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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谢扬这一路走来,见过无数次九旋与人动手,知道她是妥妥的“人菜瘾大”,一言不合便开打,但打得过的没几个,回回都要靠楚回救场,若不是有楚回在后面给她撑着,早不知让人收拾过多少次了,所以但遇九旋与人动手,楚回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盯她盯得可紧,只怕一个疏漏,她便给人伤着了。楚回今日如此反常,倒让谢扬心里犯了嘀咕:难道楚回已经被九旋烦得透了,安心想让她吃个亏,受点教训,下次才好长记性?

    窦莹和姜郁不明就里,见楚回不动,也摸不准他有何用意,故均未敢贸然出手,但如今耳听着九旋在隔壁步步吃紧,便不由得有些坐不住了。

    窦莹正要开口,忽见楚回身影一晃,紧接着隔壁便响起了一声冷叱和一声惨叫,听声音正是楚回和那个闹事的客人。余下三人再无顾忌,连忙都跟了过去。

    隔壁也是一个临窗雅座,依稀可见原本富丽的装饰,但已被砸得面目全非,连厚实的雕花木门也塌了半扇。

    这楼上有好几个雅座,先前坐满了人,如今这些人却个个满面惊惶地挤在廊角处、房门后,不断探头朝这边张望,好寻一个机会逃离。

    隔壁雅座内有四个人,三个站着,一个躺着。不用问,站着的是楚回、九旋和店小二,躺着的则是那位闹事的仁兄了。谢扬凝目一看,那是一个身材矮小、满目阴鸷的中年汉子,穿一身黑绸锦袍,正手足瘫软地躺在角落里,满身是血,抖如筛糠,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嚣张的样子?

    谢扬再仔细一瞧,发现那汉子的四肢竟似已被尽数折断。他大吃一惊,不知楚回为何下此重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窦莹和姜郁也惊住了。

    楚回眉间带霜,余怒未消,手中折扇一指那人道:“此人好生歹毒,不过几句口角,竟然动用驭鬼术害人。我一时大意,险些让他得逞。”

    谢扬吃了一惊:“驭鬼术?”

    他凝神探了探房中气息,顿时心下了然:“他想驭鬼推九旋下楼。”

    楚回点点头,没有说话,九旋却咋呼起来:“难怪他明明没有打到我,我却感到有人推我,原来竟是使阴招找帮手。呸,真是好不要脸,有种重新打过。”

    谢扬横她一眼:“你看看他的样子,还怎么打?再说就你那两手……说你是三脚猫,都怕侮辱了三脚猫,凭什么和他打?今天若不是你楚大哥见机得快,有你的苦头吃了。我们四个都看不住你一个,你还不知悔改,还要闹?你这一路上闹多少事了?还不赶紧走!”

    谢扬深知方才情势危急,后怕之下,口气甚是严厉。九旋被他凶得一愣,畏畏缩缩不敢再闹。窦莹看得可怜,忙将她拉到身边低声安抚。

    楚回却笑了,看着谢扬折扇轻摇,悠悠然道:“这一路上?”

    糟糕!谢扬心知自己情急之下说漏嘴,泄露了一路跟踪的真相,顿时窘住了,心中暗暗埋怨,这姓楚的真是比鬼还精,一言不慎便会被他抓住破绽。

    他一念及此,忽然惊觉不对:看姓楚的这副神情,倒像是早已知道他的行踪,只是不说破,要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难怪他在玉鉴琼田见到我,竟会惊得叫起来,我就说他不是这样咋唬的人呐,原来是装的。谢扬如此想着,心下忽然生出几分别扭:他向来自诩聪明,如今遇到楚回却处处受制,好似跳梁小丑。好在他素来心胸开阔,别扭也不过半刻便已释怀,只装作没听见。

    楚回看出他有些不自在,赶紧识趣地转移话题:“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处处都有邪物横行,只此一日便撞见两个,方才是那花妖,现下又来个驭鬼的。”

    窦莹低头看了看那兀自瘫在地上倒气的汉子,长长的柳眉微微皱起:“‘阴魂不散’王冲?这可是有名的邪派人物,极善驭鬼的。早听说此人心胸狭隘,却不料竟跋扈至此,对一个小姑娘也下毒手。”

    谢扬有些诧异:“潭州也是大地界,这些邪魔外道如何便敢当众胡来?方才楚兄若再慢一步,九旋怕是要受伤了。”

    他又借机教育九旋:“听见没有,这汉子是什么人?我看你以后还敢乱跑乱闹。”

    九旋瑟缩了一下。

    窦莹摸摸她的头,笑道:“九旋妹妹双目湛然,气朗神清,一见便知心性无邪。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英雄本色,知遥便不要再骂她啦。”

    她又转头对九旋道:“妹妹年纪虽小,却颇有我辈风骨,但你谢大哥说得也不无道理,人间险恶,妹妹以后还须谨慎些,切记量力而行,遇事莫要强出头。”

    九旋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窦莹正当和事佬,姜郁突然道:“窦师姐,你看这里一地狼藉,如何说话?不如先将麻烦打发了,大家再找个清净地方坐下细说。”

    说着,他忽然伸手朝王冲凌空一抓,只听“嗖”的一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便出现在了他手上——显而易见,那是王冲的钱袋。姜郁打开钱袋看了一眼,回手便将它从肩上扔了出去,直直落在早已躲在外面探头探脑了半天的掌柜怀里。

    “今日之事原是这家伙惹出来的,如今由他来善后,倒也再合适不过。”姜郁转过身,对掌柜笑得温和,“这些银子给你,还请掌柜着人来收拾了,另外再换个清静房间给我们吃饭。至于这个人嘛……”

    姜郁头也不回地挥袖一拂,那早已去了大半条命的王冲便倏地双目瞪大,颈中青筋冒起,蹬了两下,彻底咽气。

    趁着此前几人说话的空隙,其他客人早已跑了,只剩下掌柜和几个伺候的伙计,此时见姜郁谈笑风生间取人性命,顿时吓得傻了。

    “掌柜莫怪。”姜郁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不是我想给你找晦气,实在此人乃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今日吃偌大个亏,待我们走后,只怕要来找你出气,不如我现在料理了,倒永绝后患。这些钱你拿着,应付修缮、报官诸事该当够了,再有多的,便算赏你。官府那边若问起来,你如实禀报便是,再有疑,可让他们到洞庭白玉京说话。”

    掌柜的捧着一袋子钱,哭也不敢笑也不敢,直将一张老脸挤成了一朵大菊花,抖索半天,没奈何,只得收下,转身安排一众伙计忙活去了。

    浮云阁不愧是潭州城中一等一的大酒楼,即便遭逢如此变故,办事也依旧麻利,不一刻便将众人引入另一个雅座,不仅杯盘齐整,连菜肴也按原先的重上了一份。五人入座举杯,算是重新开席。

    因适才已吃过一轮,五人腹中有底,下筷便不如之前那般勤快,也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一面吃,一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五人之中,窦莹落落大方,楚回口才便给,谢扬虽然话少,对窦莹却很是亲近,自然便多了几分随和,偏生那姜郁更是个长袖善舞的,和楚回碰到一起,竟然颇为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叹,故此众人虽只初识,席间却是笑言哑哑,颇为热闹。只剩一个九旋,能参与的话题不多,不过她却自有一个长处,便是无论所行之事与周遭多么格格不入,她都能做得极其自然,毫不突兀,可谓于沉寂中吵嚷不觉其扰,于喧闹中静默不觉其孤。哥哥姐姐们高谈阔论、觥筹交错的时候,她便一个人默默吃菜,倒也自得其乐。两次同桌用饭,谢扬留意到她好像不太爱吃肉,夹的都是口味清淡的素菜。

    酒过三巡,楚回心中一个原本模糊的猜想渐渐变得清晰:这谢扬和姜郁之间,只怕有什么过节!

    从两人碰面的第一刻起,他便到察觉到了谢扬心中的不自在,其后直至如今,谢扬虽然露出没什么明显的痕迹,言行间却总对姜郁不甚亲近,倒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一般。再反观他对窦莹的态度,那差别便更明显了。照理说,落春山、白玉京和三千繁花集同为玄门世家,相互间素有往来,谢扬不该如此厚此薄彼才是,更别说窦莹是个女子,姜郁是个男子,谢扬这般亲疏分明,很难让人不想歪啊!

    “难道他当真心仪窦莹,将姜郁当作了假想敌?”楚回心中诧异,但看窦莹和姜郁的样子,又不像是有甚私情,以自己对谢扬的了解,他也不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人呐。这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楚回心中尚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忽听窦莹道:“楚公子,方才你说如今处处都有邪物横行,可是也听说了万象境之事?”

    “万象境之事?这倒不曾听说。”楚回诧异道,“怎么,万象境也出乱子了吗?”

    “可不是出乱子了嘛!”窦莹眉间突然染上一抹忧色,“我只道你也听说了。”

    原来万象境近来大不消停,其左近百姓频频来报,这里说有妖魔袭人,那里说有鬼祟作怪。白玉京宗主窦寻屡次派出门中弟子前往查探,邪物倒也收拾了一些,却总没找到祸乱的源头,也是头疼得紧,正打算借着青莲会之机,联合各大宗门协同调查。

    楚回甚是不解:“万象境地处云中,距离洞庭尚远,为何出了事却向白玉京去报?”

    姜郁笑道:“楚兄有所不知,这万象境中邪物云集,可不是好相与的。里面的邪物修炼有成,总想来到人间;外面的邪物走投无路,又想进去寻条活路,故此虽有结界圈禁,却也难保万无一失,时不时地总要闹出点儿岔子,即便是实力最强的宗门也无法独力支应,故此大家议定轮流管事,遇事先报主事宗门,再由主事宗门统一调派,各大宗门皆不得推脱。今年的主事宗门便是白玉京了。”

    “原来如此,那便难怪了。”楚回点点头,“多谢姜兄指点,小弟孤陋寡闻,倒教诸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姜郁连连摆手道,“楚兄闲云野鹤,正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哪似我等俗务缠身,终日奔忙?换我倒想如你一般,只是人各有命,羡慕不来啊!”

    “若无诸位奔忙,又哪里来的百姓安生?便是我也不能这般逍遥自在的。”楚回道,“该当是我惭愧才是。”

    谢扬冷眼旁观半天,实在受不得他二人这副惺惺作态、互捧臭脚的嘴脸,忍不住出言讥刺道:“你既惭愧,便也出几分力好了。横竖你也是要去青莲会的,届时窦宗主一声令下,你一马当先便是。”

    “谢兄此言倒提醒我了。”不待楚回答话,姜郁已自抢着道,“楚兄,你我一见如故,正是相逢恨晚,如今既然都要去青莲会,何不结伴同行,也好借此机会多多亲近呢?还有窦师姐和谢师兄,也是孤身一人,行路未免无趣,不如大家一同前往如何?”

    “承蒙姜兄不弃,愿携带同行,小弟自然是再愿意不过的了。”楚回喜出望外,与姜郁一拍即合,做了同路人。

    窦莹自然也无异议,更顺带着将谢扬的主也做了,满口应承下来。面对此番光景,任是谢扬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推脱了。于是众人说定:四路并作一路,同行前往岭南。

    谢扬看着楚回那张得偿所愿的脸,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心头,不能吐也不能咽。若不是身旁有人,他真想扯开双手狠狠地抡自己两巴掌:我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要挖坑埋自己?

    众人一路向南,晓行夜宿,一连走了十几日,是日终于抵达大庾岭下,只待翻过山去,便是岭南地界。未末时刻,众人来到岭下一座小镇,名曰落英。

    楚回一见便笑了:“这名字有趣,倒似与大庾岭遥遥相应。”

    “楚兄所见不差。”姜郁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侯,也是这么想。后来问过朋友才知道,这名字当真是从梅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