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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穆徽遗嘱

    一轮半圆的上弦月,还有些冷。今日注定不平静,明日,京城又该沸腾了,多少谈资。

    上午,许家二姐儿,万柳许家呀,光烈皇后娘家。许家二姐儿被太后赐婚,嫁给康嘉候的傻儿子。

    结果下午就被追回来了,是康嘉侯夫人,太后的亲妹妹,假传太后旨意,要许二姐儿嫁给自家傻儿子,我的老天爷,居然敢假传圣旨,要不是太后亲妹子,十个脑袋也砍了。

    康嘉候一家子被贬了。康嘉候——瞧老侯爷份上,爵位朝廷没夺,降了两世,给苏家老四了。多大的恩惠呀,一个人没杀,就降了两世。

    原来康嘉候是苏家老三,爵位没了,职务夺了,一家子发配千足卫,北边儿,远的很呐。听说做个什么官,反正不大,好歹是个官儿呢。陛下真是宽宏大量啊。

    毕竟自家姨父姨母——这怎么说呢,要不候夫人是太后妹妹——可要不是候夫人,也没这事儿。老话就说,成也萧何败萧何,就这意思。

    四年前刘大姑娘学话本子,自己招婿。刘老太爷为人厚道,刘夫人除了偏宠自家孩子些,却也没得罪其他人。加上涉及公主,除了小范围贵族中拿来教训孩子,倒没广泛流传。

    两年前苏文苑陷害穆小姑娘,却被连续打脸。这事因为苏家会做人,加上陆毓压制,也就上层贵族嘲笑,没到世人皆知的地步。

    这几年,算上金将军跟小姨子偷情,罗慎勾搭堂嫂等香艳新闻,也没一个能与今日相比,只怕茶馆子生意都要兴隆一阵了。

    但还没完。

    这个注定不安宁的日子,还没过完。

    闵棠硬邦邦的跳下马车,险些摔到。“爹小心。”闵华急忙赶忙赶上来。

    “不妨事。”闵棠摆摆手,一跛一跛的冲进穆府。气穆绣绫、气穆宗……可怎么,穆徽穆衡也是自家妹子的孩儿。闵棠心底又气又心疼,没完全没理赶上来叉手套话的柯善。

    “爹。”柯翰怯生生的站在柯善身后,他兼祧两房,柯善也是他爹。

    柯善摇摇头:“跪下去。”

    柯仁还是大咧咧的,劝道:“这天寒地冻的,叫孩儿跪什么。仔细落了病根。”

    柯善气恼的转过身,对大哥道:“要翰哥儿没记错,穆家大郎只怕……穆姑娘是文皇帝定下的儿媳,陛下又宠她。大哥,咱家因为大姐姐,得了多少好处?可穆家姑娘,也一样啊。”

    柯仁点点头:“我也不是不心焦,不然谁来他家吃闭门羹?孩子打也打了,穆家大郎,没准没事呢。再说,他家两个孩儿呢。我家可只有翰哥儿一个。总不能,是吧?穆姑娘,怎么也比不得大妹妹,那是毓哥儿的亲娘。”

    “是陛下。”

    “是,是,是陛下。”柯仁心焦心疼,却并不心忧,“怎么着,陛下也不能拿翰哥儿抵命。咱柯家就这一根苗。”

    柯善疲乏道:“二姐姐今日可把陛下气得不轻。”叹口气又道,“二姐姐真是,也不跟我商量一二。记得等下,就算穆姑娘说要进宫找陛下,千万别提陛下什么,狐假虎威也不成,不成。”

    柯善抿抿嘴,一点儿一点儿掰碎了告诉哥哥:“往年拿太子姐夫压人,那,一是事情不大。二是姐夫性子好,不计较。三是,被吓唬的人,也难得见到姐夫。而今,陛下的脾气,再加上二姐姐的事,只怕正盯着柯家呢,穆家姑娘又是随时进宫的,断断不可吓唬她。陛下吃醉了,也不能提,大姐姐说的,要说娘关心儿子也成,要找茬,外传天子内廷事,也成。”

    “那怎么办?”柯仁柯翰也晓得,“这可不是四年前那个贫儿,怎么着也是良家子。”

    “伯爵嫡长子。”柯善嘴里有血腥味,“言官也不会放过我家。四年前,那个还没死,姐夫压下来——也对咱家也就淡了。若不是雅姑娘自愿跟着翰哥儿的……今儿,不行了,今日见的人太多,你干嘛要在街上找他麻烦。”

    柯翰一头汗一脸泪:“我就气不平——要不是穆家,苑姐儿做了皇后,哪有这些事。我也没想杀他,就是……就是……”

    柯善死死盯着柯翰,压低声音道:“衣服拉一拉,血印子露出来,给我有气无力点。先跪着。要没事就好,有事,总得让人出气。你给我记住。”柯善压低身子,“这次,苑姐儿吃亏了,你大姑姑让步了,都是为了你这孽障。再有下次,不必旁人动手,我先打死你。”

    柯善的妻子万氏冷笑道:“你打死他也几十次了,要真一次狠心点,也没今日之事。”柯家女眷也来了,劝穆家女眷,总得有人。

    柯善咬着牙齿:“没死人,哪怕伤了残了都好说。要赔钱,我家都认。若死了……”往万氏看过去。万氏面无表情:“大致是斗殴杀人者,不问手足、他物、金刃并绞。故杀者斩。”

    柯仁猛然跳起来:“你这泼妇,就巴望我家绝后……我家还是那个,法不加于尊呢。”

    万氏呸了一声:“八议,议亲。太皇太后缌麻以上亲者,翰哥儿在列,可减罪一等。不过穆徽同样是尊呢,减不下来。倒不妨看看别的。共谋杀人者,致命伤为重下手者绞,元谋杖一百流三千里,余人各杖一百。与其在这里商量怎么脱罪,不如老老实实,等着皇上处置。老实挨上一顿——这么拿着鞭子打几下,破着衣裳涂点血,真当别人傻啊?穆家还有个儿子,想来也不打算与柯家结死仇。而今陛下本就气着,老实点,或者还好些。”

    柯仁双脚交叉:“上车去说吧,这么干站着,人家又不理,也丢大妹妹的面子呀……好,好好,站着就站着。”

    柯善苦笑:“大哥,你真,不急啊?大姐姐,当不了家,你还不明白吗。有大姐姐撑着……今儿去许家,不是拿着太后手谕?咱就是仗着穆姑娘晚后是大姐姐的儿媳,不能闹翻了。别上去就压人。想想,怎么减少翰哥儿罪责……共谋杀人,都瞧见是翰哥儿动手的……实在不行,就只有这样,翰哥儿元谋,杖一百流三千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老实实去求皇上,给穆家送些礼去,争取近卫流放。”

    柯翰张大嘴巴,柯仁赶紧摇头:“不成不成,翰哥儿现在还没娶媳妇,杖一百还不打死打残啊。流放三千里,想得出来。”

    柯善暴躁道:“近卫流放,我们还可派人照顾一二,过几年……要不边卫终身,边远终身,你就高兴了?要穆云舒咬死了非要杀人偿命你又能怎样?那边也是贵人!你当是前几年……”柯善烦躁的拉拉胡子,柯翰的身子骨,才二十多岁就得吃药吃鹿血的。一百杖,就算疏通了,九成九也会死人。又往妻子看过去,“打一百,不成,有没有法子,打个五十,三十……我怕翰哥儿挨不过去……孽障,我怎么就,唉。”

    柯家就这么一个,自己还不是正经生父,哪里下得了手。柯善心头一片茫然,毓哥儿性子暴烈,要是姐夫还在……要是,哪个位置上的是睿哥儿,睿哥儿跟自家多亲啊,怎么会这么为难。

    穆府内一片阴沉。

    穆老夫人和闵夫人呆呆的坐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穆宗全身发抖,听着儿子叮嘱,只是一味点头。穆衡年纪尚幼,拉着哥哥的手只是哭。

    听见门响,齐齐望过去。

    见不是穆云舒,穆徽露出一点失望的颜色,穆老夫人低低的咒骂了一句,又垂下头去。

    “徽哥儿。”闵棠走到床前,心头一痛——他见惯死人的,一见便知,穆徽,怕是不行的。

    穆徽才吃了参汤,勉强提着一点气,挤出一个笑,轻飘飘的声音:“舅舅,表哥。”

    “徽哥儿,你别说话。”

    穆徽极慢的摇了一下头:“我家,对不住,闵家。对不住,二妹妹,可,我还是,只能厚着脸,求求你们。”

    穆宗手一抖,泪眼模糊,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若死了,按礼,“父为嫡长子斩衰”的,嫡长子。

    华夏讲究生生不息,不光是父亲给了儿子生命,儿子同样是延续着父亲的生命,是先祖的血脉、家族传承,是家族之重器。父服子孝,不光是痛失爱子,而是悲痛家族失去血脉继承,先祖失去重要传承,是对祖先和家族的交代。

    成年嫡长子的权限,让穆徽临死,可以堂堂正正的自责:“自幼就知道,有个妹妹远离家人,骨肉分离,不合人伦,可我什么都没做。二妹妹回来,我也没能保护她,没,做一件公道事。”

    “苏家、柯家、因为大妹妹,早恨上我家,不过是怕着陛下……白家,也早就避而不见。陛下,也已经恶了我家,不过是瞧二妹妹面子……爹,这辈子,怕是……”

    穆徽努力挣扎着,无奈的、低声下气。他快死了。穆宗已经老迈,能力不强又激怒了至尊。穆老夫人,不提也罢。闵夫人靠不住,穆衡还小。

    “舅舅,我没脸说……大妹妹的事,实在对不住,舅舅。看在我娘的份上,看顾小弟一二。”穆徽哀求道,“得空了,指点他一二,别让他,糊涂了。”

    闵棠握着穆徽的手,用力点点头。

    穆徽微微松了一口气:“衡哥儿,衡哥儿,晚后,多学舅舅。要学爷爷,靠自个儿。”吸了口气,“奶奶,吃穿就行,别听她的话,看看你哥……”

    穆老夫人猛的一抬头,颤抖着叫了声“徽哥儿。”

    穆徽转头盯着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老了,头发都白了泰半了,“你怎么,这么说。我是你奶奶,便是当年,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小二到现在没回来……”

    穆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盯着穆老夫人:“小二,又被连累了!太后是她婆母。大妹妹挑唆苏文苑,柯家恨死穆家了——拿着大妹妹私奔典当的首饰砸我脸上,你宠出来的乖孙女。”

    穆徽用尽全身力气,绝不能再给穆老夫人一点期望,一点机会。“你害死我了,奶奶,你害死我了。是你允大妹妹出家,全家都知道有问题,你还是偏着她。”

    “你打骂二妹妹,你推小姑姑去送死……我,和爷爷,和小姑姑,在地下等着你,奶奶,你怎么,给,爷爷,和小姑姑,交待。”

    穆徽颓然倒下,再也没有心气。

    没有穆老夫人胡搅蛮缠,有舅舅提点,有二妹妹照拂,穆家,或许,还有机会……

    穆徽眼角渐渐渗出泪水来。幸好,因大妹妹的“死”,母亲不情不愿拖拉着时间,直到听闻宋家去了石家提亲才焦急起来。石家姑娘,也已经,仁至义尽。她家接了宋家的帖子,不怪人家……幸好,这次,不会连累石姑娘……这个黏黏糊糊又糊糊涂涂的家,幸好,她没有陷进来,幸好,她不用守寡。

    可我还是那么遗憾。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再也不会注视自己了。再也不会,再也看不到那张温柔的面庞,因为自己,而迸发光彩了。就算死了,她也顶多微微难过一下,她那么清朗的人,绝不会藕断丝连,连心里也不会。

    “绣姐儿,绣姐儿……家里,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吃,穿,用,亲事,样样……你为何,一点儿……”都不顾及爹娘兄弟?

    “我的儿啊。”闵夫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穆宗一口接一口叹着气,闵棠给外甥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长叹一声:“东西,备好了没?”

    穆恒才八岁,个子却很不矮了,肉墩墩的,见爹娘不说话,开口道:“已经让人去买了。”

    穆宗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去,站在院子里,突然仿佛被揍了一拳,痛苦得弯下腰去。

    穆老夫人被人搀扶着,抖抖索索的往自己屋子里走,她不敢再留下来,自己屋里有观世音菩萨,有金刚,有狮子——老头子,二女儿……大孙子,等着……穆老夫人溜肩缩背的,靠近儿子,“云姐儿,还没回来哪?”

    她缩着身子,老头子杀人那么多,二女儿不清白,自己这么多年念佛烧香,布施斋僧,怎么可能在一起。

    等着?

    她缩着身子,大孙子——穆绣绫,自己也是被骗了呀……要云姐儿回来,自己也是被道善骗了,不然怎么会不疼她呢。

    等着?

    “儿啊,云姐儿,怎么不回来啊?”皇帝是天子,他给的诰命,在阎王处也有用的。

    闵夫人看着畏缩成一团的婆母,花白白的头发,躲闪的模样。自己也不明白,当年为什么那么怕她。为什么,从来没发现,她其实脆弱,蛮横,但无用。

    “当年,我也是生了穆家嫡长子的人,就是委婉些,留着云姐儿,她能休了我么?”

    “我生了衡哥儿,我有两个儿子,若我硬气点……”

    “我若严厉些教导绣姐儿,不是一味放着讨她欢心……”

    “我嫁妆丰厚,我父兄也在做官,我,还在管家……”

    闵夫人转向哥哥,脸上依然是一片茫然:“哥,要当年嫁进穆家的,是姐姐,该多好。”

    闵棠又是长叹,拍拍妹子手臂:“你,晚后,多看顾衡哥儿吧。”

    云姐儿,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