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珍酒楼辩正邪
“龙师兄，在下有事请教。”
就在众人心神传音，准备动手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白衣少年站起身，向思贤道人、龙圣，执礼之后，沉声说道：
“龙师兄向来侠义为重，救人于危难，此事众所共知。只是不知龙师兄是否知道，三个月前苍云领主国都城--明忻城慕容家族因何被灭口，是被何人所灭？”
说到最后一个灭字之时，少年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眼中含泪，浑身不住颤抖。
龙圣看这少年面熟，便问道：“道友如何称呼？”
“慕容夏真！”少年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
众人恍然。
龙圣这才想起，他抬起风刃杀掉最后一个面容阴骘老人的时候，一个垂死挣扎的中年人回光返照时说了一句，“我儿夏真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是这样。”龙圣心中默想，说道：
“你就是神级宗门墨阳宗的天才少年慕容夏真？”
“我早听说过你了。区区二十岁就突破到合心境，放在整个神阳大陆，都是排名前百的天才了。”
“五个月前我和你们大师兄狄明宇去祖神峰秘境历练过一个月。那个时候你正在闭关，所以没见到你，很是遗憾。”
“却没想到，今日之后，我们便是敌人了。”
慕容夏真强忍泪水，朝思贤道人倒头拜下，带着哭腔说道：
“禀思贤宗主，我慕容家本是一个普通的凡俗家族。”
“二十年前，师尊随缘游方路过明忻城，认识了家父，卜了一卦，说与我有缘，便给家族留下许多晶元石，将我带走，那时我才刚刚满月。”
“去年夏至，师尊忽然强令我闭关百日，不准我参加祖神峰秘境历练。百日之后，我出关，向师尊请示辞行，回家省亲。”
“哪知我刚进城，就听说家族被歹人屠戮一空，无一生还。待我回家看时，只剩下一堆瓦砾残骸。”
“正当我悲痛欲绝之时，有一身披黑袍的佝偻老前辈从我身边路过，听说了我家族的惨剧，便使用时空回光神通，为我再现当时情景。”
“屠戮我家族者，正是这龙圣！”
“我悲痛欲绝，急速返回宗门，师尊却不许我复仇。恳请思贤宗主为我主持公道！”
思贤道人以心目观察二人，知事实所言非虚，只是慕容家数百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堪入目，当下却不好明言。
此事在场大多数人都知道。
只是大家都认为，不过一个寻常的凡人百姓家族罢了，被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神阳大陆人口逾千亿，凡人寿命最多不过五百岁，每天都有多少人生生死死，实在是顾不过来。
况且天地万物周而复始，轮回再生又是新的开始。正悟始终之本才是修道人本份。
若在之前，大家都可以这样认为，甚至很多人都可以若无其事的以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今日不同。
今日可是百宗征讨觉霞宗大会啊！
众人此刻均想，你龙圣如此大义凛然，就算这家族再怎么十恶不赦，也没有恶劣到需要满门杀尽的地步吧？
就算有些错误，把罪魁祸首灭了，冲你觉霞宗一贯的老好人作风，杀也就杀了。
但你把整个家族灭了，算怎么回事？
所以，在听慕容夏真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大家瞬间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各种冷嘲热讽之声此起彼伏。
这一刻，龙圣从之前的公道侠义，转眼变成一名十恶不赦之徒。
“觉霞宗好大的威风啊！看不顺眼就将整个凡人家族斩尽杀绝，果真厉害！”
“好一个侠义心肠龙师兄，果然霸气！深得斩草除根之精髓，我等不如啊！”
“我等同道可要小心些了！一旦凡人家族中哪些人做了恶事，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了？”
“何止啊！嘿嘿...如果龙师兄真做了觉霞宗掌门，恐怕你我宗门中有人犯错被抓住把柄，人家就该铲平我们的宗门了！”
“......”
离音不知所措的看着众人批判龙圣，她也不清楚到底该相信谁了。可是她确实是被龙圣救下来的。
二楼护栏内，许多人也跟着大声议论起来。
......
西北角小桌处。
老人眉头紧皱，小厮则是满眼激愤，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这件事，爷爷可是告诉过她真相的。
......
龙圣听到众人如此反复无常、毫无原则的批判，心中愤怒，却无法一一还口。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的思维固化，根本不是语言可以沟通的。
他不过出来历练了一年而已，便见识到了太多的世间不公，这让他心里始终咽不下一口气。
他并没有和所有宗门打过交道。
但他所接触到的宗门，除了觉乾宗、真神宗、正极宗、贯合宗，以及部分超凡和望神宗门，门风坦荡、光明正大，其余宗门十之八九，皆是猥琐卑劣之流。
这些宗门的日常所作所为，在龙圣眼里，真的是不堪入目。
比如，宗主可以肆无忌惮的倚仗权势，搜刮资源，给自己的亲族弟子、凡人后裔家族享用，肆意压制长老的修炼资源。长老也跟着学，剥削内门弟子应有的资源。内门弟子再压榨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
如此恶性循环，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始终无法快速提升修为。
杂役执事和外门执事，也是想尽办法巧立名目收受贿赂，暗中把杂役和外门弟子的资源扣押掉，然后中饱私囊。
神阳大陆分九州，内政向来都是神级宗门把持的。没有神级宗门允可，上报天阳大帝，州王便不能上任。
州王以下领主国国主，没有神级宗门批准，也不能上任。而且选定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些宗门的派系家族人手。
因为宗门风气的关系，这些州王和领主国国主，也是贪婪成性、虚伪狡诈，只知道用各种奸诈无耻的内政手段，给群臣设置障碍、制造冲突和矛盾，压榨凡人百姓的日常收支。
官家发掘出晶元石矿山，便下令封山，再强征凡人采矿。凡人百姓一个月都难以收获三五枚下品晶元石的报酬，这些官家，却可以利用职权，收获大量晶元石上贡宗门以及自己享用。
各种恶性循环，导致许多城池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比如，哪些凡人百姓被城中区部官压榨欺凌，上报督察官部，督察官部反而会将举报公文下发区部官，举报者只会被秘密关押，生死不知。
再比如，举报者想去城主府上报，路上就会被劫持，打个半死，再关押起来，对外宣称此人失踪不得过问审查。
等等等等。
龙圣自己一个人毕竟力量有限，根本管不过来太多。
下山历练一年，龙圣考虑了很多。
比如，为什么师父从自己小时候开始，就告诉自己，既然有这个善根，就要尽力保持，不要荒废了前世的根基和道行。
...
对了！
师父曾说过，修行到无妄境，就可以清楚了解到自己百世以内的宿世因果！
自己如今明神境，已经能够以天眼、天耳，看到、听到三四十里内的光景，心神力同样远胜同阶，达到了三四百里之遥。
如果自己真的达到无妄境，必定可以看到更远的前世过去，与自己前世的修为结合，达到更高境界！
难怪自己能够越阶对战长老，可是对上师父，不出一时三刻就会被打翻在地！
正当龙圣思想翻飞之际，忽然听到思贤道人抬手高喝一声：
“诸位！”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思贤道人神光赫赫，威严端庄，拱手朗声说道：
“天道有养生之德，轮回之数，众人生在世间，自然有其存活的道理。人非圣人，岂能无错？纵然有错，岂能就此灭杀？何况动不动就灭人一族？！”
“觉霞宗龙圣，身为门内大师兄、代掌门，越俎代庖，越界过度，肆意干涉他人宗门是非争斗，挑起我神阳大陆千百年难遇的矛盾纠纷；且身为修道人，却肆意干涉国城内政。”
“他岂不知，宗门事务，自然有觉乾宗元光宗主处决。国城不公，自然有州王上报大帝，再交由执法神殿亲审。”
“如此狂妄无知、歹毒暴虐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思贤转头厉声喝问道：
“龙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龙圣闻言并未直接作答。
只见他咬牙怒目，恭谨严肃，而后瞬间收回，面带微笑，上前几步，走到大厅正中空地处，心目环视一周，对空拱手道：
“在回答思贤宗主之前，龙某想请教在座诸位同道一个问题，我辈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自己超脱凡尘、俯视轻视一切众生？还是为了解脱自在、与天地同寿，无烦恼、无忧愁？”
“是为了自己的亲友道侣、凡俗后辈，安享荣华富贵、长命千岁？还是为了协助天界、辅佐神帝，或独自行善，令天地安泰，众生安宁？”
众人闻说，大多垂首陷入沉思。
良久。
龙圣又道：
“我们都知道，修道，可不仅仅是要在宗门道场研究教义功法，体悟天道，体悟自己的真实本心。同样需要深入凡人城池，体悟人世浮华，观察人间百态。”
“凡人城池没有灵根慧根、不能修道的凡人百姓，神阳大陆中至少有八成以上。”
“因为有这些凡人百姓，才凸显修道的珍贵。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凡人，我们修道才有根基和意义。”
“如果人人都有合适的功法修道，直至神帝境界，凡人界就是清净的天界乐土。”
“家师曾说‘天道守谦，所以广纳万物。道心守谦，所以广纳万法。平等守德，所以普觉真道。自他不二，不见圣凡有别。性命之本，天道真灵，若能自悟本心，世间本无凡圣。’”
“这也是我们真觉宗派觉霞宗立宗之本。”
左后方一名长老声线苍劲有力，出声反驳道：
“好一个本无凡圣！你觉霞宗倒是大气的很！”
龙圣转身看过去，拱手问道：
“不知这位长老有何见教？”
这长老眼睛一瞥，回道：
“各家宗派功法，都是历代宗主耗尽心血，才终于完善至今。后成立各大宗门，在凡间城池各地设立宗门执事分部，就是为了挑选有资质的凡人入门。照你如此说，各宗门反而是敝帚自珍，迂腐小器了？”
龙圣笑笑回道：
“不敢。我对这一点深表赞同。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位长老可曾将自家功法传与城池凡人共同阅览修习？”
这长老顿时气恼道：
“荒谬！各宗功法珍贵无比，更有一些隐秘在其中。倘若让敌对宗门得知，岂不是让外人知道我宗门死穴，好对症下药、克我之弱吗？”
龙圣笑意更盛，再次问道：
“敢问这位长老，当今各大宗门皆是在龙心大陆黑暗时代之后成立。诸宗功法又是从何而来？”
这长老顿时语塞。
黑暗时代，虚空海边界天魔与妖族趁机作乱，令无数修道人身死道消，真觉神帝挺身而出，留下功法，令所有宗门复生，经过代代完善，才有了今日的各宗各派百花齐放。
此事人所共知。
又有一宗门的内门弟子不服气，起身抗辩道：
“哼！说的轻巧，漂亮话谁不会讲？难不成你觉霞宗就如此大方，将自己宗门内的绝学功法到处宣扬，让所有凡人都可以参悟修习吗？”
龙圣转头看向此人，拱手说道：
“这位师兄所言不错。师父在我下山前亲自交代过，凡我宗门典籍，可以任意复刻，在凡人城池内传抄，希望一切凡人都有修学成就大道的机会。”
“诸位如果不信，在下储物手镯中还有数百份宗门典籍未曾发放。”
说着一挥手，数百卷觉霞宗宗门典籍悬浮空中。众人心神力一看，丝毫不假。
而后龙圣伸手一挥，又收了起来，说道：
“天道无私，私无天道。”
“天道一切尽展现在众人眼前，从无秘密可言。人心不平，藏污纳垢，所以才认为天道如何藏私、如何残酷。说到底，不过是人心自己有问题罢了。”
众人见觉霞宗果真如此高风霁月，这下真的是哑口无言了。
龙圣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当年真觉神帝之所以能成道，实力远胜过去神帝，以其一人之力，便能力挽狂澜，解救整个龙心大陆于极危难处境，便是因其如此感悟天道，躬行不退。”
“而且，我真觉宗派宗门，皆有详细记载。真觉神帝当初，本就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因为勤奋诚恳，所以倍受欺压，最终自己感悟天道，成就正果，创立了一套属于自己，也符合天道和凡人修习的功法出来，这才有了我们如今的各大宗门功法雏形。”
“他从一个众所周知没有灵根慧根的蠢人笨人，一路修行到实力超绝的神帝境界，破空飞升。也开创了一个时代。”
“所以真觉宗立派本意，便是人人皆有真灵，若能自悟本心，皆能得道，超脱凡尘。”
“也因此，真正真觉宗门门下弟子，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一凡人。”
龙圣刚说到这里，右前方一蓝衣青年便起身，语气傲慢，神态桀骜，冷语反问道：
“一派胡言！修道者秉承天地灵气，生就天道灵根，与天地万物自然感应，所以才能超凡脱俗，岂是粗鄙凡人可以相提并论？”
龙圣转头看向这青年，心目略一观察，向他说道：
“原来是望神宗门离尘宗第一天才董苍师兄，好久不见。师兄可知，除真觉神帝，就近而言，家师明霞真人，在下龙圣，皆是出生就被判定没有灵根，无法修道之人。”
“敢问师兄，在座诸位长老之中，有哪位长老，比家师更短年岁修行到无妄境界？”
“又有哪位师兄比在下更短年岁修行到明神境界？”
董苍顿时语塞，诸长老以及众人也是面现尴尬神色。神情幽怨甚至愤恨的望向董苍，眼神不善。
龙圣再次说道：
“董苍师兄，众所周知，神阳大陆乃至整个龙心大陆，绝大多数修行宗门中，除十几家真觉宗门信奉人人皆能自悟本心真灵而超凡入圣外，其余宗派皆有高下分别之心。”
“也正因为如此，真觉宗门弟子修行往往都比其它宗门弟子进步更快。”
“原因就在于，修道人若有高下分别，轻视凡人，道心之内便生歧途。”
“道心不纯，不合天道，修道境界早已先被自己内心小人牵扯，何须天道压制？”
......
二楼西北角邋遢老人神情畅然，颔首微笑。
小厮也将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崇拜直盯着龙圣，目不暂舍。
......
众人闻言，无力反驳，若有所思。
龙圣说到这里，眼神却渐渐凌厉起来：
“十月前，你我同在赤炎峰寻找上古真灵遗迹，只因消息出了差错，没有收获，你抬手便打碎一巨石发泄。”
“你明知道那里生长着许多凡人所急需的药草，而且当时有至少上百凡人正在巨石附近收集药草。”
“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以镇天钟护住众人，当时那百人无一人能生还。”
“若非见你一向行事还算公允，宗内名声尚可，何止打断你三根肋骨而已？”
“你既然如此轻视凡人，为何多次取出自己宗门分发的晶元石赠予自己凡俗家族族亲？”
“难道你董苍一出生就不是凡人，而是修道人？就是如今的明智上品境界修士吗？”
董苍被问的哑口无言，怒气冲冠，直欲取出法宝攻击龙圣。转而想起自己的实力远不及对方，只好按下怒气，落座不再多言。
思贤道人眼看龙圣如此喧宾夺主，忍无可忍，便高声开口打断道：
“龙圣！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说说慕容家之事，你作何解释！”
“思贤宗主。”执礼过后，龙圣解释道：
“我龙圣行事，一向遵从道义，遵从本心，所行无愧，思行如一。今天索性坦言到底！”
“就算今天诸位宗门长老要送我去执法神殿受罚，我也毫无怨言。但有些话，我必须当众说个明白！”
说完，龙圣走向正厅东南方向一六边方桌前，做仙家礼后，说道：
“见过龙跃门司空长老。”
“十五年前，长老在千雪领主国都城凌霜城凡俗家族后辈中一女子，被城中千户官家公子强暴，长老连夜带领族中千名弟子，将这千户官家三万余人斩尽杀绝，可有此事？”
“你是怎么知...”
司空长老听龙圣说到这里，顿时站起，神情惊恐而震怒，大声呼喝。
方一出口，便感觉身陷冰川一般动弹不得。
大厅中轰然雷动，众人各种大声议论不绝于耳。
思贤道人气极反笑，“哼！好啊，很好！”
说着手腕一转，嘴唇微动，一道传信飞剑瞬间破空飞出大厅，直奔正东而去。
思贤道人这下是真火了！
眼看就要将龙圣打翻在地，坐实罪名，就算自己亲自出手将龙圣拿下，也算师出有名。就是天阳大帝亲自来了，也无话可说。
这些人，可真是给他长脸啊！
让他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众人见思贤道人震怒，再不敢作声。司空长老则依然直立原地动弹不得。
龙圣解释道：
“数月前，我因有事，经过千雪领主国都城，遇到一名满脸伤疤的少年，行色匆匆。”
“我一时好奇，就一路跟踪到他所居住的山洞。等我到了洞口，忽然听见洞中一声惨叫，便冲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那少年已然气绝身亡。”
“洞中石壁上有一段刻字，刻字内容，便是司空长老当年所为。”
“而那少年，便是当年没有被火烧死，却重伤难治的一个婴儿。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
二楼西北角桌，小厮盯着邋遢老人，笑眯眯问道：“爷爷，你可知那少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人喝了一口酒，干咳一声，不作理会。
小厮却用食指轻轻地在自己脸上刮了刮，然后转头继续望着大厅龙圣的方向，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就在众人心神传音，准备动手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白衣少年站起身，向思贤道人、龙圣，执礼之后，沉声说道：
“龙师兄向来侠义为重，救人于危难，此事众所共知。只是不知龙师兄是否知道，三个月前苍云领主国都城--明忻城慕容家族因何被灭口，是被何人所灭？”
说到最后一个灭字之时，少年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眼中含泪，浑身不住颤抖。
龙圣看这少年面熟，便问道：“道友如何称呼？”
“慕容夏真！”少年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
众人恍然。
龙圣这才想起，他抬起风刃杀掉最后一个面容阴骘老人的时候，一个垂死挣扎的中年人回光返照时说了一句，“我儿夏真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是这样。”龙圣心中默想，说道：
“你就是神级宗门墨阳宗的天才少年慕容夏真？”
“我早听说过你了。区区二十岁就突破到合心境，放在整个神阳大陆，都是排名前百的天才了。”
“五个月前我和你们大师兄狄明宇去祖神峰秘境历练过一个月。那个时候你正在闭关，所以没见到你，很是遗憾。”
“却没想到，今日之后，我们便是敌人了。”
慕容夏真强忍泪水，朝思贤道人倒头拜下，带着哭腔说道：
“禀思贤宗主，我慕容家本是一个普通的凡俗家族。”
“二十年前，师尊随缘游方路过明忻城，认识了家父，卜了一卦，说与我有缘，便给家族留下许多晶元石，将我带走，那时我才刚刚满月。”
“去年夏至，师尊忽然强令我闭关百日，不准我参加祖神峰秘境历练。百日之后，我出关，向师尊请示辞行，回家省亲。”
“哪知我刚进城，就听说家族被歹人屠戮一空，无一生还。待我回家看时，只剩下一堆瓦砾残骸。”
“正当我悲痛欲绝之时，有一身披黑袍的佝偻老前辈从我身边路过，听说了我家族的惨剧，便使用时空回光神通，为我再现当时情景。”
“屠戮我家族者，正是这龙圣！”
“我悲痛欲绝，急速返回宗门，师尊却不许我复仇。恳请思贤宗主为我主持公道！”
思贤道人以心目观察二人，知事实所言非虚，只是慕容家数百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堪入目，当下却不好明言。
此事在场大多数人都知道。
只是大家都认为，不过一个寻常的凡人百姓家族罢了，被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神阳大陆人口逾千亿，凡人寿命最多不过五百岁，每天都有多少人生生死死，实在是顾不过来。
况且天地万物周而复始，轮回再生又是新的开始。正悟始终之本才是修道人本份。
若在之前，大家都可以这样认为，甚至很多人都可以若无其事的以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今日不同。
今日可是百宗征讨觉霞宗大会啊！
众人此刻均想，你龙圣如此大义凛然，就算这家族再怎么十恶不赦，也没有恶劣到需要满门杀尽的地步吧？
就算有些错误，把罪魁祸首灭了，冲你觉霞宗一贯的老好人作风，杀也就杀了。
但你把整个家族灭了，算怎么回事？
所以，在听慕容夏真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大家瞬间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各种冷嘲热讽之声此起彼伏。
这一刻，龙圣从之前的公道侠义，转眼变成一名十恶不赦之徒。
“觉霞宗好大的威风啊！看不顺眼就将整个凡人家族斩尽杀绝，果真厉害！”
“好一个侠义心肠龙师兄，果然霸气！深得斩草除根之精髓，我等不如啊！”
“我等同道可要小心些了！一旦凡人家族中哪些人做了恶事，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了？”
“何止啊！嘿嘿...如果龙师兄真做了觉霞宗掌门，恐怕你我宗门中有人犯错被抓住把柄，人家就该铲平我们的宗门了！”
“......”
离音不知所措的看着众人批判龙圣，她也不清楚到底该相信谁了。可是她确实是被龙圣救下来的。
二楼护栏内，许多人也跟着大声议论起来。
......
西北角小桌处。
老人眉头紧皱，小厮则是满眼激愤，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这件事，爷爷可是告诉过她真相的。
......
龙圣听到众人如此反复无常、毫无原则的批判，心中愤怒，却无法一一还口。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的思维固化，根本不是语言可以沟通的。
他不过出来历练了一年而已，便见识到了太多的世间不公，这让他心里始终咽不下一口气。
他并没有和所有宗门打过交道。
但他所接触到的宗门，除了觉乾宗、真神宗、正极宗、贯合宗，以及部分超凡和望神宗门，门风坦荡、光明正大，其余宗门十之八九，皆是猥琐卑劣之流。
这些宗门的日常所作所为，在龙圣眼里，真的是不堪入目。
比如，宗主可以肆无忌惮的倚仗权势，搜刮资源，给自己的亲族弟子、凡人后裔家族享用，肆意压制长老的修炼资源。长老也跟着学，剥削内门弟子应有的资源。内门弟子再压榨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
如此恶性循环，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始终无法快速提升修为。
杂役执事和外门执事，也是想尽办法巧立名目收受贿赂，暗中把杂役和外门弟子的资源扣押掉，然后中饱私囊。
神阳大陆分九州，内政向来都是神级宗门把持的。没有神级宗门允可，上报天阳大帝，州王便不能上任。
州王以下领主国国主，没有神级宗门批准，也不能上任。而且选定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些宗门的派系家族人手。
因为宗门风气的关系，这些州王和领主国国主，也是贪婪成性、虚伪狡诈，只知道用各种奸诈无耻的内政手段，给群臣设置障碍、制造冲突和矛盾，压榨凡人百姓的日常收支。
官家发掘出晶元石矿山，便下令封山，再强征凡人采矿。凡人百姓一个月都难以收获三五枚下品晶元石的报酬，这些官家，却可以利用职权，收获大量晶元石上贡宗门以及自己享用。
各种恶性循环，导致许多城池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比如，哪些凡人百姓被城中区部官压榨欺凌，上报督察官部，督察官部反而会将举报公文下发区部官，举报者只会被秘密关押，生死不知。
再比如，举报者想去城主府上报，路上就会被劫持，打个半死，再关押起来，对外宣称此人失踪不得过问审查。
等等等等。
龙圣自己一个人毕竟力量有限，根本管不过来太多。
下山历练一年，龙圣考虑了很多。
比如，为什么师父从自己小时候开始，就告诉自己，既然有这个善根，就要尽力保持，不要荒废了前世的根基和道行。
...
对了！
师父曾说过，修行到无妄境，就可以清楚了解到自己百世以内的宿世因果！
自己如今明神境，已经能够以天眼、天耳，看到、听到三四十里内的光景，心神力同样远胜同阶，达到了三四百里之遥。
如果自己真的达到无妄境，必定可以看到更远的前世过去，与自己前世的修为结合，达到更高境界！
难怪自己能够越阶对战长老，可是对上师父，不出一时三刻就会被打翻在地！
正当龙圣思想翻飞之际，忽然听到思贤道人抬手高喝一声：
“诸位！”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思贤道人神光赫赫，威严端庄，拱手朗声说道：
“天道有养生之德，轮回之数，众人生在世间，自然有其存活的道理。人非圣人，岂能无错？纵然有错，岂能就此灭杀？何况动不动就灭人一族？！”
“觉霞宗龙圣，身为门内大师兄、代掌门，越俎代庖，越界过度，肆意干涉他人宗门是非争斗，挑起我神阳大陆千百年难遇的矛盾纠纷；且身为修道人，却肆意干涉国城内政。”
“他岂不知，宗门事务，自然有觉乾宗元光宗主处决。国城不公，自然有州王上报大帝，再交由执法神殿亲审。”
“如此狂妄无知、歹毒暴虐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思贤转头厉声喝问道：
“龙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龙圣闻言并未直接作答。
只见他咬牙怒目，恭谨严肃，而后瞬间收回，面带微笑，上前几步，走到大厅正中空地处，心目环视一周，对空拱手道：
“在回答思贤宗主之前，龙某想请教在座诸位同道一个问题，我辈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自己超脱凡尘、俯视轻视一切众生？还是为了解脱自在、与天地同寿，无烦恼、无忧愁？”
“是为了自己的亲友道侣、凡俗后辈，安享荣华富贵、长命千岁？还是为了协助天界、辅佐神帝，或独自行善，令天地安泰，众生安宁？”
众人闻说，大多垂首陷入沉思。
良久。
龙圣又道：
“我们都知道，修道，可不仅仅是要在宗门道场研究教义功法，体悟天道，体悟自己的真实本心。同样需要深入凡人城池，体悟人世浮华，观察人间百态。”
“凡人城池没有灵根慧根、不能修道的凡人百姓，神阳大陆中至少有八成以上。”
“因为有这些凡人百姓，才凸显修道的珍贵。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凡人，我们修道才有根基和意义。”
“如果人人都有合适的功法修道，直至神帝境界，凡人界就是清净的天界乐土。”
“家师曾说‘天道守谦，所以广纳万物。道心守谦，所以广纳万法。平等守德，所以普觉真道。自他不二，不见圣凡有别。性命之本，天道真灵，若能自悟本心，世间本无凡圣。’”
“这也是我们真觉宗派觉霞宗立宗之本。”
左后方一名长老声线苍劲有力，出声反驳道：
“好一个本无凡圣！你觉霞宗倒是大气的很！”
龙圣转身看过去，拱手问道：
“不知这位长老有何见教？”
这长老眼睛一瞥，回道：
“各家宗派功法，都是历代宗主耗尽心血，才终于完善至今。后成立各大宗门，在凡间城池各地设立宗门执事分部，就是为了挑选有资质的凡人入门。照你如此说，各宗门反而是敝帚自珍，迂腐小器了？”
龙圣笑笑回道：
“不敢。我对这一点深表赞同。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位长老可曾将自家功法传与城池凡人共同阅览修习？”
这长老顿时气恼道：
“荒谬！各宗功法珍贵无比，更有一些隐秘在其中。倘若让敌对宗门得知，岂不是让外人知道我宗门死穴，好对症下药、克我之弱吗？”
龙圣笑意更盛，再次问道：
“敢问这位长老，当今各大宗门皆是在龙心大陆黑暗时代之后成立。诸宗功法又是从何而来？”
这长老顿时语塞。
黑暗时代，虚空海边界天魔与妖族趁机作乱，令无数修道人身死道消，真觉神帝挺身而出，留下功法，令所有宗门复生，经过代代完善，才有了今日的各宗各派百花齐放。
此事人所共知。
又有一宗门的内门弟子不服气，起身抗辩道：
“哼！说的轻巧，漂亮话谁不会讲？难不成你觉霞宗就如此大方，将自己宗门内的绝学功法到处宣扬，让所有凡人都可以参悟修习吗？”
龙圣转头看向此人，拱手说道：
“这位师兄所言不错。师父在我下山前亲自交代过，凡我宗门典籍，可以任意复刻，在凡人城池内传抄，希望一切凡人都有修学成就大道的机会。”
“诸位如果不信，在下储物手镯中还有数百份宗门典籍未曾发放。”
说着一挥手，数百卷觉霞宗宗门典籍悬浮空中。众人心神力一看，丝毫不假。
而后龙圣伸手一挥，又收了起来，说道：
“天道无私，私无天道。”
“天道一切尽展现在众人眼前，从无秘密可言。人心不平，藏污纳垢，所以才认为天道如何藏私、如何残酷。说到底，不过是人心自己有问题罢了。”
众人见觉霞宗果真如此高风霁月，这下真的是哑口无言了。
龙圣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当年真觉神帝之所以能成道，实力远胜过去神帝，以其一人之力，便能力挽狂澜，解救整个龙心大陆于极危难处境，便是因其如此感悟天道，躬行不退。”
“而且，我真觉宗派宗门，皆有详细记载。真觉神帝当初，本就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因为勤奋诚恳，所以倍受欺压，最终自己感悟天道，成就正果，创立了一套属于自己，也符合天道和凡人修习的功法出来，这才有了我们如今的各大宗门功法雏形。”
“他从一个众所周知没有灵根慧根的蠢人笨人，一路修行到实力超绝的神帝境界，破空飞升。也开创了一个时代。”
“所以真觉宗立派本意，便是人人皆有真灵，若能自悟本心，皆能得道，超脱凡尘。”
“也因此，真正真觉宗门门下弟子，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一凡人。”
龙圣刚说到这里，右前方一蓝衣青年便起身，语气傲慢，神态桀骜，冷语反问道：
“一派胡言！修道者秉承天地灵气，生就天道灵根，与天地万物自然感应，所以才能超凡脱俗，岂是粗鄙凡人可以相提并论？”
龙圣转头看向这青年，心目略一观察，向他说道：
“原来是望神宗门离尘宗第一天才董苍师兄，好久不见。师兄可知，除真觉神帝，就近而言，家师明霞真人，在下龙圣，皆是出生就被判定没有灵根，无法修道之人。”
“敢问师兄，在座诸位长老之中，有哪位长老，比家师更短年岁修行到无妄境界？”
“又有哪位师兄比在下更短年岁修行到明神境界？”
董苍顿时语塞，诸长老以及众人也是面现尴尬神色。神情幽怨甚至愤恨的望向董苍，眼神不善。
龙圣再次说道：
“董苍师兄，众所周知，神阳大陆乃至整个龙心大陆，绝大多数修行宗门中，除十几家真觉宗门信奉人人皆能自悟本心真灵而超凡入圣外，其余宗派皆有高下分别之心。”
“也正因为如此，真觉宗门弟子修行往往都比其它宗门弟子进步更快。”
“原因就在于，修道人若有高下分别，轻视凡人，道心之内便生歧途。”
“道心不纯，不合天道，修道境界早已先被自己内心小人牵扯，何须天道压制？”
......
二楼西北角邋遢老人神情畅然，颔首微笑。
小厮也将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崇拜直盯着龙圣，目不暂舍。
......
众人闻言，无力反驳，若有所思。
龙圣说到这里，眼神却渐渐凌厉起来：
“十月前，你我同在赤炎峰寻找上古真灵遗迹，只因消息出了差错，没有收获，你抬手便打碎一巨石发泄。”
“你明知道那里生长着许多凡人所急需的药草，而且当时有至少上百凡人正在巨石附近收集药草。”
“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以镇天钟护住众人，当时那百人无一人能生还。”
“若非见你一向行事还算公允，宗内名声尚可，何止打断你三根肋骨而已？”
“你既然如此轻视凡人，为何多次取出自己宗门分发的晶元石赠予自己凡俗家族族亲？”
“难道你董苍一出生就不是凡人，而是修道人？就是如今的明智上品境界修士吗？”
董苍被问的哑口无言，怒气冲冠，直欲取出法宝攻击龙圣。转而想起自己的实力远不及对方，只好按下怒气，落座不再多言。
思贤道人眼看龙圣如此喧宾夺主，忍无可忍，便高声开口打断道：
“龙圣！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说说慕容家之事，你作何解释！”
“思贤宗主。”执礼过后，龙圣解释道：
“我龙圣行事，一向遵从道义，遵从本心，所行无愧，思行如一。今天索性坦言到底！”
“就算今天诸位宗门长老要送我去执法神殿受罚，我也毫无怨言。但有些话，我必须当众说个明白！”
说完，龙圣走向正厅东南方向一六边方桌前，做仙家礼后，说道：
“见过龙跃门司空长老。”
“十五年前，长老在千雪领主国都城凌霜城凡俗家族后辈中一女子，被城中千户官家公子强暴，长老连夜带领族中千名弟子，将这千户官家三万余人斩尽杀绝，可有此事？”
“你是怎么知...”
司空长老听龙圣说到这里，顿时站起，神情惊恐而震怒，大声呼喝。
方一出口，便感觉身陷冰川一般动弹不得。
大厅中轰然雷动，众人各种大声议论不绝于耳。
思贤道人气极反笑，“哼！好啊，很好！”
说着手腕一转，嘴唇微动，一道传信飞剑瞬间破空飞出大厅，直奔正东而去。
思贤道人这下是真火了！
眼看就要将龙圣打翻在地，坐实罪名，就算自己亲自出手将龙圣拿下，也算师出有名。就是天阳大帝亲自来了，也无话可说。
这些人，可真是给他长脸啊！
让他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众人见思贤道人震怒，再不敢作声。司空长老则依然直立原地动弹不得。
龙圣解释道：
“数月前，我因有事，经过千雪领主国都城，遇到一名满脸伤疤的少年，行色匆匆。”
“我一时好奇，就一路跟踪到他所居住的山洞。等我到了洞口，忽然听见洞中一声惨叫，便冲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那少年已然气绝身亡。”
“洞中石壁上有一段刻字，刻字内容，便是司空长老当年所为。”
“而那少年，便是当年没有被火烧死，却重伤难治的一个婴儿。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
二楼西北角桌，小厮盯着邋遢老人，笑眯眯问道：“爷爷，你可知那少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人喝了一口酒，干咳一声，不作理会。
小厮却用食指轻轻地在自己脸上刮了刮，然后转头继续望着大厅龙圣的方向，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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