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殇折

    金旭在小厮的服侍下，勉强喝了两口燕窝粥，仍歪在床上。

    仆妇下人的阵阵哀哭隔着几座院子，隐隐传了过来。

    明日便是林伯父的头七了，自己这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停灵的院子里去，给林伯父烧上一刀纸，供上一盏茶。

    金旭正想着，胸腹间一阵憋闷，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那血落在手中的绢子上，仿若一朵凄然凋零的梅花。

    一旁伺候的小厮青竹忙回身取了水来，金旭漱了口，随手将绢子放在托盘中，开口想吩咐几句，没想又喘成一处，说不上话来，只好闭了眼。

    这是第几次吐血了？

    想来自己不久就要追随林伯父而去了吧。

    也罢，明日去不了就去不了吧，等到了地下，见到林伯父时再和他解释一番，林伯父应该不会生气吧？

    金旭在心中默念着，胸口间一丝儿气都提不起来。

    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了，不知几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落竹梢头，一声声，一更更，只觉凄凉。

    金旭半躺下，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迷迷糊糊间，只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听着像是周镇和许铎的声音。周镇已经不见好些天了，听说是去请什么神医过来给他医病。听着这番动静，想必是已经请来了吧？

    可是自己这幅情景，恐怕是华佗在世也是不能了。

    金旭黯然地叹了口气，宫中的太医就在隔壁。自打自己和林伯父相继病倒后，宫中的圣人便遣了太医院的海院判领着五六个太医来到扬州林府，一直住到今日，还未归京。

    这些日子，海院判等诸人不是不尽心，方子改了又改，依旧是救不回林伯父，自己也是命垂一线。眼瞅着海院判的头发白了许多，也少了许多……

    门被推开了，和雨水的味道一同进来的是周镇。周镇行至床前，仔细瞅了瞅李勋的面色，叹了口气，说道：“小主子，属下将唐老神医请来了。”

    金旭看了周镇一眼，眼中不见一丝波澜，只是点点头，示意让人进来。

    周镇转身出去，不一时，与许铎一起，带进一位老者。这老者进门便直奔金旭身前，伸手抓起金旭的一只胳膊，凝神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才欠身低头退出。

    周镇和许铎跟了出去。

    “唐老神医，小主子他病况如何？”周镇小心地问到。

    老者叹了口气，摇摇头，神情哀痛，说道：“小主子不是病了，是中毒。”

    周、许二人听闻，惊惧万分，眼中满是质疑：“怎么会是中毒？海院判他们初始只是说风邪入体，引发的寒证罢了。”

    老者说道：“不懂此毒的人，难免会误以为是寒证。只是小老儿自从离了京都，潜心研习辩毒解毒之法，这方才能够诊了出来。”

    “还请神医速速救治！”说罢，周、许二人便要跪下。

    老者忙伸手拦住二人，叹道：“小主子乃是先淳懿皇贵妃之子，先淳懿皇贵妃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若能救，自是尽力而为。只是......”老者又摇摇头，眼中滚下两行泪来，“太晚了，准备后事吧。”

    原来，这老者先前曾是宫中的御医。因着先淳懿皇贵妃中毒无解，被圣人迁怒，要拉出去打死。先淳懿皇贵妃替他百般求情，才被圣人赦免。先淳懿皇贵妃薨后，唐老神医自觉对不住先淳懿皇贵妃，就辞了御医之职，回了家乡潜心研习，终成一代神医。

    周镇去请唐老神医时，唐老神医刚得了个方子，正在兴头上，不肯来。

    周镇知道唐老神医与先淳懿皇贵妃之间的渊源，一时心急，便透露了金旭的身份。唐老神医这才急忙舍下那正研制的方子，匆匆赶了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周、许二人听了唐老神医的话，皆是双目通红。

    周镇一拳砸在墙上，怨恨地说道：“待我查出来始作俑者，定将其五马分尸！”说罢，又泣道：“我等愧对圣人的嘱托，待小主子的事情查明真相后，必当以死谢罪！”

    许铎亦是虎目含泪，心中自责万分。

    当年，先淳懿皇贵妃临死之前，担心皇儿无法在尔虞我诈波谲诡异的宫中生存，于是就求了圣人，让四皇子假托身死，远离宫中倾轧。与其与自己一样被害了性命去，还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富贵闲人，安乐过此一生也就罢了。

    先淳懿皇贵妃泣血而求，圣人虽不舍，却也是喊来了心腹重臣林如海和周、许三人，将年仅2岁的四皇子金旭托付于他们，言明不到万不已时，不要透露四皇子身份。

    没想到，四皇子还是遭遇了黑手……

    “小主子！”金旭房内传来小厮的惊呼。

    三人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即向房内冲去。

    入眼的是金旭一脸安静地闭目仰面躺在床上，唇角上挂着一丝血痕，雪白的中衣衬着脸色更显得死灰一片。

    两个小厮跪在地上，低声呜呜哭泣，涕泪已是满脸。

    周镇颤着手，伸向金旭，想去探一探床上那人的鼻息，可那手总是抖，一直够不到金旭的脸前。

    唐老太医摇摇头，上前将手放在金旭的鼻下，又诊了脉，最终说了句：“小主子已经殇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