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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食子

    礼人心情愉悦的往丹若苑走去。当太孙不礼与人的时候,最刻薄凶悍的就是礼人。他顺便还给穆宗讲了刘家的故事。

    两年前刘家大姑娘瞧上了怡和公主的独子林北,可惜身份不够,于是聪敏贤淑娇柔温顺的刘大姑娘想了一个法子,落水,让林北救上来,湿漉漉半遮半掩线条若现,可不只有娶她了么。这可是近几年话本子常见情节。可惜,真正实施起来难度太高,大家的莲池水塘都是一样格局,小桥两边有护栏,适合驻足观赏的地方也必有栏杆。若是坐船,必定又有水艺精熟的船娘。而且还要保正自己身边没有跟着大量人群,还要林北正好在,还要没有其他公子来抢先。更不能有小厮侍卫花匠马夫之类的在旁边……谋划了整整一年,也找不到合适机会。这才改变方案,找到大公主请客的机会。孤僻的林北依然一个人在后花园,于是,单纯可爱的刘大姑娘无意中迷路正好绕过侍卫避开侍女,不小心遇到林北,崴了脚。结果,林北话都没一句,回头就走。留着露出小腿的刘大姑娘发愣。林北的小厮赶紧来扶人,刘大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

    如果事情到此也就算了,刘大姑娘哭哭啼啼说被林北被看到了,刘夫人上门哭要林北可怜她的女儿……建平帝出手了。刘大姑娘的侍女奶娘在天威之下连谎都不敢撒,将刘大姑娘如何关注林北往来,如何处心积虑考察落水地点,如何旁敲侧击打听花园路径。当天如何换衣,如何躲人,后来刘夫人又如何干脆将计就计说了出来。

    建平帝把刘老太爷骂得狗头淋血外加狗血淋头。划重点——家里有个吧混账东西不要紧,小孩子胡闹混账,大人总得打回来。都这样,家风何在?糊涂成这样,老子还敢让你继续当侍郎?

    可怜刘老太爷,自太祖起兵不久就跟着,连自家女眷都几乎死光了,就是看在这点上,建平帝没再下黑手。可刘老太爷也没脸再在京城混下去,自己乞骸骨回老家了。

    穆家这样的……没损失,反正本来就实权,没资格挨骂嘛。

    哈哈。

    陆毓策马扬鞭,一路飞驰回端本宫,既疲倦又亢奋,既高兴又难过,想安安静静又想狂叫欢呼。

    才进文华殿,小黄门已经匆匆赶来:“殿下可算回来了,太子殿下从昨日起就惦记着,嘱咐了多次,殿下一回来就赶紧去见他。而今,太子殿下正要休息,您要不先去见了再洗漱?太子殿下昨日惦记着,觉都没睡好,足足醒了三次。”

    陆毓丢下马鞭便往端本宫跑去,一路柳坞花房,庭树花廊,朦胧月色中恍如梦境。一日一夜没睡,猛然松懈下来,有种半梦半醒的感觉--自己,真的还活着吗?冰凉的珠帘打在脸上,陆毓莫名其妙的笑了。

    陆毓打开帘子走进。貔貅熏炉里是一种柔和细腻的甜香,更让人眼饧骨软。太子陆安泰正半躺在紫檀床上与妻子柯妃说笑,见儿子回来,含笑皱眉道:“你这孩子,前日突然就走,吓得你姨母还上门请罪。到底是长辈--你究竟有什么事,连话也不传一句,提了神威军就走,这两日到底去哪里了?”

    柯妃已经三十七八,素有大辉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她看起来依然艳光四射,嫣然百媚。柯家几个头脑都不好,她既不管家务外务,又有夫婿娇宠,儿子得意,看起来还如二十出头的窈窕娇娥。正在笑嘻嘻的端着莲子羹喂夫婿,见儿子回来了,急忙过来,手上莲子羹便递道陆毓口边,“毓哥儿尝尝看,我亲自下厨熬的……”

    “啪“的一声,柯妃手上的调羹被打碎在地。陆毓一惊,急忙后退两步跪下,“儿子才征战回来,心绪激动,误伤了母亲,求母亲责罚。”

    柯妃原是吓了一跳,见儿子跪下,又忙拉起来,嗔怪道:“好好的跪什么,一个调羹罢了。可怜我儿,在外面受了多大惊吓,回家都定不下来。”

    陆安泰低头看着侍女打扫干净,微笑对妻子道:“丹娘你出去先歇息,我和毓哥儿有公务要讲。”

    柯妃知道陆安泰谈公务不许其他人在场,忙端起碗,又复放下,路过陆毓时悄悄指指:“饿了就快吃两口,嗯?”

    陆毓点头。待人都退得一干二净了,陆安泰支撑着稍微坐起来一点,陆毓上前挽扶,却被推开。陆安泰冷冷道:“跪下。”

    陆毓默默跪下,低头不语。

    陆安泰气恼道:“这些日子,你总是躲着你娘,生疏的样子当谁看不出来?也是你娘一派天真,又心疼你,万事不与你计较。我告诉你,就是你上天了她也是你娘,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今日做样子给谁看?喂你吃的你还发脾气了,就凭这点我就可以治你忤逆之罪。”

    陆毓稽首长拜,头磕在手背上,却一字不发。

    陆安泰见状大怒,他心疼这个十来岁就支撑门户的长子,也喜爱美貌无双的发妻,而今察觉儿子故意疏远,如何不怒。拿起软枕便砸下去,“说话!”

    陆毓埋头不语。陆安泰渐渐觉得不对,儿子,伏在地上,在哭?自己摔坏脊柱--对外只说是摔断大腿,十一岁的儿子只守着哭了一场,就替自己出面处理事务,讨好宫中。处处要强又处处小心--陆安泰比谁都知道自己那喜怒无常的父亲有多难讨好。六年前,十二岁的儿子默默整理戎装,随陛下御驾亲征,孤军深入被包围,险些没命回家,没哭。十六岁被刺杀背上一条口子拉了一尺长,还好穿着皮甲只有极浅的伤……在宫中被陛下责罚,在朝堂被人指责……似乎儿子都是冷静而强硬的扛过去了,连一声痛都没叫过。

    陆安泰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还带点埋怨,“你啊,连父母也疏远了,有事也与爹娘分说--我便是躺在床上,年纪身份还在,见识阅历还在,总能帮上你。你如何连亲娘也不亲近了?她一生只疼你们三个,如珠似宝,你疏远她,她不知多伤心。如何今日还动手,连喂你的调羹都打碎了。”

    陆毓缓缓抬起头,眼睛赤红,满目悲怆,一脸讥讽。一字一顿道:“因,为,娘……亲自,将毒药,喂入我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