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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与子同袍 (2)

    他笑得越开心,唐酥的脸就拉得越长、嘴巴扁得越凸,最后几乎可以挂个油瓶了:“诸葛长欢,你是不是还觉得很高兴?”

    诸葛长欢奇道:“我表现得这么含蓄,你也看得出来?”

    唐酥“啪”地折断了一双筷子。小二还没把他的新碗筷送上来,方才是顾索一直在和他说话,因此没能吃上几口菜便把筷子搁下放在了一边,此刻被十七公子顺手夺过去一把拗断。顾索正微微扶额,略有些头痛的样子;这边唐酥已经扯着嗓子嚎哭道:“你骂我是瞎子!”

    诸葛长欢见他口中干嚎眼里没泪,得寸进尺道:“真聪明。你看你掰的谁的筷子?”

    唐酥看一眼手里的四截筷子,又看一眼顾索,这回眼睛里倒真心实意有了点儿眼泪:“顾大哥,我把你的筷子掰了。”

    顾索抵着额角的手指轻轻放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打紧。”

    唐酥的眼里却极快地蓄起一包泪:“真的?”

    顾索道:“真的。”

    唐酥吸了吸鼻子,接着去抠自己左手食指上的一个银圈镶翡翠戒指要送给顾索。顾索连忙推拒,诸葛长欢在一旁隔岸观火道:“按照他这个送法,不出三天就能送出去三百个,你放心收着吧。”

    顾索坚持道:“无功不受禄。小唐兄弟,你叫我一声大哥,就当我们今天交下个朋友了,好不好?别这样客气!”

    唐酥立马破涕为笑:“真的?”摸摸手心里那个银戒指,脸皮又渐渐红了,“要不然,我还是把这个送给你。你到了唐门,报我十七公子唐酥的名号……”

    顾索平素因着性子正直宽厚,对于一些有规矩的事情向来恪守,庄中叔伯有时也调侃他他“死脑筋”、不肯权宜。现在见了唐酥这样更不转弯的性格,好像看了一面凹凸不平的怪镜子,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道:“真的。小唐兄弟,你的戒指个个都擦得这样亮,想必都是你心爱之物,我怎么好夺人所爱?我们既然交了朋友,往后帮忙更不必提,又何必拘泥于承诺誓言,这反而生分许多,你说是不?”

    “是!以后顾大哥的忙,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唐酥不好意思地把戒指又戴回手上,重新扬起一个笑脸来。

    顾索本意是说自己若有能力来帮唐酥,也未曾想过要他帮什么忙,见他这样说了,也不好打击他的热切,只笑着要将这里揭过去。诸葛长欢已经把一盘鱼吃得只剩个骨头架子,看这二人上演兄弟情深看得津津有味,窗外却有小鸟儿啁啾鸣叫,正是一只翠羽鹦鹉飞进窗来落在他肩头,为他展示脚上拴着的纸卷。诸葛长欢解开看了,正接过话头来,笑道:“唐酥,现在就有一个让你帮忙的机会,你来不来?”

    顾索道:“诸葛兄不要开玩笑,我这里又……”说到“又”字,忽然没法再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的的确确有件事情正是要“帮忙”,可是这件事情与唐家的十七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诸葛长欢道:“世界上就是要有这样巧的事情。”

    他手中的纸卷不知何时已在在掌心里粉碎了。

    顾索凝望着他的脸,正想要从上边看出一些“开玩笑”的迹象,可是遑论他一双“明目”怎么细看,也窥不得半点儿不对。

    ——这只能说明诸葛长欢是认真在讲这一番话。

    顾索想:这有些荒唐。兴许我来到京城,前前后后碰到这些人,都是一种荒唐的表现。究其根本,也许本来我来到京城、要找诸葛兄为我解决同袍山庄的问题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我该怎样讲?难道直接告诉诸葛兄、小唐兄弟,说我现在觉得整件事情都荒唐得不得了了吗?这种话我断断是说不出来的!父亲建立“同袍山庄”,不正是要“与子同袍”么?世界上没有请人看病的外行人还要质疑医生的——哪怕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我既然请了诸葛兄这位大夫,便由他开药;倘若我因毒药而死,也只怪我顾索自己识人不清!再说,按师徒辈分来说,我还得管诸葛兄叫一声“师哥”哩……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信任诸葛长欢,所以一切的荒唐白糖冰糖红糖都抛诸脑后了。

    诸葛长欢也打定主意要帮他。从他们在悠悠楼碰面的那一刻起,诸葛长欢就在盘算着该怎么帮顾索用顾索的方式解决顾索的问题。说起来,他二人从碰面起就很是巧合,而后又遇见唐酥、收到这张字条,都巧合得要命。诸葛长欢几乎要多疑地觉得这是某人布下的棋局,哪怕当真是入局,他现在也觉得更愉悦、更兴奋,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从脚趾流到头顶、又从头顶灌到脚趾似的。因为已经有一个惊电般的想法如同一道金光四溢的小箭炸开了六万九千零一枚小针一般在他脑海里霍然产生:既然现在自己看起来无事可做,与其给顾索想些口头的办法,不如亲自去掺和别人的“家事”!

    不得不说的是,有些人交游一生,终究也还是难以建立深刻的联系;而有人不必多见,仍然得知彼此间深切的感情,即是古人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也。有时人与人之间莫名的信任与帮助好像总是凭空而生,却又彼此照应,细究而来就类似于在山谷之中喊唱。如若是对着沟渠,那再大声的喊唱也无法得到回声了。由此而言,交朋友有时候也的确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而无论是诸葛长欢还是顾索,此时此刻心中都泛起同一个想法:顾修远当初与五位至交好友结拜、建立同袍山庄之时,是不是也一样怀着肝胆相照、丹诚相许的心情?他又心中可曾细想过未来可能会有的百般变故、担心过一片明月之心照进沟渠,又或者将一切抛却,只痛快饮下面前的一碗结拜之酒?而纪遇犀、许擒鹿、赫连钧、严瑜、全万应这一干人,又做了什么样的心情?

    只有唐酥仍然处在状况之外。眼前的两位年长者说话好似打哑谜,叫他压根摸不着头脑,瞪着一双眼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却没见得一个人理会他,于是要制造出一点儿动静好把他们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把扇子抓在手里,“啪”一声摇开了在眼前晃晃。而诸葛长欢盯住顾索,顾索紧盯着桌面,显然还是沉思姿态;唐酥心浮气躁,猛地把扇子合上,叫道:“好!”

    诸葛长欢其实早就注意到他如坐针毡似的扭来扭去,身子在椅子上都快要拧成一根麻绳,此时更觉好笑:“好什么?”

    “好就好在‘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唐酥振振有词道,“意思就是:有我唐十七这个朋友在,无论今儿个是什么忙,一定是能帮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