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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

    梳着双丫髻的宫女抱着装着换洗衣裳的木盆走进浣衣局。

    “姐姐!”共事的姑娘挥着沾了皂水的手叫唤着。

    “你怎么洗上衣服了?”宫女绕开地上胡乱堆着的浆洗木盆和漫出盆沿滴里嗒啦的水渍,弯腰避过抻在架子上晾晒的衣服,走到说话的浆洗姑娘身边。

    姑娘正揉搓着一件赤红色的缎面长袍,还有几件质地更厚些的衣服挤挤攘攘地泡在水里。

    “这不腾不出人来么。”初春还寒,姑娘手起了褶,青青白白的还有些冻裂未愈沾着红染着粉的口子。

    宫女笑容微敛,环视一圈,抬腿走到檐下对着内室吃茶的宫人行了个半礼,待宫人回头看向她时温声问道,“劳烦公公,这天寒地冻的,我家主子的衣裳今日可能洗了?”

    宫人眼睛未抬,端着茶杯嘬了一口,慢慢悠悠答到,“诶呦,姑娘您看,这年关刚过,各宫贵人的各式衣物都送到我这浣衣局了,着实腾不出人手啊,”茶袅袅上升的热气被骤然隔断在杯盖间,随着其辗转反侧而断断续续溢散出来,宫人笑着问,“要不您再等等?”说罢又自顾自摆弄杯盏去了。

    宫女笑面回应,“那烦请公公给估计估计,我们宫里的衣裳被褥何时送来妥当,少耽误您浣衣局些时间,也让我姐妹少跑几趟。”

    宫人顿首,“你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答曰“栖榭宫。”

    宫人神色微异,“谢氏?”

    宫女神情严肃,提着声音道,“公公这玩笑可开不得,皇后娘娘身份贵重,怎敢直呼其名?”

    宫人嗤笑一声,“皇后?陛下尚未娶亲,哪来的皇后?”

    宫女面带怒容,振振有词道,“谢后虽非今上之后,却是诏天下故昭帝之后,今上亲嫂,公公此言太过放肆了!”

    “诶呦,你看我这记性,”宫人面露惶色,却依旧不紧不慢摆弄着茶盏,“实在是主子主子叫了许久,都忘了栖榭宫住着的是位皇后了。”说着神情一变,“不过这谢氏,”他嘲弄而笑,“陛下念旧,不究谢家之过,这谢氏还敢招摇生事当自己是这皇城半主吗?”说着唤人来添茶送客,竟是不欲再理会她们。

    门咣当合在脸上。

    宫女气的不轻。

    姑娘默默拧干了洗净的衣裳,打水冲洗干净木盆,轻轻拉了拉宫女的手。

    “别生气了。”她说。

    宫女抿着嘴,牙打着颤绷紧了脸,她拉起抱着盆的姑娘快步走出门去,一言不发的走回当值的宫里去。

    关了门,宫女抱膝蹲下抽咽起来。

    姑娘拍拍她的背,温声劝慰着,“他们就是这样的,你难过什么。”

    宫女抬起涕泗横流的面庞,“我知道,我只是替主子难过。”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哭腔,“主子又做错什么了?昭帝立后也好,谢帝夺权也罢,哪件事情可曾问过主子意愿?那龙椅换人殃及池鱼,倒全拿咱们主子撒气了,如今就连那些狗仗人势的阉人都敢不把主子放眼里了。”

    姑娘神情一肃,“慎言。”她四处看看,左右无人,这才低头细细说到,“主子身份敏感,虽说是昭帝原配皇后,却也的确因着是谢家姑娘在谢帝在位时沾了光,”她略一顿首,“主子以昭帝之后之身封了长公主,一人领两人俸,宫中上下谁不眼红,如今宫变,谢家又远不如前,有些人想来踩上一脚,各处奴才见风使舵,也是意料中事。”她拍拍宫女的肩,见她渐渐止住了抽咽,继续说到,“倒也不用太担心,新皇与昭帝一母同胞,感情又素来亲厚,与主子也是少年相识,今上亲善,自然不会迁怒苛待于人,主子身份贵重,这等光景不会太久。”姑娘神色淡淡,慢条斯理地描述着仿若已经近在眼前的盘根交错着的景象。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宫女听呆了,睁大眼睛望着她。

    “现在啊,”姑娘笑笑,“现在做好分内事,勿与人争,别委屈了主子,也别丢了主子的脸。”她伸手拿起宫女没洗的衣服,“这些我来洗,你把洗好的衣服搭到后殿去,别让主子瞧见了。”说罢起身去挑水。

    宫女应了一声,抱着盆向后殿走去。

    门口站着几个执刀的侍卫,墙内散着一群各自做活的丫鬟,燕子穿过堂留在房梁上,美人捧着书倚着窗听着丫鬟洗衣裳。

    京都虽南,但春日露重。

    关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