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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六章:嘉安·予偕汝俱丧

    就这样,王嘉安已经被关在大牢里面了。

    黝黑潮湿,血腥味不断弥漫的地牢里,他恐慌不已,可是内心却又充斥着巨大的寂寞。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居然会杀人,当时只不过是鬼使神差的。

    他看到那个腌臜的男子扑倒在美人身上,他有些气急的冲上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贵的匕首也就插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他被抓下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原来自己杀人了。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居然杀了人。

    他从前是个怎样温润如玉怯懦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他开始慢慢的回想。

    那时候,金陵之地,他还是翩翩玉质的郎君,春风得意马蹄疾,祖母非常宠爱他。他想,自己是郡主的嫡长孙,上将军府的继承人,又从小就被夸奖,何曾比别人差?

    可没想到,叔父成了丞相,皇帝信任。父亲因此黯然失色,甚至不能够被朝廷认可。这还不算,叔父的儿子王宁知,年幼之时自己一起玩耍的弟弟,上学之后也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天赋。

    几乎是所有夫子教的东西,他都一点就通。更何况,他还谦逊。

    原本疼爱自己的父亲在自己的面前再也不夸奖他了,整日都说你二弟如何好?玉郎是怎么优秀。

    他恼恨极了,也嫉妒极了。

    他整日沉溺在这嫉妒里,所以导致自己都有些面目失常了。

    他抓住一切的机会,羞辱这个庶出叔父的弟弟。

    他想着,只要狠狠的把王宁知踩下去,自己就能上来了。

    他努力成为上将军府优秀的嫡长孙,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乖巧温顺的模样。

    所有人都看不破他的伪装。

    哪怕王宁知有些小聪明,也只能被狠狠的踩下去。

    他怀着这样的心思,一直都牢牢占据上风。

    可没想到最终有一天,他会被踩下来。

    他想,好像是从那一次,他遇到了南园二娘子,然后一切就开始败落下去了。

    他起初只是听了王宁知的怂恿,说是南园二娘子南惊鸿是何等的美丽,何等的骄矜。

    那样的美人,家世尊贵,她怎么会不被世间男子追逐呢?

    他觉得自己身份也尊贵,刚好可以相配。

    可是他太唐突了。也太少年意气了。

    他问她事情,可惊吓了她,她丢了心爱的簪子。他想着为了博取她的欢心。他为她找回簪子,难道不好吗?

    可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这分明是一个圈套。

    王宁知知道这个圈套,却把自己推入深处。

    王宁知如何设计自己,让自己不被叔父认可?

    他激怒自己,让自己再叔父面前说出了侮辱庶出的话语,叔父因此勃然大怒。父亲还要讨好叔父呢?所以自己挨了板子。

    那些年自己好像一直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再想,自己和皇三子殿下关系素来很好,当时狩猎,亦是自己欺辱王宁知的,王宁知拿出了无花果,很显然这狩猎谋逆的罪名也是拜王宁知所赐。

    王嘉安感觉到头痛欲裂,自己这一生

    都是一场骗局,一场圈套,一场设计。

    哪怕生来就是世家贵族,可是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阴谋诡计。

    他真的一直都在被欺骗。

    地牢是如此的阴暗。

    他终日见不到日光,这一日,忽然来了人。

    “你父亲上将军教子不言,现如下已经被剥夺上将军的世袭爵位了。你母亲因此而得了一纸休书。你妹妹在大相国寺已经殁了。”

    王宁知呆呆的看着眼前报信人,一句话都没说。

    那人看了眼前疯疯癫癫的王嘉安,唾了一口唾沫。

    “明明世家金玉质,奈何深陷淤泥中。”

    他叹。

    “陛下下令,令你服毒自尽,也算全了金陵王氏尊贵的颜面。”

    尊贵的颜面?

    王嘉安看着眼前的毒酒,还有好菜。

    “俗话说得好,断头台前他吃黄泉菜,今日你吃了这好酒菜,安生上路吧。黄泉路上,你与你妹妹相伴,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王嘉安还是于动无衷。

    那人也不着急。

    “我待会儿再来。”

    王嘉安见到那人走后,才一饮而尽毒酒,靠在肮脏的墙壁上,他看着眼前的黑暗。

    想着殊途同归这个成语。

    他妹妹?他嫡亲的妹妹,大相国寺带发修行,他多恨王家,王家无情,逼得他流放三千里,逼得妹妹花样年华香消玉殒。

    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些从前未曾见过的画面。

    依旧是与那个女子的相遇。

    可是却大为不同。

    第一次相见,是叔父在曲水举办宴会,许多世家大族都带着继承人和嫡出娘子们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才七岁,就已经能够出口成章,透满灵气的诗句轻易便让沾满世俗的成人们为之击节叫好。

    所以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娘子们都喜欢上了她,所有的郎君都暗自倾慕他。

    那时候他被南三爷带到父亲面上,她恭谨有礼的请安。

    “惊鸿问嘉安表哥安好。”

    明明初相见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是吗?

    后来年岁渐长,她在闺中日益优秀,他却如同伤仲永一般渐渐变得平庸。

    可听说南王议亲,他欢喜的像个孩子。

    他和妹妹说自己是何等的高兴,却没有意识到妹妹眼睛里的落寞和伤感。

    妹妹和她原本关系很好,是最好的朋友。

    这样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他想,可没想到的是。

    议亲结束。

    他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是新郎。

    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王宁知,被她亲自指定为未婚夫。

    她下嫁,是因为南园无人,南君势力浅薄。

    可王宁知,凭什么可以拥有这么美好的她?

    他与她在她大婚之日再相见。

    她朝自己行礼。“惊鸿问大哥安好。”

    他看着她几乎嘴唇颤抖,他目光湿润,却见她被王宁知步入洞房。

    他从来也留不住自己的东西。

    他愈加平庸,王宁知愈发优秀,他看见她快乐的神情模样,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这样好的她,命运如何?

    王宁知负她,负她。

    她为王宁知奔波操劳,王宁知花天酒地,她为王宁知周旋朝臣,王宁知不屑一顾。

    王宁知大可以时而温暖,时而冷漠。

    可是他,王嘉安,生为她的夫君的兄长,为了保护她,从始至终都只能够冷漠旁观。

    他是亲眼见到她从一朵娇花慢慢的在深深庭院楼阁间枯萎的。

    他后悔,他痛恨,他被王宁知推向深渊的时候,他才回忆起来了当年他不过是想要见见未来的未婚妻罢了。

    终究是错过。

    余光里渐渐泯灭。

    他呢喃。惊鸿。可又见到妹妹的模样,前世她嫁给心爱的人,终日愁眉,今生她更是生不如死,不知道又是受到了何等的磋磨。

    披着黑色斗篷,戴着斗笠的两个人出现在天牢里。看着靠在墙上的毫无气息的王嘉安。

    她目光里凝重无比,终究是多了一丝泪意。

    “怎么,舍不得了?后悔了。”

    南惊鸿看着那人,想着,终归王嘉安也是个金玉王孙,翩翩如玉,只不过这一世,从一开始,他就走错了路,所以到了今日,谁也帮不了他了。等待他的下场只有死。

    她煎熬一世,这一生又差点赴了前世的迷途。

    难道王嘉安不是罪魁祸首吗?

    如今不过是暗中借了一把刀,可没想到一个个顺坡下驴,个个都用利益之刃杀了王嘉安。

    王泪低下头,她为他准备了一把刀,割破了他的手指。

    带着余温的手指,在墙壁上写下了血书。

    “骨肉相残,我为阿姊报仇!”

    她眼前这张脸,纵使哥哥再怎么落魄,再怎么了无用,再怎么冷漠,他终归是自己嫡亲的哥哥。

    可不过是一刹那间的怜悯和仁慈。

    她便恢复成原来冷漠冰冷的样子。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自己自作自受,舍不得有何用?更何况,今天我与他都是王家害的,我发誓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南惊鸿便转身就走。

    “人来了。”

    王泪没有回头的跟着她消失在地牢中。

    牢头带着几个小的们喝了酒,醉醺醺的回来了,想看看朝廷钦犯现在在干什么,这可是要压回京城受审的啊。

    可是墙上的血书赫然在目。

    眼前的人显然已经死去了。

    牢头大惊失色,让小的去查探,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不滚去报信!”

    牢头骇然失色,只觉得自己这头顶帽子保不住了。

    原本淮安城郡守大人更是欢喜不已,以为自己很快就要升官发财了。可没想到这去了温柔乡,王宁知带着泪姑娘无影无踪。

    他惊觉受了诱骗,可下头人这王嘉安死在了牢狱之中。

    他想着自己居然被卷入了金陵王氏夺继承位的斗争之中,自己实在是太糊涂了。

    “叔父--”赵子卿原本想过来问问泪姑娘的事情,可没想到眼前的叔父神情狼狈不堪的坐在了地上。

    “完了,子卿,我们被设计了。”

    “怎么了?”

    “王嘉安死了。”

    同时得罪了金陵王氏和东宫太子。

    皇帝还要问赵氏一族的罪。

    赵子卿浑身透骨冰凉。

    消息传到江都,金陵王氏原本就一蹶不振,此时因为王嘉安之丧,王太夫人,云霏郡主,亲自请求北亲王世子同自己进宫。原本病的衰弱的北亲王世子强撑病体同她一起进宫。

    圣人命锦衣卫彻查。

    并当夜陈述案情。

    “王嘉安死时,割破手指,在墙上血书,骨肉相残,我为阿姊复仇!”

    “我们已然查到当日王嘉安所杀之人乃是曾经当街侮辱王家嫡小姐王泪的贼子。王公子实乃无辜。”

    案情的出现更是打破了众人的认知,原本坊间都笑谈王家公子处处风流,可如今都道一声王家嫡公子好生忠孝仁义,竟为了姊妹复仇含羞忍辱,更是在牢里为了自证清白,自刎于世。

    王太夫人闻此泣不成声。

    “臣妇昔日为北亲王府云霏郡主,先帝疼爱我这个侄女,与陛下自幼一起长大,也有兄妹之谊,孙儿嘉安也承继皇族血脉,陛下也曾经赞他天资毓秀。后糊涂犯错,臣妇任陛下处置。可如今冤死狱中,实难接受。望陛下彻查此事。”

    王太夫人为北亲王嫡女,是自己的嫡亲堂妹,幼时感情深厚。圣人的确对此一清二楚。可没想过到如今她所求却为嫡孙之死,心里也觉得有些惋惜,想到昔日王嘉安的确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便继续对锦衣卫说。

    “你且说说此案有什么怪诞离奇之处。”

    锦衣卫继续陈述。“王公子为姊复仇,实乃大义凛然之举,可这骨肉相残,却不知道作何解释?”

    圣人囫囵一惊。王太夫人听闻,更是怒气上涌。

    骨肉相残,骨肉相残。

    却原来居然是二房做的,当即如同五雷轰顶,晕厥过去。

    圣人连忙令太医救治,送她回府。

    行宫中,圣人与北亲王世子并肩而坐在石阶上。

    “阿尊,我是不是错了。

    他想到昔日年幼,他们感情都亲如兄弟姊妹,可后来年岁渐长,他继位之后,一味追求尊卑井然,导致世家亲族们原本都亲如一家,现如今却相互算计,明明姻亲之家,近乎仇人。

    “陛下没错。错的是这些人,不知天恩。”

    北亲王世子咳嗽了几声。

    “阿尊,你说我是不是对老三有所误解,朕这些日子总在梦里梦到咸宁皇后,她总劝诫朕,说朕不要太刻薄寡恩了。”

    圣人终究还是有所疲惫了。

    “陛下的家事,臣不敢置喙。”北亲王世子长尊开口。

    圣人目光微微濡湿。

    “阿尊呐,你也和我疏远了。我这么多年是太无情了。等阿禹班师回朝,我就令你继承叔叔的爵位,可好?”

    长尊听此也没有什么反应了。“臣不在乎这些了,惟愿陛下寿与天齐。”

    圣人却自言自语道。“王相这些年野心有些大了,太子也难管住了,得要想些法子……”

    王家上将军的爵位没了。王孝鹏却得到了一个新的位子,忠烈将军。

    这由儿子的死换回来的位置,他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