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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医生

    男人似乎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略带不好意思地朝艾伯笑了笑,然后拉着女儿离开了。

    随着男人的离开,医馆里罕见地出现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时间。艾伯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他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医馆的门。医馆位于居民区中,比他那间在贫民区的卖柠檬水和糖块的位置要好出不少。到医馆看病的人大多也都来自居民区,这里的人生活还算富裕,也都出得起诊费——即使是稍贵一些的,比如三个银币。

    坐诊在居民区的医馆,这比去贫民区行医要舒服得多。在这里,基本看不到窘迫的家庭因为金钱而在疾病前屈服的沉默和揪心。而在贫民区,那样的光景却比比皆是。即使是六七个铜币的诊费,对贫民区的家庭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除此之外,也不是所有贫民区的人都愿意支付六个铜币的诊费的。小病挨着,大病扛着,抗不过躺着,这在贫民区里是一种常见的对待疾病的态度。

    常见,而且揪心。

    所以艾伯才不想在贫民区里行医,也没有多少想要把医术习到高深的执着。

    两年之前,艾伯的弟弟因为医术出了些偏差而被父亲过分责骂,艾伯护了上去,并为自己的弟弟开脱说“六个铜币的诊费何必一点差错都不允许”。因为这句话,艾伯被父亲批成毫无医德,一连被数落了好几天,艾伯受不了这闷气,忍无可忍的他去到贫民区里卖他的柠檬水,只有在父亲和弟弟忙不过来的时候,艾伯才会回医馆里帮忙。

    “医术……”

    艾伯无声地念了念,心里突然复杂起来。他随手翻了翻父亲放在柜台上的医书,看着这些熟悉的知识,他的心情静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艾伯忽然听见了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衣着朴质简单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的妇女。

    妇女走进医馆里,她看见医馆里明亮干净的环境,脚步先是有些怯懦,眼神也局促在医馆里乱转,偷偷地观察坐在医馆里的艾伯的脸色。之后,妇女把怀里用一层层襁褓包裹着的婴儿往上抱了抱,手上多用了几分力气,脸色也绷得更紧,并朝艾伯走了过来。

    凭借自己久居贫民区的经验,艾伯觉得妇女并非来自贫民区,她的着装更像来自玛英河城外的村庄。艾伯的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情况有些不妙。玛英河城之外的乡村间也是有医生的,这个脸色中透露着深深憔悴的妇女却抱着她的孩子来玛英河城里,她的孩子生的病肯定不一般。

    就当是做善事了……艾伯心里暗叹一声,然后说:

    “请坐吧。”

    这位行动中同时透露着局促与勇敢的妇女走到柜台前,刚坐下眼眶就开始泛红了。她把怀里的婴儿轻轻地、柔和地、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哽咽着说:

    “医生……”

    才喊了一声医生,她就说不下去话了。

    艾伯随手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帕,他还没把手帕放到妇女手边,目光就霍然一顿——这个襁褓中包裹着的婴儿紧闭双眼,左眼眼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周围有干掉的血渍和泥污,甚至还有新鲜的液体在从左眼皮下淌出来。

    是眼睛出了问题?

    艾伯的眉一下子皱起来,嘴里那句下意识的“介绍一下情况”也堵在了喉咙里。顿了一下,艾伯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继续把手里那块干净的手帕送到妇女手边,平静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或许是艾伯的平静给了妇女勇气,她正确地回答说:

    “昨、昨天下午……”

    已经要一天了……艾伯的心揪了起来,他没有责怪妇女为什么这么晚才把孩子送过来,艾伯尽力让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他轻轻把手放在婴儿的左眼皮上,还没用力,婴儿便已经嘶哑着哭了起来。

    艾伯动也不敢动,他的手僵在那里,害怕自己犯下大错;坐在艾伯对面的妇女听见孩子虚弱的哭声下意识举起了手,又自己把双手紧紧按住,害怕干扰到医生。

    密密麻麻的汗从额上泌出来,艾伯没有继续动,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然后说:

    “帮我扶住他的头,不要让他乱转。”

    妇女伸出略显粗糙的双手,顿了一下,又连忙拿手帕擦干净手掌,然后才扶住婴儿的头。

    有了妇女的辅助,艾伯轻轻拨开婴儿的眼皮,在婴儿的眼球上看到了一个明显的伤口,眼球还有些憋,肯定已经破了。

    艾伯的面色沉静如水,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合上婴儿的眼。他下意识想皱眉,又强行忍住,只轻轻合了下嘴,耸了下鼻子。片刻之后,艾伯问:

    “怎么造成的?”

    妇女一下子泣不成声,说:

    “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抱好他,他摔在地上,磕到了石头……”

    艾伯点了点头,合着嘴没说话,在肚子里搜刮着所有自己看过的跟眼球受伤有关的段落。艾伯没怎么处理过眼球受伤的病人,他知道单眼的破裂可能会导致另一只眼的失明,但是他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该怎么判断。

    他该做主直接摘除这颗眼球吗?可如果这只眼睛还有救该怎么办?可难道要他什么都不做吗?那这导致了孩子的完全失明该怎么办?

    现在这样的情况,即使是艾伯的父亲,可能也不好判断。

    艾伯僵着身子没说话,片刻之后,他决定实话实说,便和盘托出,说:

    “他、他现在、他的情况现在很……很紧急,他的这只眼睛或许能保住,但是一旦没保住,又没有摘除左眼的话……他的右眼可能也会、会失明……

    “而、而且,我们这边没有能力治好他的眼睛,主城区那边的医馆条件更好,我帮他简单处理一下,你把他带到主城区再去看一看吧……”

    磕磕绊绊地把一番话说完,艾伯的身子还僵着,他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相反,无穷无尽的紧张和羞愧从他的心里涌出来,几乎要把他的整个身体吞噬。艾伯低着头,从各个柜子里掏出处理用的工具和药水,擦掉婴儿眼睛旁的血渍和泥污,接着把药水涂在婴儿脸上的伤口附近。

    妇女听着艾伯的话,她的眼泪先是止住了一会儿,接着又刷的一下落下来,她问:

    “可、可你不是医生吗?”

    医生……

    这两个字生生刺痛着艾伯,艾伯低着头涂药水没回答,片刻之后,他收起药水,然后重新把婴儿用襁褓包好,说:

    “想治好,还是得到主城区去。”

    妇女尖叫起来:

    “我没钱!”

    艾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这里的处理不收钱。”

    妇女愣愣地看着艾伯,忽然低声说了一句短暂的“谢谢”,然后抱着孩子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艾伯看着妇女失魂落魄地离开,他僵坐在椅子上,许久之后才瘫软下来。

    这时,艾伯才发现他全身早已被汗水打湿。他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忽然痛苦地笑了起来,说:

    “六、六个铜币……”

    艾伯紧闭着眼睛,半哭半笑了好几声。他猛地睁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六个铜币,接着又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放进了收钱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