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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可悲之人

    “那你有没有好好说明,其实昨天,你全都看见了?”

    西格玛舒缓身姿,以问天气似的语调,随意说道。

    但落在埃文斯·泰瑞耳中,却犹如平地惊雷。

    “你……”

    他瞳孔微缩,褐发被汗水纠出乱结,苍白脸颊凸出通红的眼,衣角还沾染了一些黑糊糊,整个人狼狈无比。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勉强道。

    接着,似是察觉自己的回答太过软弱,他又强行拉高嗓音,瞪眼道:“该讲的我全都讲了,FBI领着纳税人的钱,就是来反复浪费我们时间的吗?”

    “还有,我明明锁着门,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嘿,当然是打开铁门,一步步走进来的。”

    西格玛抬起左手,晃荡夹在指尖的钥匙,发出“叮当当”的轻鸣。

    “泰瑞,你不是个太会藏东西的人,我仅仅看了一眼,就发现它在花盆底下。”

    “哦,顺带一提,那几盆风信子确实养得很漂亮。”西格玛话锋一转,突然开始夸赞,“是你妻子种的吧?看得出来,她是一位内心柔软的人。”

    泰瑞下意识向外望去,视线被白墙阻隔,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窜生起一朵朵紫色花卉。

    风信子,紫色的风信子,在牵着手微笑……

    “是的。”

    泰瑞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他扶住沙发,慢慢将身体撑起,坐了上去。

    而后仰望着蓝紫色的圆顶窗,喃喃自语:“是的,是我的夫人种的……米兰达,她总是很爱笑,总是对所有人都很善良,像晨间的太阳一样。”

    “但她死了。”西格玛冷冷插话。

    “……对,她死了。”泰瑞抿了抿嘴,用手指刮过眼角,“我、我昨天应该更坚持一点,带她过来的,但意外就是先来临了。”

    手指再次刮了一下,又一下,但还是没能堵住什么,泪珠终究滑下来。

    西格玛用墨镜对着他,看着一个刚失去爱妻的男人,在泪水中逐渐崩溃。

    然而——

    “不,哪怕再来一次,你也不会带她走的。”

    “什么?”泰瑞眨眼,“我为什么不会救我的妻子?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有点懵,显然没有听懂。

    “呵呵,别装了。”

    西格玛摇头轻哼,语出惊人道:“因为她的死,让你感到非常刺激,那种‘刺激’。”

    “你、什、你在说……?”泰瑞瞪大了眼,有些语无伦次。

    “没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西格玛稍稍低头,从墨镜圈外斜射出眼光:“你用你妻子的死,冲了。而那感觉想必很棒,若能再来一发,也是极好的,对吧?”

    “……”

    糟糕的话语,让泰瑞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整个身体震惊到颤抖,估计脑子也变得空白,居然一下没有反驳。

    在他对面,西格玛却又仰起了头,语气随意道:“何必如此震惊?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泰瑞先生,你根本就不想死,相反,你从昨天一直兴奋至今,哪怕频繁回味,还是无法消停,以至于要用墨汁来掩饰情绪。”

    一句句刻薄的话语,针刺在泰瑞脸上,将其扎得连连抽搐,直至忍耐不住。

    “你这个恶毒的家伙!你居然说我对米兰达、那样?!简直、简直荒谬!”

    “恶毒?”西格玛几乎发笑,“如果我是恶毒,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呢?可悲的家伙,米兰达女士至死都不知道,你居然是个虐恋狂!”

    “你怎么敢……”

    “她会怎么看你呢?一直以来的纠结、困惑,竟统统来源于她的丈夫,她自觉愧对的爱人。”

    “我没有!”

    “你有。”西格玛坚决道,“就是你,为了胯下私欲,亲手将这位可爱的女士,一步步推进了深渊,让她的人生变得扭曲。”

    他挥手一指,钥匙如剑锋般点向二层,黑白漆色的专业天文望远镜。

    “那个位置,只需把角落的人字梯搬来,就能轻松望见你的住宅楼。”

    “来之前,我特地查了它的建筑图,却发现阁楼位置,有个古怪的空隙。”

    “是反射镜吧。”西格玛语气笃定,“你把镜子装到各个角落,核心就在那空隙里。”

    “算算时间,恰好是你们订婚的那段日子,嘿,为了偷窥妻子出轨,你倒是煞费苦心。”

    “……”

    “可怜的米兰达女士,我听说她的父母都是教授,家教想必很好。”西格玛叹息道,“引导她做这种事,完全就是在摧毁她的人格。”

    “她甚至还绝望地种下紫色风信子,希望你能看懂花语,去拯救她,或者毁灭她?”

    “可惜,你竟把社团旗子也换成了紫色,真是……我见过许多怪胎,有些身世可悲,有些内心恶心。你?你是又可悲又恶心的那种。”

    “够了!”

    泰瑞突然大喝出声,接着又马上捂住了脸。

    “够了,不要再说了……”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无意识地缩紧,显得愈发卑微。

    “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只要、只要你停止,我什么都告诉你,全部。”

    泰瑞声音干涩地恳求,语气中充满了挣扎和伤痛,可听在西格玛耳朵里,却像一只臭虫在嘶鸣。

    “嘿,我最憎恨的,就是毁坏美好的行为,而你,令我作呕!”

    “别说了,是我对不起她,别说了……”

    泰瑞死死遮住了脸,不停抽动着,透明的水液从指缝间溢出,流向手腕,积攒至难以承受,终于一滴滴地落下。

    西格玛无声呼出口气,正要再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他的目光却骤然一顿。

    从泰瑞袖口滴落的泪水,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可那颜色,却是……鲜红?

    血?!

    怎么会?

    西格玛关节僵停,墨镜后的眼珠,悄悄偏向一边。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泰瑞还在低声念叨着,但音调愈发诡谲,忽高忽低,仿佛僧侣的吟唱。

    “咕咚……”

    西格玛咽了下口水,脸色严肃到铁青。

    若是波顿警局的人看见,一定会不可置信——相处几年,他们可从未见过“疯子”露出如此正经的表情!!

    西格玛盯着陷入古怪的泰瑞,缓缓调整着身体,双臂上的肌肉,以慢过蜗牛的速度绷紧。

    直至每一条骨头都准备完毕,他才定了定神,语气机械地问道:“我不会再说了,泰瑞先生……但请你告诉我,昨天上午,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说完,西格玛立刻抿紧了嘴巴,将注意力提到最高。

    “我、看见了什么?”

    视线中,泰瑞停下循环吟唱,似有些茫然地捂着脸,仰起了头。

    “我,看见了神。”

    西格玛眼皮一跳,整个人毛骨悚然。

    因为泰瑞遮脸的手背上,骨肉竟开始向外凸起,勾画出了一张……

    笑脸!!!

    ……

    “它大概可以算作是一种邪魔。”

    一片虚无之中,伊莲如此说道,接着好像猜到布鲁斯不会明白,进一步地做出解释。

    “所谓‘邪魔’,是从非凡之源中诞生的诡异存在,但本身并不具有意识。”

    “唯有在非凡者的精神体,与之相接触以后,才会真正激生出智慧,以及类人格的东西。”

    “简而言之,你可以把它当作一种特殊的精神分裂症状。”伊莲耸了耸肩,“只不过它极端凶狠,随时都想要吞吃掉你,影响你的思维只是为了更方便罢了。”

    “原来如此。”布鲁斯似懂非懂地颔首,“那我该怎么做?”

    “我会教你一个法术——‘门徒之印’,是古籍中提到的,专门用于驱魔的强大术法!传说中,甚至有人凭之打退了更加恐怖的……邪神!”

    听到“邪神”二字,布鲁斯不知为何,身体骤然一寒,下意识慌张四顾。

    然而分隔独立的灵体之地,又哪有其他事物?

    再回头,却见伊莲表情也不太好,区区一个单词,似乎消耗了极多精力。

    她喘口气,对着布鲁斯,继续说道:“总之,你作为人格主体,又是处于灵体游离态,法术效果比寻常时候更佳,应该能够短暂将非凡之源剥离出去,之后就会好办许多。”

    伊莲絮絮叨叨说完,抬头就见布鲁斯虽一脸严肃,但明显不太听懂,不禁叹了口气:“反正你跟着我做就是了,灵之墟维持不久,我们要尽快。”

    “……好。”

    交谈完毕,伊莲摆开姿势,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类同剑诀竖于身前,布鲁斯先是一怔,但也马上照做。

    于是,两人相对而立,如镜像般,一前一后地开始比划,口中重叠吟颂。

    “无尽虚空中的万法之门;”

    “我是时间长河中的卑微学徒;”

    “请赐予我知识;”

    “请赐予我力量;”

    “请赐予我星门的印记;”

    “为我驱散黑暗,指明前路……”

    西陆语读念的咒文,在两人口中循环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要将整片区域占满。

    而布鲁斯也一笔一划地,跟着伊莲在虚无中“刻写”符文。

    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他们明明念着“星门的印记”,可手上比划出的图案,却分明是个树枝!

    他默默跟随伊莲循环了好几次,非常肯定,那就是一根左低右高的斜枝,左边还有三条分叉,右边则是两条。

    这就是代表星门的印记?

    可相比起“门”,说它是钥匙,还更加合适吧?

    而且,为什么咒文要用西陆语念?

    他的精神力虽然在跟随比划游走,但分明就没有消耗,说明这咒文根本没有成功!

    伊莲·琼斯到底在干什么?

    布鲁斯满心的疑惑,他不觉得光凭一根“树枝”,就能达到驱除怪鸦的效果。

    于是,在手臂划完第七遍的时候,他看向伊莲,就要开口。

    “桀桀桀,愚昧之徒,别再做这种恶心的事了,除了让我失去胃口,根本没有价值。”

    布鲁斯顿时一愣。

    因为并不是他在说话,而对面的伊莲也没开口。

    再仔细想,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熟悉……

    是?!

    布鲁斯猛然抬首。

    只见头顶,原本一片虚无之处,却如风拨云,敞开了大片清明!

    一只硕大如山的漆黑鸟首,正从其中徐徐探出。

    是怪鸦!!

    它的羽毛中缠绕着浑浊的灰气,嘴喙夸张地向两侧裂开,形成一个令人惊骇的笑容!

    “万法之门,时间长河?嘻嘻,虫子什么时候,也敢窥觑本源了?”

    尖利嗓音从笑容中发出。

    狰狞眼眶内,燃烧起两团幽绿火焰,戏谑凝望下方,那对比之下,犹如虫豸的两人。

    它、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局势顷刻间跌入深谷。

    布鲁斯浑身冰凉,脑子也跟着空白。

    反观伊莲,虽也脸色苍白,但却昂然抬首,勇敢地喝道:“强行现身,只会凸显你的恐惧!灵之墟自有规则,邪魔,你什么都做不到!”

    巨大怪鸦低下头,露出类人的有趣表情,上下打量着伊莲,但布鲁斯总感觉它表情之中,带着些许厌恶。

    “邪魔……嘻嘻嘻,邪魔?桀哈哈哈!!!”

    怪鸦突地发笑,笑声竟似风暴一般,震动了整片虚无!

    布鲁斯不得不微躬膝盖,抬手抵抗着风压,但马上,他就听见怪鸦尖利地嘲讽道。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缺乏灵魂的事物,没有讨论的意义,比你们的尝试还要可悲。”

    邪魔缺乏灵魂?

    那它又是什么?!

    布鲁斯此刻虽是灵体状态,却偏偏感觉耳朵嗡鸣,脑子发昏。

    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让怪鸦一字一句,都带上了恐怖气势。

    “雌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么,放在旧历以前,能看见我的影子,就已经是你的荣幸!”

    “桀桀桀,你们这些痴愚的下位种,在宇宙中渺小到几不可见,若非我们……嘿,怎么可能还存于世间?”

    “哦,我都快忘了,你们才刚刚上天?能看清月亮?哦哈哈哈!!月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奇怪的话语,极具俯视姿态的嘲讽,让布鲁斯连心底都无从反驳,几乎就要相信。

    相信自己是愚昧的一族!

    耳边的狂风,脑子里的嗡鸣声,则恰好为之注脚!

    身旁,伊莲的音调也变了,但仍然顶着风浪,奋力吼道:“你到底是谁?!我以‘静思者’的名义,喝令……”

    “哦?静思者?祂已经死了。”怪鸦猝然打断,“被诸神分尸吃掉了,嗯,味道不错……呵哈哈哈!瞧你那张脸!桀哈哈哈!!”

    “……”

    伊莲呆住了,迎着风瞪视怪鸦,目光也在动摇。

    “信仰崩塌?不不不,你还不至于如此。”

    怪鸦的笑容裂得更开,自顾自说道。

    “因为你也不是什么冰原女巫,真的女巫可不是这个味道,不是!”

    “雌人,你骗得了那个傻子,但却无法瞒过伟大!你只是一个半吊子的虚界法师!一个学徒!”

    “当然,‘灵之墟’释放的不错,比他强多了。但是!但是!你居然还想用那个东西来驱除我?”

    “污浊的脑子,恶心的想法!无知的蠕虫,连梦蛆都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们在说什么?

    布鲁斯看着这一幕,混乱的大脑不够他去反应。

    这时,怪鸦转过头,盯向了他,轻蔑地呵斥道。

    “还有你,傻子,无知又可悲的蠢物,一想到竟与你作伴了两年,就令我灵魂昏涨!你的愚蠢,简直就像瘟疫!”

    “你以为自己拥有力量?你以为自己拥有价值?拥有意志?”

    “呵,布鲁斯·韦恩,夏洛克·莫里亚蒂,可悲者连真名都无法拥有,更遑论其他!若非我在遮掩,你早就被死亡吞没!”

    “你没有想法,你没有目标,你甚至没有智慧!连梦蛆都知道避开食尸鬼,你却因为这只雌人的美貌,因为一点心理暗示,就完全抛弃了怀疑?”

    “傻子,我藏在你脑子里足足两年,你却还天真地认为,你的行为是受自己控制?能够摆脱我的影响?就凭这只雌人的拙劣法术?!”

    “她甚至没有法师塔!”

    怪鸦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感觉到了冒犯,声音化作激荡的精神狂风,冲卷于下方二人身上。

    因为语气里到杀意,地面甚至开始结冰,让寒冷深入了他们的灵体!

    “就算、就算我没有、法师塔,这里、毕竟是灵之墟!”

    伊莲突然振作,在深寒中拼命呐喊,似反抗,又似强调。

    “你无法突破!只要我保持抗拒,你就无法突破!”

    “桀桀桀,是么?”

    怪鸦歪了歪巨大的脑袋,冷冷道:“但我若是,早就在里面了呢?”

    话音刚落,布鲁斯的身体突然透明!

    接着,上面竟开始出现一点点的黑痕,仿佛被烧裂的伤疤!!

    “什么?!”

    伊莲即刻扭头,一脸震撼地看着布鲁斯的变化。

    而头顶,怪鸦已先笑出声:“桀桀桀!!隔绝灵体施法?太嫩了,这种东西,我一千年前就用过了!”

    “既然要夺取身体,我又怎么可能不在灵体中下手?若非……我早就将其吞掉了!”

    “倒是你,雌人,你愚蠢的行为,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作为赏赐,我将让你品尝最为艳丽的死亡!”

    伴随着它的笑声,布鲁斯无助地钉在地上,双眼向上翻白,其中已看不见光芒。

    透明身体疯狂抖动,并逐渐加深裂痕,如墨染般扩散。

    绝望的结局就要降临。

    可就在这时——

    原本挣扎于凛冽冰风中的伊莲,表情却骤然平静,甚至松了口气。

    “呼……真是太麻烦了。”

    怪异笑声一滞。

    就见那只雌人在风浪中站直,平静说道:“阿尔弗,开始。”

    与此同时,地下通道的某处,阿尔弗雷德盘坐于石台上,眼中亮起了蓝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