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万庆兵低着头紧紧跟在老人身后，作为今天的祭奠，他可以说是完成了的，在老人停下来的时候，他用自己的骨笔轻轻写下刚刚刻在地上的那句话。与其他的骨笔不同，他的骨笔从来不需要担心墨水的问题，更不用担心是否会磨损。

    视线从自己的笔记本上移开，向面前的一排石碑鞠下一躬，这些都是那年与老人一起去进攻精灵壁垒的兄弟们，这里是有公共的守墓人的，他们是为自己的族中的利益而死的，这里是族中的公墓。

    老人双手合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悼词，万庆兵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后，手里的笔记本同手里的骨笔一样在微微颤抖着，他面前是几百座墓碑，这些都是那场战争之中死去的战士。万庆兵不明白，为什么把他们供奉在这里，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没有任何精灵有关于侵犯自己族人的故事，他把这个问题记下，准备去问问。

    老人不停地自言自语，他每次要好久才能停下来，仿佛他与战友们有着无数的说不尽的话。阴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土地，构成了万庆兵的所有的对今天的印象。

    一个接一个的人走上前，一束接一束的花被放在墓碑前面，很快，这里就成为了花的海洋，但姹紫嫣红的花不能为这片墓碑增加一星半点的颜色，还是灰蒙蒙的。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瓶酒，这是他平时都不舍得喝的酒，他掐开瓶盖，将酒一点点地撒下去，以确保每一块墓碑上都有着酒香味。其实万庆兵是不解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族人死去？在他印象中，兽人一直是这世界上很擅长战斗的一个智慧种族，不像精灵那样依赖地势，也不像人类那样依赖其他手段，通常只需要安安稳稳地长大，就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战士。而现在，死亡的人太多了，更像是遭到某种其他力量的影响。

    纵使万庆兵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办成这件事。老人仍在一点一点到他的酒，他虽然老了，但手还是很稳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表情，万庆兵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能理解为一位将军对自己手下士兵的痛心与怜悯。

    老人重新跪在地上，他的头发也全白了，时光在他身上夺取的不仅仅是一部分力量，还有他的俊毅，那古波不惊的眼睛扫过每一块墓碑，这里的任何事情都是不应该发生的，老人继续看着，他早就没话了，他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他那原来的战友。

    祭奠日要结束了，人一个一个走了，只有少数的几声哭泣成为这里的主旋律，老人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用一条腿慢慢支起身体，再慢慢站直。万庆兵也跟他一样，他一直站着，直到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摇摇晃晃有点站不稳的样子，老人用手扶住他，一直扶出墓园，就像那时候夕阳西下的时候万庆兵扶着老人回家一样。

    老人呵呵笑道：“多长时间了？还是得我扶你啊！”万庆兵斜眼看他：“您这不还没老嘛，总有一天得是我扶你。”他低头看看自己苍白的皮肤以及垂下来的苍白的头发。老人反手把刀抽出来：“臭小子，我给你剪了吧，一点也不好看。”趁着万庆兵还没反应过来，唰唰唰几刀，散落了一地白发，万庆兵被拉着向前走，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带着更黯然的声音颤抖地问老人：“将军，如果我足够强大，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死。”

    老人停住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叫将军，他用力将万庆兵往自己肩上提了提：“不是的，个人的力量什么都改变不了，你需要的不是力量。”

    雨开始一点点下起来，老人的脸上粘上数不尽的雨水，万庆兵轻轻抬起头，他想告诉老人自己已经可以下地行动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雨大起来了，他抬头，想看一眼老人的脸颊，那是被苦难与岁月折磨的不成样子的一张脸，万庆兵记得老人这时候总要轻轻地哭一场，他没看到老人落泪，就是有，老人也不会承认。

    浑身淋湿的万庆兵被老人扔进家里，老人自己却没有进家门，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万庆兵升起火烘烤衣物与身体，看着万庆兵点上姆族火，看着万庆兵回头问自己：“父亲，进来吧。”他摇摇头，一道门隔断了他的所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将受到终身的诅咒，他依然决然地转过头，握住自己的戟，夜雨时分，总会有东西出来打搅别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