就买凶嘛!买凶杀人你总知道吧!”

    买凶杀人丛明晨当然知道,令她惊愕的,并非这四个字的一般定义,而是落实到姜艳和骆军头上,实打实的意义——

    姜艳既然愿意出钱雇骆军杀人,那不就说明,她不光知道骆军并非唐宫案的凶手,而且确切知道害死她女儿的真凶到底是谁!

    这实在超出了她对黄毛的期待,以致她握手机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当然是兴奋和激动的颤抖。她迫不及待,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师父!最好师父也能马上汇报给赵局,然后赵局能立刻拍板重查唐宫案,彻底揪出那晚的神秘人——那个由冯耀阳的迈巴赫亲自接送、却连名字都不能给他们知道的大人物!

    强忍住激动,丛明晨又问了几个问题。

    可惜的是,黄毛知道得确也有限。他说当日姜艳找来时,情绪激动,甚至有些疯癫,感觉不像正常人。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想理她,而且也怕乱说话得罪了疤头招报复。但没想到姜艳实在难缠。

    “她一个疯子,骂又不听、打又不怕,”黄毛无奈地说,“我没办法嘛,只好把疤头老家在哪告诉了她。我当时想的是,反正疤头他也不住在那,应该不会因为这找我麻烦,但谁知道……”

    黄毛摊摊手,被抓到胸前的被子顺势滑下,再次露出他排骨一样的身材,和身上凌乱的淤青。

    “她没跟你说要杀谁?”丛明晨不死心地确认。

    但黄毛只是摇摇头,防卫性地抄起手,抱胸向丛明晨道:“她稀里糊涂的,疤头那样的人,就算能为了钱去杀人,也不可能帮她的忙嘛!”

    “怎么说?”丛明晨不解。

    黄毛一笑,像嘲讽这么简单的道理丛明晨都不懂似的,露出满嘴烂牙。见丛明晨到底不解,便转头向赵波澜看——似乎觉得他更能理解,同时无奈地解释:“疯子嘴不严嘛!”

    “所以就杀了她?”

    “那我就不知道了!”黄毛急忙摆手撇清,“我就是个小混混,最多祸害祸害自己——”

    意识到赵波澜的存在,改口说:“然后欠……欠点小钱。至于什么杀不杀人、买不买凶的,我真是——除了他们这个——从来没听过没碰过没沾过!从来没有!”

    “你昨天晚上吸过没?”

    丛明晨突然问出这一句,黄毛措手不及,下意识说了个“什么”。然后看见对方灼灼眼神和手里冷冰冰的手机摄像头,才极不情愿却不得不老实点了个头。

    刚点完头,立马找补:“我真是好久没碰了姐姐,你看在我今天这么老实的份上,你放我一马吧!”

    黄毛跪在床上,双手合十,极其恳切地请求:“我求你了姐姐,我保管、保管绝对没有下次!”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条豹纹三角裤,之前被被子挡着,还不十分污眼。此刻跪在床上,几近全裸的状态让丛明晨相当尴尬,恼羞成怒地训道:“把被子拉上!”

    黄毛识趣地拉起被子挡住,但下跪恳求的姿势没变。

    丛明晨只好收起手机,暂时安抚住黄毛,同时叮嘱他最近不要离城,过几天还会来找他。

    黄毛以为他的恳求生效,感激涕零地答应,一口一个姐姐。丛明晨听得肉麻,赶紧同赵波澜离开。

    上了车,她没急着发动,而是先打电话。赵波澜从后面看到她摁下的号码,嘲讽道:“怎么,警察也需要打110报警啊?”

    丛明晨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举报吸毒人员!”

    话音刚落,就被赵波澜一个巨大声的“我去”吓住,忍不住冲着后视镜里的人头质问:“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赵波澜耸耸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说,“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

    丛明晨没有摁下拨出键,而是回头正对着赵波澜,打算先跟他理论理论。

    只听赵波澜阴阳怪气地说:“波哥我混社会这么多年,国外的国内的加起来,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个真美女警察。本来还以为你会跟那些警察不一样,但没想到,”他冷笑一声,“竟然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丛明晨缓了一个呼吸,然后一鼓作气反驳道:“他求是他的事,我又没答应,怎么能算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再说了,举报违法犯罪,是每个公民的权利也是义务,你总不能因为我是警察就剥夺我这个权利吧?而至于你说这样那样的警察,那我只能跟你说:正因为是警察,我才更不能纵容这种害人害己的吸毒分子呢!”

    她说得义正辞严,可惜赵波澜不吃这套。不仅不吃,还大有嗤之以鼻的意思,不屑地将头扭向车外,讥讽道:“嗯嗯嗯,可不是权利义务吗?不然也不至于弟弟举报姐姐,姐姐拿钱买命啊!”

    这句说到了丛明晨的痛处,她底气顿时不足,心虚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赵波澜不耐烦地催促,“要打快打,不打赶紧走!”

    因为王梦姐弟的事牵扯到省厅魏勇。而魏勇,某个意义上算是赵波澜的前上司。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分道扬镳相当不愉快。所以丛明晨猜测:赵波澜一定是想到魏勇,心生不快,所以才会对她说这些。

    而让丛明晨不快,或者说膈应的,则是他那句“弟弟举报姐姐”。

    虽是大义灭亲,但以王挺的立场,的确有些忘恩负义的味道,以致让人忍不住替王梦觉得凄凉……

    最后,在这种种情绪的作用之下,丛明晨没有报警。她一边听着车子打火的声音,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不差这几天,局里马上就会正式来找黄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