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朋友之觞
24朋友之殇
陈妈妈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她经常咳嗽、胸闷、喘不过气来，在陈莉参加工作之前，这些她认为不是事的小毛病她很少去正规医院看，而是每逢病发就去村里赤脚医生那儿弄点草药煎服了事，实在草药无效坚持不住她才去镇上医院看，让那些正式医生开点最便宜的药对付一下，她唯一做的一次花费昂贵的检查是传染病检查，在确认不是传染病后她放了心，只要共同生活的儿女健康安全，死不可怕，治病要少花钱，儿女都还没长大，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不能把辛苦赚来的少许钱都花在她治病上，她的病就是这么一步步拖延加重加深的，后来陈莉参加工作了，陈勇也大了，家里经济条件改善很多，儿女孝敬，有钱也愿意花钱，她再病发儿女们便逼着她去正规医院看，不过尽管儿女逼迫，她还是尽量少往医院跑，多是硬挺，更加不会在医院住下，她害怕花钱，闺女才参加工作，能有多少工资？儿子更差，还是个打工的，就更没钱了！
两年前，她病情突然加重，咳嗽、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然后青紫，镇上医院处理不了，她于是不看了，要回家，儿女们不同意，强拉硬拽的将她拉到省城一家大医院住院检查治疗，她终于正正式式住一回院了，但是她没想到，从这回住院起，她就成医院病房里的常客了，限于经济条件，大医院的住院费用也本就很贵，她住的是最普通的病房，不过这于她和她家来说已经非常好了，那毕竟是省城正规大型医院的正规病房，那是一个八人间，两排四列八张病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病人，八个人都是同一种病，按病情的轻重次序依次住着床位，最轻的住门的左边，最重的住门的右边，每当门右边那个人被送去急救而最终没有被送回来时，所有人都依次挪一个床位，将门左边那个床位腾出来以便接纳新的病人，这种床位依次挪动的办法方便了医护管理，也让病人对自己病情的过往和未来一目了然，任何时候病人只要转头看看自己的右边顿时就明白了，哦，这是我的昨天，我前些日子就是她这样的，看完右边再侧转头看看左边也立马就明白了，哦，这是我的明天，过一些日子我就是她那样的了，病房里的每个人，包括病人和护理的家属，心情都沉痛和压抑，哀伤和无奈，他们一步步看着病人向门的右边行进而丝毫没有任何办法，医院的治疗只能减缓而不能阻挡更加不能逆转这个过程，陈妈妈就是这病房八位病人中的一员，她现在离门的右边还有两个人，她知道等那两个人没了就到自己了，她在病房里已经待了这么些年，知道那一天已不会太远，她不怕死，但是她还不想如此就死，她还有牵挂，还有未了的心愿，她想道，如果这个心愿完成了，我也就死也瞑目了。
生命快已走到尽头，她依依不舍、放心不下的是闺女的终身大事，她本来是担心儿子的，她害怕儿子找不到老婆，儿子是个很一般的人，没有读过多少书，自家的穷家破业也给不了他任何帮助，只能但求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这个早早辍学出去打工的儿子却很快找到了女朋友，女朋友尽管没读过多少书，体型有点胖，但是头脑却还清楚，性情也不暴躁，对儿子也很好，她与儿子还是般配的；她本来是不担心闺女的，闺女的模样、性情在村里同龄女孩子里面都是出色的，凭那模样、那性情，只有闺女挑别人、没有别人挑闺女的，这迟早一天家里的门槛得让媒人踩断，一家有女百家求，然而闺女考上了大学，她的心态也随之发生变化，她不希望闺女再回到农村，她希望闺女毕业后在城里成个家，从此以后跳出农村，再也不跟土地打交道了，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她关注着闺女的学业，更关注着闺女的感情，她没什么见识，但是她也听人说过大学里很多学生是谈男女朋友的，不过闺女没什么动静，她也不好问，直到一年过年的时候儿子偷偷告诉她姐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是姐的同班同学，他已经见过了，非常不错的一个人，她心底不禁为闺女高兴起来，她想道，这妮子，原来是偷偷谈了，不跟我说，瞒着我呢！然而为人母，她不能不有担心，她仔细询问儿子：“那个人斯文吗？正经吗？是个好人吗？”
儿子明白她的担心，说道：“那是姐学校最斯文、最正经、最好的人，还特别帅，姐特别喜欢他，他也尊重姐，我去学校找姐时碰到了好几回，他都安安静静的站在姐身后，看着我和姐说话，也对我笑。”
她始觉放心，却又不那么彻底放心，再问道：“真的是个正经人、好人吗？你姐莫不是让人家的外表迷了眼吧？你刚才说人家特别帅！”
儿子很肯定的说道：“肯定是个正经人、好人，妈，你不用担心长得帅的人在学校骗女生，那是姐的同学，不是学校外面来历不明的社会混混，再说姐也不是傻子，她自己挑的男朋友，她总不能拣坏的、花的挑吧？”
儿子的话让她很是高兴，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转瞬就去找闺女问询，谈没谈男朋友、谈了一个怎样的男朋友？闺女脸红，女儿家羞涩，不过随之还是告诉她谈了，是同班同学，学校最好的男生，她明显感觉到闺女对那个人的依恋和沉醉，闺女羞涩笑颜然后兴高采烈及至眉飞色舞在她面前都有些忘了形，自从丈夫去世之后，闺女在她面前就再也没有这样过了，她很为闺女高兴，她期盼着见到闺女的那个男朋友，她想道，能让自家闺女这么兴高采烈的一个人，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闺女性格原来是多么冷淡甚至有些孤僻啊，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的喜欢过哪一个人！
然而闺女的恋情并不是很顺利，半年时间过去，暑假来临，闺女孤身一人回到了家里，她问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你男朋友呢？你不是答应我暑假里把他带回来让我看看吗？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是不是暑假你在家等他，他另外单独找时间过来找你？”
闺女心情不是太好，对她的问话有些不耐烦，说道：“人家很忙，暂时还来不了咱家。”
她反问道：“你们不是同学吗？该你忙他也忙、你不忙他也不忙的吧？”
闺女愈加不耐烦，说道：“我们是同学，但是他就是比我忙，妈，我的事情你就别再问了。”
见闺女明显不高兴，她闭口不再问了，她心中暗自想道，闺女大概是和男朋友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吧？
尽管暑期未能如愿，几个月后她还是见到了闺女的那个男朋友，国庆节的时候，儿子没有回来，闺女一如既往的回来帮她摘地里的玉米，然而毫无征兆的，不见闺女提及，闺女那个男朋友却忽然来她家帮忙干农活了，尽管他不是单独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同行，她好歹是见到了他。
她对那个男生是满意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待人很是温和，客气懂礼貌，一看就是出自家庭条件很好、很有家教的那一类城市家庭，与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结亲，闺女算得上是有个好归宿，但是不想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生，后来闺女参加工作了，过年回家来，她问道：“莉莉，怎么不见你把你男朋友带回家来过年？”
闺女说道：“又没有结婚，他跑咱家来过什么年？他不得回他自己家啊？”
她很不赞同闺女的意见，说道：“可是你看村里出去打工的姑娘都把男朋友带回家来过年了。”
闺女烦躁，顶撞她：“我又不是打工的。”
她预感他们出了问题，她知道闺女心情不好，于是也就不再频繁的问了，终于有一天闺女告诉她：“小伟去BJ了，以后不回来了。”
她很是担心闺女，问道：“那你怎么办？他是以后在BJ站稳脚跟后再回来接你还是什么话语都没有？你这么好的工作，铁饭碗，他就不能迁就你吗？干吗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闺女不同意她的说法，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囫囵说道：“哪儿有能去BJ而不去的，西安怎能跟BJ比？”
她反驳道：“我自然知道BJ比西安大、比西安好，BJ是首都，西安是省城，不能比，这个谁都知道，只是西安不是有你吗？是他的前途重要还是你重要？”
闺女无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闺女伤心，她便也不再说了。
时间流逝，她的身体健康状况越来越差，她扛不住了，她住进了医院，她把一双儿女熬得人仰马翻，钱财、精力、时间，无穷无尽的投入到医治她疾病的无底洞里，她心中愧疚，想早点死，已经病得有些年头了，儿女们已经尽孝，实在是不能再拖累他们了，然而她还不想立即就死，她还想做点事情，她不能眼见闺女形单影只而无动于衷，她把闺女叫过来说道：“分了吧，无论他是什么样了不得的人物，他没把你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他只来过咱们家一次，你妈虽然是农村妇女，可是也不是太糊涂，妈看得明白，是你看上了人家，人家没看上你，既如此，你也快二十六岁了，不能再等了，换个人吧，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许多别的优秀的男子。”
闺女少有的生气，训斥她：“妈，你胡说什么？他心里有我，我经常去BJ看他，他待我很好。”
她反问道：“你去BJ看他那么多次，他就不能来看我一次？我还有很多时间吗？”
闺女又是无语，无言以对，她见闺女难过，便又一次闭口不说了。
她的感觉越来越差，短暂的出院，然后又再次住回来，这两年来她已经经历很多次了，这一次她又住回来了，她想道，这次大概我就回不去了、就要死在这儿了吧？她心中担忧，不得不恳求闺女：“莉莉，妈这次怕是不行了，你既然还跟你那个男朋友保持交往，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是你喜欢人家多些，人家大概也不讨厌你，既然这样，咱也就不管异地不异地、委屈不委屈的了，你直接去BJ吧，人你领不回来，结婚证你总能领回来吧？你总说他忙，这领结婚证半天的工夫他总还有吧？”
她病体沉疴，几近膏肓，闺女不敢再犟，说道：“妈，我已经跟他说了，他真的在忙一个重大项目，国家大事在个人家里私事之先，我们都不能违背，不过你放心，等忙完了他肯定来看你，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吧，他也会如以前那样对你恭敬礼貌的！”
这是闺女第一次屈服和改变，她微微心安，不过她还是提醒闺女道：“他总算答应要来了，不过你提醒他尽快，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别等我昏迷时来，我要认他，要跟他说话。”
闺女红了眼睛，说道：“妈，你相信我，他肯定尽快，尽管多年不见，他模样没变，你肯定一眼能认出他来，你能跟他好好说话，你总怕我趁你昏迷时找人冒充他来骗你，不会的。”
闺女屈服不多久后的一天下午，她正躺在病房病床上输液，闺女手拿一份报纸兴冲冲的快步走了进来，对她说道：“妈，小伟的任务完成了，你看报纸，这报纸上全是他，他可了不起了，他参加工作才一年零七个月就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这报纸上面有他的图片，妈，你看，你还能认得他不？”
她很高兴，赶紧从闺女手中接过报纸阅看，她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识着，她的眼睛并不花，她很快看清楚了，那的确是那个人，她问道：“立功了？上报纸了？”
闺女兴奋的说道：“是啊，立大功了，上报纸了，这次火星取壤飞行成功，他是首功。”说完，闺女接着说道：“妈，我没骗你吧？我说他前一阵子在忙一个国家的大项目，你还不信？现在报纸上登了，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闺女高兴，她自也是高兴，连连点头说道：“信了、信了，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出息，年轻轻就能上报纸，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没几年前他去咱们家时还是个孩子，那时你也才十几岁！”
闺女得意洋洋：“妈，我虽然普通，可是我男朋友不普通，是个大人物，还很年轻，不是个糟老头子，他这现在开了个好头，以后更会步步高升，我这些年独自一人在西安虽然孤单了些，但是我总算熬出来了，他现在是社会名人、飞天集团专家领导，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轻而易举就能把我调到BJ去，我工作家庭两不误，我都没想到我的命这么好！”
她很为闺女高兴，她分辨不清闺女是真的得意忘了形还是在她面前装出来的，但是她知道闺女心底是真的高兴，她于是乘机问道：“莉莉，那他很快就会来看我了吧？”
闺女说道：“这是自然，很快的了。”
她说道：“既然什么都好，那你们也别等了，早点结婚生孩子，在我入土之前，我至少得看到你结婚吧？”
闺女说道：“行，妈，听你的，只是你对你的病情也别那么悲观，哪儿有生个病就死了的？这医院这么多病人，难不成最后都出不去？”说完，闺女接着说道：“妈，我把这段新闻读给你听，小伟可威风了，报纸上全是称赞的话。”言毕，她读起了报纸：“在这次成功的发射中，居功至伟的是一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他举重若轻，从容不迫，他是飞天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最耀眼的新星，他的名字叫江伟。。。。”
随着陈莉的阅读，病房轰动了，这位报纸上大篇幅报道的飞天界科技英雄竟然是某位病友闺女的男朋友，这太神奇了，这样一下子就拉近了这个病房里的病人及护理家属与飞天界科技英雄的联系，那份报纸随之也被其他病人及家属传来传去的翻看了。
这一日下午，陈莉正在病房给陈妈妈读着报纸，这份报纸她已经读了好几遍，可是这不妨碍她给陈妈妈再多读一遍，这时一个病友的护理家属从病房外走了进来，她对陈莉说道：“小陈，你怎么还在病房内待着不去迎接你男朋友？他现在正在外面走道里挨个病房门看病房号找你们呢！”
陈莉惊诧的转头向她，问道：“你认得我男朋友？他现在在外面楼道里？”
病友家属指了指陈莉正阅读着的报纸，说道：“认得呀，不就是报纸上这个人吗？我怕认错，特意仔细辨认了的，肯定没错，他可真帅，你快出去迎接他，他在开水间那边。”
陈莉的心脏猛的颤抖起来，她一直惨白的脸庞忽的充满了血色，她迅即站起身来对陈妈妈说道：“我出去看看。”说完她奔出房去，直往开水间那一边的楼道跑过去，她很快看见了江伟，江伟双手提着保健营养品，正在楼道里挨个病房门查看病房号，她心潮激涌，几不能自抑，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慢慢走近了前去，说道：“嗨，小伟，我在这儿。”
江伟闻声，陡然见她，说道：“陈莉，我正一间间病房门看病房号找你和阿姨呢，可巧你就看见我了，不然我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陈莉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有给你打电话呢！”
江伟说道：“海洋去了BJ，我俩见了面，他跟我说阿姨生病住院了，于是我就来了，我昨天和前天都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你电话不通，想来阿姨生病你心急，电话忘充电关机。”
陈莉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跟我来。”说完，她帮江伟拎过手中的东西，领了江伟前行，及至病房门口她停住脚步，对江伟说道：“小伟，我知道你不说假话，可是我妈病很重了，你委屈一下，无论什么都顺着她说话，行吗？”
江伟说道：“这个自然，我也没什么委屈的，阿姨的健康最重要，早点康复出院才好。”
陈莉说道：“谢谢你，小伟！”说完，她带着江伟，紧走几步，进入了病房来到陈妈妈病床前，说道：“妈，小伟来了，他工作上的大事一忙完就从BJ过来看你。”
陈妈妈早已挣扎着坐靠在病床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江伟，他与几年前相比，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但是面部模样却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她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想道，这个大男孩还是挺俊的，这现在年纪轻轻又当了大官，前途无量，怨不得闺女BJ西安两地分隔，却还对他心底珍藏，心归他属，她赶紧让他坐下，拉着他的手说道：“小江，咱们离上次见面时间可不短，已经六年多了。”
江伟说道：“是啊，阿姨，时间过得真快，你得保重身体，要早点出院，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陈妈妈说道：“好了、好了，你来了就全好了，过几天就出院了。”
江伟满含歉意，说道：“阿姨，我来的晚了。。。。”
陈妈妈说道：“不晚、不晚，我知道你这孩子在为国家干大事情，这报纸上都写着呢！”她说着这话，抬手示意指向床头柜子上放着的报纸，江伟随她指向看去，示意完她又说道：“小江，莉莉这两年被我拖住了，没有去BJ照顾你，没有尽到做女朋友的义务，阿姨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江伟赶忙说道：“阿姨，保重身体要紧，等你病好出了院一切就都好了，我在BJ一切都好。”
陈妈妈说道：“小江，阿姨身体不太好，话不能说长，我就直问你了，你什么时候带你妈妈去我家做客？你别见怪，我们那风俗就是那样的，总要劳烦你妈妈走一趟。”
江伟说道：“阿姨，等你病好出院了我就带着我妈妈去你家看你，希望你能早点康复。”
陈妈妈微笑道：“好、好，这个好，我早就想见到你妈妈了。”
说罢，她对陈莉说道：“莉莉，你带着小伟去吧，你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你们今晚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不用管我，我待会儿输完液让护士帮我打电话叫你弟弟来。”
陈莉说道：“好，妈，那我带着小伟去了。”说完，她就带着江伟出去了，离了病房不远，江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三万块钱递与陈莉，说道：“陈莉，我和颖儿想，阿姨生病了这么久，你和陈勇经济上肯定很紧张，所以我就带了这么些现金来，希望能对你经济上有些帮助，这是送你的，不要你还。”
陈莉推辞，说道：“你大老远的从BJ来，已经带了那么多营养品，我怎能再收你的钱？”
江伟说道：“你收下，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等阿姨好了你和陈勇就好了。”
陈莉想了想，说道：“行，那我就收下，等以后我有了钱再还给你。”
江伟说道：“不用还，这钱是送给你的。”
陈莉不愿，说道：“我又不是颖儿，我妈又不是颖儿妈，我怎能白拿你的钱？你得考虑颖儿的感受！”
江伟说道：“这就是颖儿的意思，我这次给公司解决了难题，正常工资之外，又额外发给我五万块钱的奖金，我和颖儿就当天降意外之财了，这笔钱也没个正经用途，就从中拿了三万让你给阿姨治病，要是不够，我那儿还有。”
陈莉心中感激，却也心中不是滋味，杨颖是主她是客了，她不再相争，收了钱，对不予还钱不置可否，她想起她还有重要的话没说，于是说道：“最近我妈病重，我心情不好，你立了大功上了报纸我都没有给你打电话祝贺，你别怪我。”
江伟说道：“祝不祝贺有什么要紧？报道的都是些虚名，阿姨的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她比六年前瘦多了，你还是不能大意。”
陈莉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她问道：“海洋去BJ找你做什么？出差顺道还是专门去找你？我怕他麻烦你，所以没有告诉他你的电话号码，没有联系方式，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江伟说道：“他有点烦心事找我相商，是专门去找我，不是出差顺道，他没有我的联系电话，他就在我们单位门口一直等，等到我下班出来就看到我了。”
陈莉自家难事缠身，心情烦闷，无心关注普通同学的事情，她没有寻根究底唐海洋找江伟何事，只是嘱咐江伟道：“你这崭露头角、才入仕途，飞天集团的领导干部位置来之不易，前途一片光明，可不要因为别人的事情影响了你的前途，你单独一个人奋斗也不易，没个人扶持，不比那些飞二代、飞三代。”
江伟说道：“你放心，不会的，违反原则的事情我不会做。”
说着话，陈莉带着江伟来到医院收费窗口，将江伟带来的那三万块钱存入陈妈妈的医疗帐户，然后领着江伟出了医院，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安顿好江伟的住宿，之后她带着江伟出去找地方吃饭，吃完饭她将江伟送回住宿宾馆就离开了，离开时她对江伟说道：“我回去医院照看我妈了，明天早上八点钟我来宾馆接你，你跟我去医院再看我妈一下你就回BJ去吧，你工作忙，不能耽搁，也不能把你累着。”
江伟说道：“好，明天早上八点钟我在大堂等你。”
两人说完这些陈莉便离了宾馆，孤零零一个人在街道上走着，冬日寒冷，朔风劲吹，她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要求与江伟住一起吗？江伟住的是标准间，房内多余有一张床，但是江伟正直、纯净、善良，对她尊重有加，她不是有父母之命的颖儿，他绝不会同意她晚上住他那儿；回到医院去吗？那绝对不行，自己的妈妈希望自己与男朋友晚上待在一起，这独自跑回去，妈妈会做何想？前面谎言岂不是都穿帮？回单位宿舍吗？那又实在太过遥远，来去一趟太不方便；左思右想，她实在无处可去，她最后跑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通宵网吧，那儿热闹、安全、暖和，并且还很便宜，在那儿开个机子待一晚上只要十多块钱。
就这样，陈莉趴在网吧计算机桌子前似睡非睡迷糊了一晚上，早上她很早便清醒过来，她心中想道，和男朋友在宾馆住宿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该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该把头发挽一挽、面部妆容化一化？及至雨后桃花、容光焕发？
她没经历过，她不知道，她想了很久也没个结果，眼见外面天色大亮，她匆匆忙忙起身，找了个地方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然后就去了宾馆，那儿，江伟已经在宾馆大堂等她，她接上江伟，一起在外面吃了早饭，然后就带着江伟去医院看她妈了，她妈病床前，她容光焕发，步伐轻快，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新婚之夜后正洋溢在幸福爱情里的小媳妇儿，她想道，我这个样子，我妈妈总该不担心我了吧？
一切顺利，毫无破绽，她将江伟送走了，望着隆隆远去的列车，她忽然感觉到了幸福，她想道，我是想给你打电话叫你来，可是我电话还没有打你就来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跟我还是心灵相通有默契的。
江伟来过后，陈妈妈的心情舒畅了很多，她亲眼看到了闺女和她男朋友亲亲密密的样子，更看到了闺女早上容光焕发、光彩四射走进病房来的样子，她期盼着自己的病情赶紧好一点，她要回家去，等着那个男孩子带着他妈妈来把闺女接走。
舒畅的心情是有作用的，陈妈妈的病情好了很多，她出院了，但是陈莉和陈勇并不放心，他们没有带陈妈妈回到农村老家，老家没有暖气，冰雪寒冷，不利病情恢复，他们在陈莉单位附近租了一间房子，陈妈妈就住在那儿，姐弟俩照顾也方便，然而舒畅心情的作用是有限的，她出院不到一个月，病情又突发加重了，于是匆匆忙忙的，她又回到了医院。
她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思绪飘飞想道，这次我肯定是得死在医院了吧？死我不怕，可是我得办完我最牵挂的事情才能安心瞑目的去见孩子他爸，她想告诉一双儿女她心中的想法，她口中喃喃的说着话，然而她发现她的话语已经变得含混不清，她只得伸出她的手敲打着病床床沿。
看着母亲难受敲打病床床沿的样子，陈勇急了，顾不得自己和姐姐的伤感哭泣，一把拉了姐姐到病房外说道：“赶紧打电话，妈也没几天了，也就这一件事情了。”
陈莉问道：“给谁打电话？说什么？”
陈勇说道：“给你BJ的高官男朋友小伟哥打电话，让他和他妈妈赶紧来，当着妈的面把你领走，你跟他们走了，妈也就放心了，死也瞑目了。”
陈莉不肯，说道：“他已经来过了，我不会再打电话让他来的。”
陈勇对陈莉的态度极为不满不悦，他斜睨了一下自己的姐姐说道：“怎么？咱们家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来，你俩就只顾着在宾馆痛快吗？”
陈莉猛然涨红了脸，愤怒，忍无可忍，顺手一个大耳刮子就扇到了陈勇的脸上，她摇摇欲坠、几欲摔倒，她也迷糊了，她喊道：“你就是这样侮辱你自己的姐姐吗？”
看着陈莉从来没有过的愤怒，陈勇感觉到了惶恐和害怕，他抚着自己被打得火热的脸，惶然站立，不知所措，他想道，姐姐原来从来不是这样的，我的话是不是错得离谱？
一个胖胖的女孩从病房跑出来，是菊芬，她跑近来，二话不说踢了陈勇一脚，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容得你这个做弟弟的诬蔑诋毁？你妈生病，就你心急心疼，你姐不心急不心疼？她为你妈的病情操碎了心，白天上班，晚上守夜，周末还整天都在，你以为就凭你，你妈能得到这么好的医疗条件和照顾，能在医院折腾这么多年？”
她不由分说拉了陈勇就走，她边走边回头对陈莉说道：“姐，陈勇糊涂，待会儿你不解气，我帮你打他。”
他们很快远离了陈莉，菊芬再数落陈勇道：“你真糊涂，你姐个人问题出了问题，你没看出来吗？上次小伟哥来他们见面亲热那都是装出来哄你妈的！你仔细想想，哪儿有男女朋友一年半载不见面、过年不来家拜年的？真是男女朋友，打个电话让来还不是件容易事？你姐硬气，不愿意张口求人，你也太不了解和心疼你自己的姐了。”
陈勇茅塞顿开，后悔不已，说道：“他们谈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早就成了呢，哪儿知道他们这么多事情？这现在可怎么办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菊芬戳了一下陈勇的额头，骂道：“能怎么办？给你姐赔礼道歉去，你再不心疼你姐，与你姐搞好关系，我看你妈要是没了，你们姐弟俩也不用来往了。”
陈勇听完，立时便要去道歉，菊芬拉住他，说道：“你姐现在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你再去，你现在进去看着你妈，我去看你姐。”
说完，她转身看向陈莉刚才站立的地方，却发现陈莉已然不见，她紧走几步，远远看到走廊尽头陈莉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她看到陈莉打完电话将手机放到外衣口袋里，默默面墙哭泣站立，她心疼不已，没有走近前去，而是转身回了病房，再批评陈勇道：“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姐不愿意打那个电话，非要打，强颜欢笑的打，打完了在那边直掉眼泪，也没个人安慰！”
陈勇担心不已，说道：“那我出去看看。”说完，他想立即往外出去，然而病床上的陈妈妈忽然大声喘起气来，她胸口很闷，脸色迅速发生着变化，先是通红，转而青紫，陈勇和菊芬慌了神，赶紧按压床头的急救按钮，按完之后陈勇说道：“你在这边看着，我还是跑出去找一下护士医生。”
言罢，他跑去护士站和医生值班室，他很快将一群医生和护士带到病床前，带来的医生和护士紧张检查着陈妈妈的症状，很快主治医生有了结论：“呼吸困难，肺功能急性衰竭，要赶紧送急救室抢救。”
匆匆忙忙的，陈妈妈的病床被推了出去，陈勇和菊芬紧跟着，出到门外，菊芬对陈勇说道：“你跟医生护士去急救室，我去把咱姐叫过来。”
说完，她往楼道另外一头跑去。
陈莉伤心难过，菊芬将陈勇拉走后，她强忍眼泪，漫无目的往走廊的另外一头走去，陈勇说混帐话，她不能不伤心，然而她也有些后悔，弟弟固然说了混帐话，可那是由于他心疼心急，再说他本就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说话粗糙一点也正常，并且从小到大，爸妈都没有戳过他一根手指头，自己一个当姐的又怎能打他？还打得那样重？
她伤感痛楚，懊恼后悔，想着自己的过错，又想着母亲最后的期盼，她相信只要她说了实情，那个人会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赶来，可是偏偏这样，她不肯开口，她想道，我是他什么人啊？我已经麻烦他一次了，我还要麻烦他第二次吗？人家对我好，我就要这么的一再利用别人吗？我又不是真的是人家的女朋友！
然而，她的硬气并不能持续太久，病榻上母亲的病情让她很快屈服，她想道，我可能错了吧？我可能对我妈也并不那么孝顺吧？我硬气，考虑的是我自己的尊严和脸面，我不想求人，受人乞怜，可是我妈就要没了，我就不能屈服一回吗？我的尊严和脸面比我妈的生命和最后的愿望还重要吗？我就不能再骗骗她让她安心的去吗？何况那个人也并不会因为我一再求他、麻烦他而对我有所轻慢和看低！
混沌迷糊之中，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那个人在电话里爽朗的说道：“陈莉，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阿姨的状况是不是好很多？这现在阿姨虽然出院了，可是也不能大意，冬天还是比不得春天，西安冬天与BJ一样，实在太冷了，空气也干燥。”
听着那熟悉、爽朗、热情和充满关怀的话语，陈莉眼中涌泪，却口不应心，说道：“我妈出院了挺好的，谢谢你挂念，我就是有点。。。。想你。”
那头朗朗而笑：“我和颖儿也想你，我们想你又要上班又要照顾阿姨，肯定忙不过来，不过好在你不是独生女，你和陈勇姐弟两个轮流替换照顾阿姨，好歹松一点。”
陈莉说道：“是，我们姐弟俩轮流替换，白天我上班，陈勇照顾，晚上陈勇上班，我照顾，陈勇现在在一家工厂值电工夜班，另外还有菊芬帮助我们。”
那头说道：“那就好。”说完，那头接着又说道：“看病贵，住院更花钱，前一阵子住院，你钱肯定不够了吧？你待会儿放下电话给我发个银行帐号过来，我给你打几万块钱，我知道你不爱开口求人，只是你跟我总不至于见外吧？”
陈莉心中涕零感动，危难之中，还是有人无私爱她的，然而她再次口不应心，说道：“钱还够用，又不是天天住ICU，哪儿要得了那么多钱？”
那头闻言放了心，说道：“那就好，要是不够你赶紧跟我说，我这边有，我告诉你，我现在工资可高了，年薪一百五十万，税后，阿姨生病，你心情不好，我和颖儿便没跟你说我这边的变化，现在阿姨出院了，你心情好，打电话过来闲聊，我便跟你说说，我前一阵子从飞天集团总体公司辞职，到志飞开的一家民营火箭公司任职了，志飞给了我高工资，只是他疯了，非要赠予我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推都推不掉，我莫名其妙成为公司第三大股东了。”
陈莉说道：“他给你你就拿着，生意人精明，他还能有错给的？当年美国人给你邀请函，看起来是莫大的厚待，可是美国人是糊涂蛋么？还不是因为你足够厉害？你和志飞的公司既然开起来了，就好好干，这也是你们本科时的梦想，你们现在总算实现了。”
那头说道：“是本科时的梦想，可是现在还不能算实现了，公司开起来了，还得成功进行发射才行，这家公司投入了志飞家除服装厂外所有的财力，他把他家电器厂都卖了，所以公司可不能倒了，要是倒了我可对不起他，我现在领着技术团队开展技术业务，天天有点小忙，我们计划一年半后进行首次发射。”
陈莉问道：“一年半就要发射？怎么要赶得这么快？我看国外民营公司最快的都是成立三年后才发射的。”
那头说道：“固体火箭，技术难度小，还有基础蓝图，我估计一年半时间足够了，这也是我制定的发射时间表。”
听闻是固体火箭，陈莉放了心，说道：“那一年半没有问题，你十七岁那年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功设计了一款固体火箭，现在你大些了，就更没有问题了。”
那头呵呵笑道：“不能这么说，当年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知者无畏，现在工作，压力可比当年大多了，公司指着发射成功创造经济效益呢，可失败不起。”说完，那头多了个心，问道：“陈莉，你真的没有事情吗？上班时间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跟我闲聊一会儿？”
陈莉眼里沁出泪珠，强装平静的说道：“真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上着班突然想你了，所以就跑到单位外面来给你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那头明显松了口气，说道：“没有什么事情就好，我听着你周围环境的声音好像是在医院里，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阿姨病情复发又住院了呢！”
陈莉吓了一跳，赶忙说道：“没有、没有，没有又住院，我在单位走廊里，不是医院走廊里，话说完了，不说了，你赶紧忙，我也要去忙了，电话我挂了。”
陈妈妈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她经常咳嗽、胸闷、喘不过气来，在陈莉参加工作之前，这些她认为不是事的小毛病她很少去正规医院看，而是每逢病发就去村里赤脚医生那儿弄点草药煎服了事，实在草药无效坚持不住她才去镇上医院看，让那些正式医生开点最便宜的药对付一下，她唯一做的一次花费昂贵的检查是传染病检查，在确认不是传染病后她放了心，只要共同生活的儿女健康安全，死不可怕，治病要少花钱，儿女都还没长大，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不能把辛苦赚来的少许钱都花在她治病上，她的病就是这么一步步拖延加重加深的，后来陈莉参加工作了，陈勇也大了，家里经济条件改善很多，儿女孝敬，有钱也愿意花钱，她再病发儿女们便逼着她去正规医院看，不过尽管儿女逼迫，她还是尽量少往医院跑，多是硬挺，更加不会在医院住下，她害怕花钱，闺女才参加工作，能有多少工资？儿子更差，还是个打工的，就更没钱了！
两年前，她病情突然加重，咳嗽、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然后青紫，镇上医院处理不了，她于是不看了，要回家，儿女们不同意，强拉硬拽的将她拉到省城一家大医院住院检查治疗，她终于正正式式住一回院了，但是她没想到，从这回住院起，她就成医院病房里的常客了，限于经济条件，大医院的住院费用也本就很贵，她住的是最普通的病房，不过这于她和她家来说已经非常好了，那毕竟是省城正规大型医院的正规病房，那是一个八人间，两排四列八张病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病人，八个人都是同一种病，按病情的轻重次序依次住着床位，最轻的住门的左边，最重的住门的右边，每当门右边那个人被送去急救而最终没有被送回来时，所有人都依次挪一个床位，将门左边那个床位腾出来以便接纳新的病人，这种床位依次挪动的办法方便了医护管理，也让病人对自己病情的过往和未来一目了然，任何时候病人只要转头看看自己的右边顿时就明白了，哦，这是我的昨天，我前些日子就是她这样的，看完右边再侧转头看看左边也立马就明白了，哦，这是我的明天，过一些日子我就是她那样的了，病房里的每个人，包括病人和护理的家属，心情都沉痛和压抑，哀伤和无奈，他们一步步看着病人向门的右边行进而丝毫没有任何办法，医院的治疗只能减缓而不能阻挡更加不能逆转这个过程，陈妈妈就是这病房八位病人中的一员，她现在离门的右边还有两个人，她知道等那两个人没了就到自己了，她在病房里已经待了这么些年，知道那一天已不会太远，她不怕死，但是她还不想如此就死，她还有牵挂，还有未了的心愿，她想道，如果这个心愿完成了，我也就死也瞑目了。
生命快已走到尽头，她依依不舍、放心不下的是闺女的终身大事，她本来是担心儿子的，她害怕儿子找不到老婆，儿子是个很一般的人，没有读过多少书，自家的穷家破业也给不了他任何帮助，只能但求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这个早早辍学出去打工的儿子却很快找到了女朋友，女朋友尽管没读过多少书，体型有点胖，但是头脑却还清楚，性情也不暴躁，对儿子也很好，她与儿子还是般配的；她本来是不担心闺女的，闺女的模样、性情在村里同龄女孩子里面都是出色的，凭那模样、那性情，只有闺女挑别人、没有别人挑闺女的，这迟早一天家里的门槛得让媒人踩断，一家有女百家求，然而闺女考上了大学，她的心态也随之发生变化，她不希望闺女再回到农村，她希望闺女毕业后在城里成个家，从此以后跳出农村，再也不跟土地打交道了，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她关注着闺女的学业，更关注着闺女的感情，她没什么见识，但是她也听人说过大学里很多学生是谈男女朋友的，不过闺女没什么动静，她也不好问，直到一年过年的时候儿子偷偷告诉她姐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是姐的同班同学，他已经见过了，非常不错的一个人，她心底不禁为闺女高兴起来，她想道，这妮子，原来是偷偷谈了，不跟我说，瞒着我呢！然而为人母，她不能不有担心，她仔细询问儿子：“那个人斯文吗？正经吗？是个好人吗？”
儿子明白她的担心，说道：“那是姐学校最斯文、最正经、最好的人，还特别帅，姐特别喜欢他，他也尊重姐，我去学校找姐时碰到了好几回，他都安安静静的站在姐身后，看着我和姐说话，也对我笑。”
她始觉放心，却又不那么彻底放心，再问道：“真的是个正经人、好人吗？你姐莫不是让人家的外表迷了眼吧？你刚才说人家特别帅！”
儿子很肯定的说道：“肯定是个正经人、好人，妈，你不用担心长得帅的人在学校骗女生，那是姐的同学，不是学校外面来历不明的社会混混，再说姐也不是傻子，她自己挑的男朋友，她总不能拣坏的、花的挑吧？”
儿子的话让她很是高兴，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转瞬就去找闺女问询，谈没谈男朋友、谈了一个怎样的男朋友？闺女脸红，女儿家羞涩，不过随之还是告诉她谈了，是同班同学，学校最好的男生，她明显感觉到闺女对那个人的依恋和沉醉，闺女羞涩笑颜然后兴高采烈及至眉飞色舞在她面前都有些忘了形，自从丈夫去世之后，闺女在她面前就再也没有这样过了，她很为闺女高兴，她期盼着见到闺女的那个男朋友，她想道，能让自家闺女这么兴高采烈的一个人，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闺女性格原来是多么冷淡甚至有些孤僻啊，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的喜欢过哪一个人！
然而闺女的恋情并不是很顺利，半年时间过去，暑假来临，闺女孤身一人回到了家里，她问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你男朋友呢？你不是答应我暑假里把他带回来让我看看吗？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是不是暑假你在家等他，他另外单独找时间过来找你？”
闺女心情不是太好，对她的问话有些不耐烦，说道：“人家很忙，暂时还来不了咱家。”
她反问道：“你们不是同学吗？该你忙他也忙、你不忙他也不忙的吧？”
闺女愈加不耐烦，说道：“我们是同学，但是他就是比我忙，妈，我的事情你就别再问了。”
见闺女明显不高兴，她闭口不再问了，她心中暗自想道，闺女大概是和男朋友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吧？
尽管暑期未能如愿，几个月后她还是见到了闺女的那个男朋友，国庆节的时候，儿子没有回来，闺女一如既往的回来帮她摘地里的玉米，然而毫无征兆的，不见闺女提及，闺女那个男朋友却忽然来她家帮忙干农活了，尽管他不是单独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同行，她好歹是见到了他。
她对那个男生是满意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待人很是温和，客气懂礼貌，一看就是出自家庭条件很好、很有家教的那一类城市家庭，与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结亲，闺女算得上是有个好归宿，但是不想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生，后来闺女参加工作了，过年回家来，她问道：“莉莉，怎么不见你把你男朋友带回家来过年？”
闺女说道：“又没有结婚，他跑咱家来过什么年？他不得回他自己家啊？”
她很不赞同闺女的意见，说道：“可是你看村里出去打工的姑娘都把男朋友带回家来过年了。”
闺女烦躁，顶撞她：“我又不是打工的。”
她预感他们出了问题，她知道闺女心情不好，于是也就不再频繁的问了，终于有一天闺女告诉她：“小伟去BJ了，以后不回来了。”
她很是担心闺女，问道：“那你怎么办？他是以后在BJ站稳脚跟后再回来接你还是什么话语都没有？你这么好的工作，铁饭碗，他就不能迁就你吗？干吗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闺女不同意她的说法，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囫囵说道：“哪儿有能去BJ而不去的，西安怎能跟BJ比？”
她反驳道：“我自然知道BJ比西安大、比西安好，BJ是首都，西安是省城，不能比，这个谁都知道，只是西安不是有你吗？是他的前途重要还是你重要？”
闺女无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闺女伤心，她便也不再说了。
时间流逝，她的身体健康状况越来越差，她扛不住了，她住进了医院，她把一双儿女熬得人仰马翻，钱财、精力、时间，无穷无尽的投入到医治她疾病的无底洞里，她心中愧疚，想早点死，已经病得有些年头了，儿女们已经尽孝，实在是不能再拖累他们了，然而她还不想立即就死，她还想做点事情，她不能眼见闺女形单影只而无动于衷，她把闺女叫过来说道：“分了吧，无论他是什么样了不得的人物，他没把你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他只来过咱们家一次，你妈虽然是农村妇女，可是也不是太糊涂，妈看得明白，是你看上了人家，人家没看上你，既如此，你也快二十六岁了，不能再等了，换个人吧，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许多别的优秀的男子。”
闺女少有的生气，训斥她：“妈，你胡说什么？他心里有我，我经常去BJ看他，他待我很好。”
她反问道：“你去BJ看他那么多次，他就不能来看我一次？我还有很多时间吗？”
闺女又是无语，无言以对，她见闺女难过，便又一次闭口不说了。
她的感觉越来越差，短暂的出院，然后又再次住回来，这两年来她已经经历很多次了，这一次她又住回来了，她想道，这次大概我就回不去了、就要死在这儿了吧？她心中担忧，不得不恳求闺女：“莉莉，妈这次怕是不行了，你既然还跟你那个男朋友保持交往，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是你喜欢人家多些，人家大概也不讨厌你，既然这样，咱也就不管异地不异地、委屈不委屈的了，你直接去BJ吧，人你领不回来，结婚证你总能领回来吧？你总说他忙，这领结婚证半天的工夫他总还有吧？”
她病体沉疴，几近膏肓，闺女不敢再犟，说道：“妈，我已经跟他说了，他真的在忙一个重大项目，国家大事在个人家里私事之先，我们都不能违背，不过你放心，等忙完了他肯定来看你，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吧，他也会如以前那样对你恭敬礼貌的！”
这是闺女第一次屈服和改变，她微微心安，不过她还是提醒闺女道：“他总算答应要来了，不过你提醒他尽快，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别等我昏迷时来，我要认他，要跟他说话。”
闺女红了眼睛，说道：“妈，你相信我，他肯定尽快，尽管多年不见，他模样没变，你肯定一眼能认出他来，你能跟他好好说话，你总怕我趁你昏迷时找人冒充他来骗你，不会的。”
闺女屈服不多久后的一天下午，她正躺在病房病床上输液，闺女手拿一份报纸兴冲冲的快步走了进来，对她说道：“妈，小伟的任务完成了，你看报纸，这报纸上全是他，他可了不起了，他参加工作才一年零七个月就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这报纸上面有他的图片，妈，你看，你还能认得他不？”
她很高兴，赶紧从闺女手中接过报纸阅看，她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识着，她的眼睛并不花，她很快看清楚了，那的确是那个人，她问道：“立功了？上报纸了？”
闺女兴奋的说道：“是啊，立大功了，上报纸了，这次火星取壤飞行成功，他是首功。”说完，闺女接着说道：“妈，我没骗你吧？我说他前一阵子在忙一个国家的大项目，你还不信？现在报纸上登了，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闺女高兴，她自也是高兴，连连点头说道：“信了、信了，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出息，年轻轻就能上报纸，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没几年前他去咱们家时还是个孩子，那时你也才十几岁！”
闺女得意洋洋：“妈，我虽然普通，可是我男朋友不普通，是个大人物，还很年轻，不是个糟老头子，他这现在开了个好头，以后更会步步高升，我这些年独自一人在西安虽然孤单了些，但是我总算熬出来了，他现在是社会名人、飞天集团专家领导，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轻而易举就能把我调到BJ去，我工作家庭两不误，我都没想到我的命这么好！”
她很为闺女高兴，她分辨不清闺女是真的得意忘了形还是在她面前装出来的，但是她知道闺女心底是真的高兴，她于是乘机问道：“莉莉，那他很快就会来看我了吧？”
闺女说道：“这是自然，很快的了。”
她说道：“既然什么都好，那你们也别等了，早点结婚生孩子，在我入土之前，我至少得看到你结婚吧？”
闺女说道：“行，妈，听你的，只是你对你的病情也别那么悲观，哪儿有生个病就死了的？这医院这么多病人，难不成最后都出不去？”说完，闺女接着说道：“妈，我把这段新闻读给你听，小伟可威风了，报纸上全是称赞的话。”言毕，她读起了报纸：“在这次成功的发射中，居功至伟的是一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他举重若轻，从容不迫，他是飞天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最耀眼的新星，他的名字叫江伟。。。。”
随着陈莉的阅读，病房轰动了，这位报纸上大篇幅报道的飞天界科技英雄竟然是某位病友闺女的男朋友，这太神奇了，这样一下子就拉近了这个病房里的病人及护理家属与飞天界科技英雄的联系，那份报纸随之也被其他病人及家属传来传去的翻看了。
这一日下午，陈莉正在病房给陈妈妈读着报纸，这份报纸她已经读了好几遍，可是这不妨碍她给陈妈妈再多读一遍，这时一个病友的护理家属从病房外走了进来，她对陈莉说道：“小陈，你怎么还在病房内待着不去迎接你男朋友？他现在正在外面走道里挨个病房门看病房号找你们呢！”
陈莉惊诧的转头向她，问道：“你认得我男朋友？他现在在外面楼道里？”
病友家属指了指陈莉正阅读着的报纸，说道：“认得呀，不就是报纸上这个人吗？我怕认错，特意仔细辨认了的，肯定没错，他可真帅，你快出去迎接他，他在开水间那边。”
陈莉的心脏猛的颤抖起来，她一直惨白的脸庞忽的充满了血色，她迅即站起身来对陈妈妈说道：“我出去看看。”说完她奔出房去，直往开水间那一边的楼道跑过去，她很快看见了江伟，江伟双手提着保健营养品，正在楼道里挨个病房门查看病房号，她心潮激涌，几不能自抑，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慢慢走近了前去，说道：“嗨，小伟，我在这儿。”
江伟闻声，陡然见她，说道：“陈莉，我正一间间病房门看病房号找你和阿姨呢，可巧你就看见我了，不然我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陈莉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有给你打电话呢！”
江伟说道：“海洋去了BJ，我俩见了面，他跟我说阿姨生病住院了，于是我就来了，我昨天和前天都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你电话不通，想来阿姨生病你心急，电话忘充电关机。”
陈莉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跟我来。”说完，她帮江伟拎过手中的东西，领了江伟前行，及至病房门口她停住脚步，对江伟说道：“小伟，我知道你不说假话，可是我妈病很重了，你委屈一下，无论什么都顺着她说话，行吗？”
江伟说道：“这个自然，我也没什么委屈的，阿姨的健康最重要，早点康复出院才好。”
陈莉说道：“谢谢你，小伟！”说完，她带着江伟，紧走几步，进入了病房来到陈妈妈病床前，说道：“妈，小伟来了，他工作上的大事一忙完就从BJ过来看你。”
陈妈妈早已挣扎着坐靠在病床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江伟，他与几年前相比，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但是面部模样却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她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想道，这个大男孩还是挺俊的，这现在年纪轻轻又当了大官，前途无量，怨不得闺女BJ西安两地分隔，却还对他心底珍藏，心归他属，她赶紧让他坐下，拉着他的手说道：“小江，咱们离上次见面时间可不短，已经六年多了。”
江伟说道：“是啊，阿姨，时间过得真快，你得保重身体，要早点出院，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陈妈妈说道：“好了、好了，你来了就全好了，过几天就出院了。”
江伟满含歉意，说道：“阿姨，我来的晚了。。。。”
陈妈妈说道：“不晚、不晚，我知道你这孩子在为国家干大事情，这报纸上都写着呢！”她说着这话，抬手示意指向床头柜子上放着的报纸，江伟随她指向看去，示意完她又说道：“小江，莉莉这两年被我拖住了，没有去BJ照顾你，没有尽到做女朋友的义务，阿姨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江伟赶忙说道：“阿姨，保重身体要紧，等你病好出了院一切就都好了，我在BJ一切都好。”
陈妈妈说道：“小江，阿姨身体不太好，话不能说长，我就直问你了，你什么时候带你妈妈去我家做客？你别见怪，我们那风俗就是那样的，总要劳烦你妈妈走一趟。”
江伟说道：“阿姨，等你病好出院了我就带着我妈妈去你家看你，希望你能早点康复。”
陈妈妈微笑道：“好、好，这个好，我早就想见到你妈妈了。”
说罢，她对陈莉说道：“莉莉，你带着小伟去吧，你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你们今晚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不用管我，我待会儿输完液让护士帮我打电话叫你弟弟来。”
陈莉说道：“好，妈，那我带着小伟去了。”说完，她就带着江伟出去了，离了病房不远，江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三万块钱递与陈莉，说道：“陈莉，我和颖儿想，阿姨生病了这么久，你和陈勇经济上肯定很紧张，所以我就带了这么些现金来，希望能对你经济上有些帮助，这是送你的，不要你还。”
陈莉推辞，说道：“你大老远的从BJ来，已经带了那么多营养品，我怎能再收你的钱？”
江伟说道：“你收下，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等阿姨好了你和陈勇就好了。”
陈莉想了想，说道：“行，那我就收下，等以后我有了钱再还给你。”
江伟说道：“不用还，这钱是送给你的。”
陈莉不愿，说道：“我又不是颖儿，我妈又不是颖儿妈，我怎能白拿你的钱？你得考虑颖儿的感受！”
江伟说道：“这就是颖儿的意思，我这次给公司解决了难题，正常工资之外，又额外发给我五万块钱的奖金，我和颖儿就当天降意外之财了，这笔钱也没个正经用途，就从中拿了三万让你给阿姨治病，要是不够，我那儿还有。”
陈莉心中感激，却也心中不是滋味，杨颖是主她是客了，她不再相争，收了钱，对不予还钱不置可否，她想起她还有重要的话没说，于是说道：“最近我妈病重，我心情不好，你立了大功上了报纸我都没有给你打电话祝贺，你别怪我。”
江伟说道：“祝不祝贺有什么要紧？报道的都是些虚名，阿姨的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她比六年前瘦多了，你还是不能大意。”
陈莉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她问道：“海洋去BJ找你做什么？出差顺道还是专门去找你？我怕他麻烦你，所以没有告诉他你的电话号码，没有联系方式，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江伟说道：“他有点烦心事找我相商，是专门去找我，不是出差顺道，他没有我的联系电话，他就在我们单位门口一直等，等到我下班出来就看到我了。”
陈莉自家难事缠身，心情烦闷，无心关注普通同学的事情，她没有寻根究底唐海洋找江伟何事，只是嘱咐江伟道：“你这崭露头角、才入仕途，飞天集团的领导干部位置来之不易，前途一片光明，可不要因为别人的事情影响了你的前途，你单独一个人奋斗也不易，没个人扶持，不比那些飞二代、飞三代。”
江伟说道：“你放心，不会的，违反原则的事情我不会做。”
说着话，陈莉带着江伟来到医院收费窗口，将江伟带来的那三万块钱存入陈妈妈的医疗帐户，然后领着江伟出了医院，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安顿好江伟的住宿，之后她带着江伟出去找地方吃饭，吃完饭她将江伟送回住宿宾馆就离开了，离开时她对江伟说道：“我回去医院照看我妈了，明天早上八点钟我来宾馆接你，你跟我去医院再看我妈一下你就回BJ去吧，你工作忙，不能耽搁，也不能把你累着。”
江伟说道：“好，明天早上八点钟我在大堂等你。”
两人说完这些陈莉便离了宾馆，孤零零一个人在街道上走着，冬日寒冷，朔风劲吹，她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要求与江伟住一起吗？江伟住的是标准间，房内多余有一张床，但是江伟正直、纯净、善良，对她尊重有加，她不是有父母之命的颖儿，他绝不会同意她晚上住他那儿；回到医院去吗？那绝对不行，自己的妈妈希望自己与男朋友晚上待在一起，这独自跑回去，妈妈会做何想？前面谎言岂不是都穿帮？回单位宿舍吗？那又实在太过遥远，来去一趟太不方便；左思右想，她实在无处可去，她最后跑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通宵网吧，那儿热闹、安全、暖和，并且还很便宜，在那儿开个机子待一晚上只要十多块钱。
就这样，陈莉趴在网吧计算机桌子前似睡非睡迷糊了一晚上，早上她很早便清醒过来，她心中想道，和男朋友在宾馆住宿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该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该把头发挽一挽、面部妆容化一化？及至雨后桃花、容光焕发？
她没经历过，她不知道，她想了很久也没个结果，眼见外面天色大亮，她匆匆忙忙起身，找了个地方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然后就去了宾馆，那儿，江伟已经在宾馆大堂等她，她接上江伟，一起在外面吃了早饭，然后就带着江伟去医院看她妈了，她妈病床前，她容光焕发，步伐轻快，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新婚之夜后正洋溢在幸福爱情里的小媳妇儿，她想道，我这个样子，我妈妈总该不担心我了吧？
一切顺利，毫无破绽，她将江伟送走了，望着隆隆远去的列车，她忽然感觉到了幸福，她想道，我是想给你打电话叫你来，可是我电话还没有打你就来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跟我还是心灵相通有默契的。
江伟来过后，陈妈妈的心情舒畅了很多，她亲眼看到了闺女和她男朋友亲亲密密的样子，更看到了闺女早上容光焕发、光彩四射走进病房来的样子，她期盼着自己的病情赶紧好一点，她要回家去，等着那个男孩子带着他妈妈来把闺女接走。
舒畅的心情是有作用的，陈妈妈的病情好了很多，她出院了，但是陈莉和陈勇并不放心，他们没有带陈妈妈回到农村老家，老家没有暖气，冰雪寒冷，不利病情恢复，他们在陈莉单位附近租了一间房子，陈妈妈就住在那儿，姐弟俩照顾也方便，然而舒畅心情的作用是有限的，她出院不到一个月，病情又突发加重了，于是匆匆忙忙的，她又回到了医院。
她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思绪飘飞想道，这次我肯定是得死在医院了吧？死我不怕，可是我得办完我最牵挂的事情才能安心瞑目的去见孩子他爸，她想告诉一双儿女她心中的想法，她口中喃喃的说着话，然而她发现她的话语已经变得含混不清，她只得伸出她的手敲打着病床床沿。
看着母亲难受敲打病床床沿的样子，陈勇急了，顾不得自己和姐姐的伤感哭泣，一把拉了姐姐到病房外说道：“赶紧打电话，妈也没几天了，也就这一件事情了。”
陈莉问道：“给谁打电话？说什么？”
陈勇说道：“给你BJ的高官男朋友小伟哥打电话，让他和他妈妈赶紧来，当着妈的面把你领走，你跟他们走了，妈也就放心了，死也瞑目了。”
陈莉不肯，说道：“他已经来过了，我不会再打电话让他来的。”
陈勇对陈莉的态度极为不满不悦，他斜睨了一下自己的姐姐说道：“怎么？咱们家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来，你俩就只顾着在宾馆痛快吗？”
陈莉猛然涨红了脸，愤怒，忍无可忍，顺手一个大耳刮子就扇到了陈勇的脸上，她摇摇欲坠、几欲摔倒，她也迷糊了，她喊道：“你就是这样侮辱你自己的姐姐吗？”
看着陈莉从来没有过的愤怒，陈勇感觉到了惶恐和害怕，他抚着自己被打得火热的脸，惶然站立，不知所措，他想道，姐姐原来从来不是这样的，我的话是不是错得离谱？
一个胖胖的女孩从病房跑出来，是菊芬，她跑近来，二话不说踢了陈勇一脚，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容得你这个做弟弟的诬蔑诋毁？你妈生病，就你心急心疼，你姐不心急不心疼？她为你妈的病情操碎了心，白天上班，晚上守夜，周末还整天都在，你以为就凭你，你妈能得到这么好的医疗条件和照顾，能在医院折腾这么多年？”
她不由分说拉了陈勇就走，她边走边回头对陈莉说道：“姐，陈勇糊涂，待会儿你不解气，我帮你打他。”
他们很快远离了陈莉，菊芬再数落陈勇道：“你真糊涂，你姐个人问题出了问题，你没看出来吗？上次小伟哥来他们见面亲热那都是装出来哄你妈的！你仔细想想，哪儿有男女朋友一年半载不见面、过年不来家拜年的？真是男女朋友，打个电话让来还不是件容易事？你姐硬气，不愿意张口求人，你也太不了解和心疼你自己的姐了。”
陈勇茅塞顿开，后悔不已，说道：“他们谈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早就成了呢，哪儿知道他们这么多事情？这现在可怎么办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菊芬戳了一下陈勇的额头，骂道：“能怎么办？给你姐赔礼道歉去，你再不心疼你姐，与你姐搞好关系，我看你妈要是没了，你们姐弟俩也不用来往了。”
陈勇听完，立时便要去道歉，菊芬拉住他，说道：“你姐现在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你再去，你现在进去看着你妈，我去看你姐。”
说完，她转身看向陈莉刚才站立的地方，却发现陈莉已然不见，她紧走几步，远远看到走廊尽头陈莉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她看到陈莉打完电话将手机放到外衣口袋里，默默面墙哭泣站立，她心疼不已，没有走近前去，而是转身回了病房，再批评陈勇道：“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姐不愿意打那个电话，非要打，强颜欢笑的打，打完了在那边直掉眼泪，也没个人安慰！”
陈勇担心不已，说道：“那我出去看看。”说完，他想立即往外出去，然而病床上的陈妈妈忽然大声喘起气来，她胸口很闷，脸色迅速发生着变化，先是通红，转而青紫，陈勇和菊芬慌了神，赶紧按压床头的急救按钮，按完之后陈勇说道：“你在这边看着，我还是跑出去找一下护士医生。”
言罢，他跑去护士站和医生值班室，他很快将一群医生和护士带到病床前，带来的医生和护士紧张检查着陈妈妈的症状，很快主治医生有了结论：“呼吸困难，肺功能急性衰竭，要赶紧送急救室抢救。”
匆匆忙忙的，陈妈妈的病床被推了出去，陈勇和菊芬紧跟着，出到门外，菊芬对陈勇说道：“你跟医生护士去急救室，我去把咱姐叫过来。”
说完，她往楼道另外一头跑去。
陈莉伤心难过，菊芬将陈勇拉走后，她强忍眼泪，漫无目的往走廊的另外一头走去，陈勇说混帐话，她不能不伤心，然而她也有些后悔，弟弟固然说了混帐话，可那是由于他心疼心急，再说他本就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说话粗糙一点也正常，并且从小到大，爸妈都没有戳过他一根手指头，自己一个当姐的又怎能打他？还打得那样重？
她伤感痛楚，懊恼后悔，想着自己的过错，又想着母亲最后的期盼，她相信只要她说了实情，那个人会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赶来，可是偏偏这样，她不肯开口，她想道，我是他什么人啊？我已经麻烦他一次了，我还要麻烦他第二次吗？人家对我好，我就要这么的一再利用别人吗？我又不是真的是人家的女朋友！
然而，她的硬气并不能持续太久，病榻上母亲的病情让她很快屈服，她想道，我可能错了吧？我可能对我妈也并不那么孝顺吧？我硬气，考虑的是我自己的尊严和脸面，我不想求人，受人乞怜，可是我妈就要没了，我就不能屈服一回吗？我的尊严和脸面比我妈的生命和最后的愿望还重要吗？我就不能再骗骗她让她安心的去吗？何况那个人也并不会因为我一再求他、麻烦他而对我有所轻慢和看低！
混沌迷糊之中，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那个人在电话里爽朗的说道：“陈莉，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阿姨的状况是不是好很多？这现在阿姨虽然出院了，可是也不能大意，冬天还是比不得春天，西安冬天与BJ一样，实在太冷了，空气也干燥。”
听着那熟悉、爽朗、热情和充满关怀的话语，陈莉眼中涌泪，却口不应心，说道：“我妈出院了挺好的，谢谢你挂念，我就是有点。。。。想你。”
那头朗朗而笑：“我和颖儿也想你，我们想你又要上班又要照顾阿姨，肯定忙不过来，不过好在你不是独生女，你和陈勇姐弟两个轮流替换照顾阿姨，好歹松一点。”
陈莉说道：“是，我们姐弟俩轮流替换，白天我上班，陈勇照顾，晚上陈勇上班，我照顾，陈勇现在在一家工厂值电工夜班，另外还有菊芬帮助我们。”
那头说道：“那就好。”说完，那头接着又说道：“看病贵，住院更花钱，前一阵子住院，你钱肯定不够了吧？你待会儿放下电话给我发个银行帐号过来，我给你打几万块钱，我知道你不爱开口求人，只是你跟我总不至于见外吧？”
陈莉心中涕零感动，危难之中，还是有人无私爱她的，然而她再次口不应心，说道：“钱还够用，又不是天天住ICU，哪儿要得了那么多钱？”
那头闻言放了心，说道：“那就好，要是不够你赶紧跟我说，我这边有，我告诉你，我现在工资可高了，年薪一百五十万，税后，阿姨生病，你心情不好，我和颖儿便没跟你说我这边的变化，现在阿姨出院了，你心情好，打电话过来闲聊，我便跟你说说，我前一阵子从飞天集团总体公司辞职，到志飞开的一家民营火箭公司任职了，志飞给了我高工资，只是他疯了，非要赠予我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推都推不掉，我莫名其妙成为公司第三大股东了。”
陈莉说道：“他给你你就拿着，生意人精明，他还能有错给的？当年美国人给你邀请函，看起来是莫大的厚待，可是美国人是糊涂蛋么？还不是因为你足够厉害？你和志飞的公司既然开起来了，就好好干，这也是你们本科时的梦想，你们现在总算实现了。”
那头说道：“是本科时的梦想，可是现在还不能算实现了，公司开起来了，还得成功进行发射才行，这家公司投入了志飞家除服装厂外所有的财力，他把他家电器厂都卖了，所以公司可不能倒了，要是倒了我可对不起他，我现在领着技术团队开展技术业务，天天有点小忙，我们计划一年半后进行首次发射。”
陈莉问道：“一年半就要发射？怎么要赶得这么快？我看国外民营公司最快的都是成立三年后才发射的。”
那头说道：“固体火箭，技术难度小，还有基础蓝图，我估计一年半时间足够了，这也是我制定的发射时间表。”
听闻是固体火箭，陈莉放了心，说道：“那一年半没有问题，你十七岁那年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功设计了一款固体火箭，现在你大些了，就更没有问题了。”
那头呵呵笑道：“不能这么说，当年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知者无畏，现在工作，压力可比当年大多了，公司指着发射成功创造经济效益呢，可失败不起。”说完，那头多了个心，问道：“陈莉，你真的没有事情吗？上班时间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跟我闲聊一会儿？”
陈莉眼里沁出泪珠，强装平静的说道：“真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上着班突然想你了，所以就跑到单位外面来给你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那头明显松了口气，说道：“没有什么事情就好，我听着你周围环境的声音好像是在医院里，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阿姨病情复发又住院了呢！”
陈莉吓了一跳，赶忙说道：“没有、没有，没有又住院，我在单位走廊里，不是医院走廊里，话说完了，不说了，你赶紧忙，我也要去忙了，电话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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