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心病，无药可医
视角再转。
画面的中心依旧是十八岁的相忘。
现在已是深夜。
相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寺庙外面，仰头望着明月。
每年他都会陪着一个女孩子一起仰望月亮，但今年只剩下他一个人。
自岳图消失在高深围墙之内后，就未再出现。
岳图总说月亮上有捣药的兔子，可相忘从来没有看到过。岳图每次都会指给他看，说着，“就在那儿啊，你看不到么？”
相忘老实摇头：“没看到。”
岳图就会咯咯笑。然后嘲笑相忘像个傻瓜。
但在今晚，没有人笑他是个傻瓜了。或许永远不会有了。
相忘傻傻地望着月亮好久，试图找到岳图曾说过的捣药兔子，但都把眼睛看痛了，也没找到。
眼睛痛到开始湿润。相忘使劲眨了眨眼，忽然鼻子一酸。
可恶啊！
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月兔吧。他想。
月亮离地面这么远，根本就是遥不可及。兔子怎么可能跑到月亮上呢？又不会飞。自己大概被岳图骗了吧。
一定是这样。
月兔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
胸口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相忘伸手入怀摸到了那个小东西，那本是他准备送给岳图的礼物。
也不知道现在送不送得出去了。
呵呵。可笑。
这种兵荒马乱的时节，无数人忧虑的是明天能不能有果腹的食物，而自己却还在想这些胡七八糟的事。
佛说，我渡世人。可谁又来渡我？
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相忘，你在外面站了许久了，在想些什么？”
相忘回身，发现是师傅静心出来了。
相忘说：“师傅，我在想，众生之苦，皆因不守戒律。然而恪守戒律，就不必遭受苦难了么？”
静心说：“徒儿，你陷入了诡辩的思维。恪守戒律和遭受苦难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
“师傅，我不懂。”
“徒儿，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罢了。不要执着于外相，澄净自己的内心。岳姑娘于你，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相忘颤抖了一下。
他从未跟师傅提起过岳图。但师傅却什么都知道。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无论是佛学修为，还是武艺天赋，都极其出色。为师之所以从未在岳姑娘的事情上点拨过你，是因为人必须经历过，才懂得放弃。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从今以后，忘掉岳姑娘吧。等到你真正能够做到那天，就是你大彻大悟的一天。”
相忘默然不语。胸口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被送给岳图的生日礼物给硌的。
半晌。
相忘垂首，“师傅……难道就让我这样……结束么？”
静心长叹，“相忘，相忘。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从未开始的话，何谈结束？”
相忘怔然。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影朝庙里跑来。相忘一愣，因为他认得那个人影，是常伴在岳图身边的丫鬟。
丫鬟冲过来，一把扯住相忘的衣袖，就往外拽。“跟我走，跟我走呀！”她说，“小姐在等你！”
相忘重复着：“月兔……在等我？”
“是啊！”丫鬟急得快哭出来了，“小姐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去府中接她，她便会随你离去，无论天涯海角。她想要和你逃离这片束缚之地！”
一只苍老的手从后面伸出，重重地按在相忘的肩膀上。
静心厉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相忘，你还不明悟么！”
相忘迷茫了。
他的身前，丫鬟在拉着他离开。他的身后，师傅在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
相忘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般，心如刀绞。
无数经文在脑中掠过，那都是他熟读了不知多少年的经文，早已倒背如流。
经文中的每一个字，都似乎蕴含着无边佛法的力量，一下一下撼动着他的心神。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面前。他打拳，她看他打拳。他和她吃斋饭。他和她赏月。
他敲钟。他诵经。他为死者念诵往生咒。他亲手送马贼下地狱，双手浸满鲜血。
两个他交织，融合，现在却被两股力量朝两个方向拉扯着，几乎要把他扯成两半！
剧痛。
灵魂深处的剧痛。
“你的名字不好。”
“为什么？”
“因为那代表着忘记。”
……
相忘猛地发力一震！
无论是身前的丫鬟，还是身后的师傅，皆被这一震给弹开了。相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扬手扔给了呆滞住的丫鬟。
丫鬟下意识伸手接住，借着月光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个精致的木制雕塑，拇指大小，雕刻的是一只小兔子，手持杵臼捣药。
栩栩如生。
小兔子的娇憨跃然其上。
相忘双掌合十，“施主，请把那个小物件交给岳姑娘吧，这是我当初答应她的事，不好违约。以及，替我跟她说……”
相忘顿了一顿，双眼之中的神采渐渐淡漠下去了，变得晦暗无光。
“……忘了我吧。”
丫鬟气急，“你！混蛋！”她抬手就要把小雕塑扔在岳图脸上，犹豫了一下，没扔出手。
丫鬟狠狠跺了跺脚，离开了寺庙。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犹在耳边。
“小姐已经鼓起勇气抛下一切，但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挣脱樊笼。你是个懦夫，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被小姐托付。”
月明如水。
清冷空幽。
不知何时，静心也离去了。这片空地之上，又只剩下向往一人。
懦夫。相忘。
相忘。岳图。
岳图，月兔。
懦夫，月兔。
呵。
相忘默默盘腿坐下，沐浴着月光，开始入定。
整整三天三夜，都没动过。
……
之后寝殿内的画面就乱了，只有一幅幅闪回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地出现，又断断续续的消失。
从这些闪回来看，那些都是之后相忘和岳图的经历。
岳图自十八岁生日后，很快就离开家乡的城市了，随着姜家来到了江临城。之后便是姜昕冉的出生，为记忆中添了一抹亮色。
相忘同样没多久后，也离开了寺庙，开始云游四方，探寻佛道真意。民生疾苦，相忘历经数次生死危机，最后都安然化解，名气渐渐大了起来。
人们对于相忘的称呼，渐渐由相忘小师傅，变成了相忘大师。
转眼间便是二十余年。
沧海桑田。
嫁到姜家的岳图身体一直很不好。终于在某一天，她病倒了，卧榻不起。姜漓遍寻名医，医治无果，遂决定昭告天下，悬赏能人。
姜漓忽然开口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小图的病是治不好的。那是心病，无药可医。她的生命气息早就耗尽了，可她依旧执着地留在这世上，肯定是还在眷恋着什么。”
“我能感觉到，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毕竟我们相处大半辈子了。我问过她，可她从来不说。所以我只能用悬赏的方式，找到这个人，因为只有他才能化解小图心中的执念。”
“在今天，我终于把这个人找到了……”
姜漓喃喃着，望着面前几步远相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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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的中心依旧是十八岁的相忘。
现在已是深夜。
相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寺庙外面，仰头望着明月。
每年他都会陪着一个女孩子一起仰望月亮，但今年只剩下他一个人。
自岳图消失在高深围墙之内后，就未再出现。
岳图总说月亮上有捣药的兔子，可相忘从来没有看到过。岳图每次都会指给他看，说着，“就在那儿啊，你看不到么？”
相忘老实摇头：“没看到。”
岳图就会咯咯笑。然后嘲笑相忘像个傻瓜。
但在今晚，没有人笑他是个傻瓜了。或许永远不会有了。
相忘傻傻地望着月亮好久，试图找到岳图曾说过的捣药兔子，但都把眼睛看痛了，也没找到。
眼睛痛到开始湿润。相忘使劲眨了眨眼，忽然鼻子一酸。
可恶啊！
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月兔吧。他想。
月亮离地面这么远，根本就是遥不可及。兔子怎么可能跑到月亮上呢？又不会飞。自己大概被岳图骗了吧。
一定是这样。
月兔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
胸口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相忘伸手入怀摸到了那个小东西，那本是他准备送给岳图的礼物。
也不知道现在送不送得出去了。
呵呵。可笑。
这种兵荒马乱的时节，无数人忧虑的是明天能不能有果腹的食物，而自己却还在想这些胡七八糟的事。
佛说，我渡世人。可谁又来渡我？
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相忘，你在外面站了许久了，在想些什么？”
相忘回身，发现是师傅静心出来了。
相忘说：“师傅，我在想，众生之苦，皆因不守戒律。然而恪守戒律，就不必遭受苦难了么？”
静心说：“徒儿，你陷入了诡辩的思维。恪守戒律和遭受苦难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
“师傅，我不懂。”
“徒儿，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罢了。不要执着于外相，澄净自己的内心。岳姑娘于你，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相忘颤抖了一下。
他从未跟师傅提起过岳图。但师傅却什么都知道。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无论是佛学修为，还是武艺天赋，都极其出色。为师之所以从未在岳姑娘的事情上点拨过你，是因为人必须经历过，才懂得放弃。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从今以后，忘掉岳姑娘吧。等到你真正能够做到那天，就是你大彻大悟的一天。”
相忘默然不语。胸口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被送给岳图的生日礼物给硌的。
半晌。
相忘垂首，“师傅……难道就让我这样……结束么？”
静心长叹，“相忘，相忘。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从未开始的话，何谈结束？”
相忘怔然。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影朝庙里跑来。相忘一愣，因为他认得那个人影，是常伴在岳图身边的丫鬟。
丫鬟冲过来，一把扯住相忘的衣袖，就往外拽。“跟我走，跟我走呀！”她说，“小姐在等你！”
相忘重复着：“月兔……在等我？”
“是啊！”丫鬟急得快哭出来了，“小姐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去府中接她，她便会随你离去，无论天涯海角。她想要和你逃离这片束缚之地！”
一只苍老的手从后面伸出，重重地按在相忘的肩膀上。
静心厉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相忘，你还不明悟么！”
相忘迷茫了。
他的身前，丫鬟在拉着他离开。他的身后，师傅在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
相忘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般，心如刀绞。
无数经文在脑中掠过，那都是他熟读了不知多少年的经文，早已倒背如流。
经文中的每一个字，都似乎蕴含着无边佛法的力量，一下一下撼动着他的心神。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面前。他打拳，她看他打拳。他和她吃斋饭。他和她赏月。
他敲钟。他诵经。他为死者念诵往生咒。他亲手送马贼下地狱，双手浸满鲜血。
两个他交织，融合，现在却被两股力量朝两个方向拉扯着，几乎要把他扯成两半！
剧痛。
灵魂深处的剧痛。
“你的名字不好。”
“为什么？”
“因为那代表着忘记。”
……
相忘猛地发力一震！
无论是身前的丫鬟，还是身后的师傅，皆被这一震给弹开了。相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扬手扔给了呆滞住的丫鬟。
丫鬟下意识伸手接住，借着月光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个精致的木制雕塑，拇指大小，雕刻的是一只小兔子，手持杵臼捣药。
栩栩如生。
小兔子的娇憨跃然其上。
相忘双掌合十，“施主，请把那个小物件交给岳姑娘吧，这是我当初答应她的事，不好违约。以及，替我跟她说……”
相忘顿了一顿，双眼之中的神采渐渐淡漠下去了，变得晦暗无光。
“……忘了我吧。”
丫鬟气急，“你！混蛋！”她抬手就要把小雕塑扔在岳图脸上，犹豫了一下，没扔出手。
丫鬟狠狠跺了跺脚，离开了寺庙。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犹在耳边。
“小姐已经鼓起勇气抛下一切，但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挣脱樊笼。你是个懦夫，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被小姐托付。”
月明如水。
清冷空幽。
不知何时，静心也离去了。这片空地之上，又只剩下向往一人。
懦夫。相忘。
相忘。岳图。
岳图，月兔。
懦夫，月兔。
呵。
相忘默默盘腿坐下，沐浴着月光，开始入定。
整整三天三夜，都没动过。
……
之后寝殿内的画面就乱了，只有一幅幅闪回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地出现，又断断续续的消失。
从这些闪回来看，那些都是之后相忘和岳图的经历。
岳图自十八岁生日后，很快就离开家乡的城市了，随着姜家来到了江临城。之后便是姜昕冉的出生，为记忆中添了一抹亮色。
相忘同样没多久后，也离开了寺庙，开始云游四方，探寻佛道真意。民生疾苦，相忘历经数次生死危机，最后都安然化解，名气渐渐大了起来。
人们对于相忘的称呼，渐渐由相忘小师傅，变成了相忘大师。
转眼间便是二十余年。
沧海桑田。
嫁到姜家的岳图身体一直很不好。终于在某一天，她病倒了，卧榻不起。姜漓遍寻名医，医治无果，遂决定昭告天下，悬赏能人。
姜漓忽然开口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小图的病是治不好的。那是心病，无药可医。她的生命气息早就耗尽了，可她依旧执着地留在这世上，肯定是还在眷恋着什么。”
“我能感觉到，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毕竟我们相处大半辈子了。我问过她，可她从来不说。所以我只能用悬赏的方式，找到这个人，因为只有他才能化解小图心中的执念。”
“在今天，我终于把这个人找到了……”
姜漓喃喃着，望着面前几步远相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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