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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你有修为吗?”谢扬道,“人家也不是谁交钱都肯收的。虽说对修为高低没有限制,但你总得有罢?不然去干嘛?又不能下场比试,只去看吗?你当各大宗门是耍猴戏的,收钱给你表演呢?”

    “话虽如此,”楚回慢悠悠地插进来道,“但谢公子是何等人物?有你的面子在,总不能不让我们进门罢?”

    “哎,楚兄言重了。”谢扬皮笑肉不笑地斜了他一眼,“你我萍水相逢,一无所知,哪里便称起‘我们’来?今日大家同桌而食也算有缘,但缘尽则当散。在下有要事在身,途中尚需另赴他处,不便与人同行。等吃完这顿饭,咱们便各走各的路罢。”

    楚回笑笑,不再多说,一回头看到九旋满脸失望,便道:“好啦,小丫头,别一脸不开心了。这位谢公子不肯带你,我肯啊。反正我也是去看热闹的,多你一个不嫌多,说不定路上还能解闷呢。待会儿等大家散了,你便跟我一起走罢,我带你去青莲会。”

    “好啊,楚回你真是个好人。”九旋欢呼一声,喜出望外,似乎连夹菜的筷子都变得灵活了。

    谢扬心里“咯噔”一响,顿时有些不安。他原以为楚回是拿九旋当幌子,想要缀上自己,也不知他有什么目的,故此不肯应承。却不料自己推脱之后,楚回竟还肯带着九旋,一时间反而有些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难道他的目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九旋?自己反而才是那个幌子?

    四人离开酒楼,骆徽音告辞离去,楚回与谢扬打过招呼,也带了九旋潇洒上路,留下谢扬一人在原地踌躇半晌,最后终于咬咬牙,拔脚走了。

    这一走,没几日便到了潭州。潭州乃中南名城,素以湖多山多著称,又是富饶的鱼米之乡,盛产各种风物。时值暮春三月,楚回带着九旋进得城来,但见遍地花树,处处人烟,店肆林立,珠玉竞列,一派繁华盛景,真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楚回是个好享受的,甫一进城便四下向人打听饮酒赏景的好去处,得到一个差不多的举荐——玉鉴琼田。

    街边卖糖葫芦蜜饯的大嫂格外热情:“玉鉴琼田是我们潭州城最有名的胜景,就在出城往北五里处。那里有个大池子,里面的水清得来哟,比富贵人家的梳妆镜还洁净。旁边又有一眼望不尽的花林,桃花也有,杏花也有,梨花也有,李花也有,还都是白的,花开时节远远看去,可不像是玉做的吗?所以那些读过书的大老爷给起了个名字,叫做玉鉴琼田。我们这里男男女女都爱去,女人爱去看水看花,这男人嘛……”

    说到此处,大嫂神秘一笑:“能看的可就多啦!”

    “对了。”大嫂突然拔高嗓子嚷起来,“瞧我这记性!今日三月初三,恰好是踏春会,那里还指不定怎么热闹呢。公子,您若有心要去,那可得赶早了,再晚些时,只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呢!不过依我说,公子您是一定该去走一趟的。踏春会这日,满城中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要出门踏青,听说有些什么‘采兰赠药’的事儿,年年总少不了。有那等自命风流的浪荡子,哪怕长得只七分像人,今日也必装扮齐整了前去,擎等着捡便宜呢。公子您生得这么一副好相貌,又这么斯文知礼,便是比咱们潭州城中最俊秀的小书生也还要强出几座山去,那些闺秀小姐看见你,必定个个欢喜得发疯,指不定便选中你做女婿了呢?不去岂不是可惜了?”

    楚回哈哈大笑道:“大嫂谬赞,在下受之有愧。若谓采兰赠芍嘛,在下倒不作此非分之想,只是蒙大嫂热心讲了半日,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你一番美意?大嫂放心,在下这便前去。”

    说着,他又在大嫂摊子上买了不少蜜饯干果之类的零嘴给九旋,大嫂也高兴,九旋也欢喜,楚回满意地走了。

    谢扬跟在他们身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哼了一声,心中暗想,这姓楚的倒会做人,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原来楚回带九旋走了以后,谢扬左思右想,越发觉得放心不下:九旋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除钱以外一无所有,楚回不嫌麻烦将她带在身边,到底所图为何?看楚回这身打扮和气度,也不像是要谋财的呀!这样一路想一路跟,谢扬便从江夏一直跟到了潭州。

    楚回对此却一无所知。此时他正带了九旋欢欢喜喜地走向城外,一心要去玉鉴琼田领略一番春日胜景。楚回身高腿长,走一步顶九旋走两步,饶是他一直走得不紧不慢,九旋也须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但谢扬暗中观察了这么久,却从未见她过喊累或是跟不上,心中不由暗自佩服这小姑娘的精神头。

    三人两明一暗,很快便来到了大嫂口中美不胜收的玉鉴琼田,果然名不虚传——一座低矮的小山坡下,静静铺展着一汪清池,池中水清见底,波纹不起,恰如一面明镜。环池四周皆花,亦如大嫂所言,桃花也有,杏花也有,梨花也有,李花也有,且尽皆雪白,一眼望去,让人仿佛置身香雪海。楚回举目四顾,大感欢喜。

    他带九旋钻入花林,在里面逛了一圈,忽然发现池边有不少供人饮酒赏花的水榭。这些水榭临湖而建,一座便是一个雅间,被一道回廊串起,逐渐伸向池心。水榭四面有竹帘垂挡,以隔开不便,客人也可自行将之拉起,任一池风光尽入眼底。

    楚回一见大喜,连忙招呼了九旋过去,要了一座临近池心的水榭,又要了些酒菜。

    楚回素喜阔朗,也没有什么不便,故此一进水谢便将四面竹帘都卷了起来,自己凭水临风,遥对玉树明池,一面小酌,一面摇头晃脑地吟些风花雪月的词赋。九旋吃了些东西,听他咿咿呀呀一直念个没完,不由得深感气闷,想去池边玩水。楚回也知她在此处无趣,叮嘱了几句留神别掉进水里之类的话,便放她去了。

    春日晴和,日光下映,空净影清,楚回放眼望去,但见一池春水,满目琼花,表里俱澄澈,顿时悠然心会,只觉此中妙处自照,却难与人说。他看得高兴,不由拍着桌子击节低吟道:“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吟声未歇,忽有一件物事从水谢外飞了进来,直扑楚回面门。楚回吃了一惊,伸手抓住一看,却是一朵开得正好的芍药。

    一个娇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文采风流,吟得一首好诗。小女子听得有趣,故此冒昧前来,还请公子勿怪。”

    楚回抬头一看,一名女子站在水谢门口,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姿婀娜,气度风流,正嘴角噙笑地望着他,一双盈盈妙目烟笼雾罩,便似含着千言万语,却又欲说还休。

    楚回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芍药,再想想之前那位卖蜜饯的大嫂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他顿时笑弯了眼,连连道:“不敢,不敢,不过偶吟前人词作,又不是我写的,哪里敢妄称什么文采?”

    “前人所作千万,能吟得应景,也是本事。”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公子才貌出众,小女子甚是倾慕,有心结交,却又恐唐突,不知公子可愿请小女子进去喝杯酒?”

    “能得美人垂青,是在下的福分,岂有不肯之理?”楚回又惊又喜,连忙起身相迎,“姑娘里面请。”

    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坐在楚回旁边,也不待楚回招呼,便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谢公子盛情,小女子敬你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竟自干了。

    “姑娘豪气。”楚回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跟着也一口饮了。

    “今日有幸得见,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一杯过后,楚回提壶将两个杯子倒满,又举杯回敬那姑娘。

    姑娘道:“我姓易,名雁辞。”

    “原来是易姑娘。”楚回道,“我看姑娘独自出来踏青,想来必是本地人士了?我初至潭州,原想在此地盘桓几日,又少个内行的人指点去处,不意今日便遇到了姑娘,可谓是天助我也。”

    “公子有命,雁辞自当遵从。”易雁辞掩嘴轻笑,如花枝乱颤,“好教公子得知,小女子家中世代酿酒,制的酒虽不敢称绝世佳酿,却也别有风味。这潭州城里里外外的商家,在我家买酒的不少,要说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公子你问我便算是问对了。不瞒公子说,小女子今日前来,原是给此处商家送酒的,适逢踏春会,便也顺脚逛逛。”

    “原来如此。”楚回喜出望外,“不意萍水相逢,倒成一段奇遇。在下亦是好酒之人,姑娘既有祖传佳酿,何不见赐一二?”

    “蒙君赏识,何敢自珍?”易雁辞爽快地自袖中掏出一个小葫芦,却只有半只手掌大小,十分玲珑可爱,道,“只是今日不巧,酒已送完。这是我照着家中酒方,自己添加几味花蜜,酿了喝着玩儿的。公子如不嫌弃,可愿一试?”

    “那是自然。”楚回伸手取了过来,“姑娘慧心巧思,只看这葫芦便知道啦。你酿的酒,一定不会差。”说着拔开盖子便要喝。

    美酒尚未沾唇,忽闻一个清越的声音道:“且慢。”

    楚回循声望去,眼前忽然一亮——一位白衣公子衣袂翩翩,正从连廊之上向水谢走来。他与谢扬年纪相仿,同样一身白衣,却穿出了和谢扬截然不同的风采:谢扬着白,好似空山隐士,月中仙君,自有一股清极冷极,遗世出尘的气韵;这位公子着白,却似梨花酿酒,玉版牵衣,清华中带着风流,有一种淡至极处的诱惑。

    他走入水谢,径直走到楚回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小葫芦,向易雁辞笑道:“姑娘好大的手笔。这蝶梦饮汇集百花清露,一酿非三年不能得,可是市面上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姑娘萍水相逢,竟然随手便要赠人?”

    他“蝶梦饮”三字方才出口,楚回尚觉莫名其妙,易雁辞已是大惊失色,连声音都变了,再不似之前那般低柔悦耳,而是高亢得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你是谁,如何认得我这蝶梦饮?”

    白衣公子嘴角牵动,露出一个微笑,便似在与情人私话,而不是在拆穿一个阴谋。

    “在下姜郁。”他低低地道,声音又清又柔,听在易雁辞耳中却无异于一个炸雷。

    “三,三千繁花集的姜郁?”易雁辞似是吓得傻了,呆呆地问道。

    姜郁又是微微一笑,温柔至极:“如假包换。”

    那一刻,楚回几乎要怀疑自己和易雁辞两人之中有一个坏掉了眼睛,不然为何自己看着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她面对时却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并且还不是见了普通的鬼,而是那种最凶最厉的鬼。

    易雁辞双脚发抖,浑身乱颤,却不似花枝,而似筛糠。楚回诧异地看着她,她却浑如未觉,只恐惧地看着姜郁,突然狂叫一声,拔腿转身便跑。姜郁也不追,只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跑。

    楚回实在好奇,忍不住试探着道:“姜兄,这是……”

    “方才情形危急,在下冒昧出手,扰了楚兄品酒的兴致,还望莫怪。”姜郁举起手中的小葫芦,道,“不过这蝶梦饮并不是普通的酒,而是迷药。那位易雁辞姑娘也不是人,而是花妖。蝶梦饮原是花妖所酿,用来迷惑世人,供他们修炼。楚兄,你莫小看了这点儿东西,若当真全部喝下去,只怕你今生都醒不过来了。”

    楚回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那么美,美的姑娘,竟然是个妖怪?我早听人说过,广陵三千繁花集雅善草木和音律,难怪姜兄能一眼识破那花妖的真身。只是她跑了,姜兄为何不追呢?万一她之后又去害别人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