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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听说家宝不回来吃晚饭了,家丽和姜大妈立时都没了胃口。

    炕桌这边儿,姜大妈在抽烟袋,家丽抱着孩子,坐在她妈旁边儿,一声不吱。

    炕桌那边儿,只有石金贵儿,盘腿儿捏脚地坐在炕上,就着咸菜喝热粥。

    因为没有人说话,金贵儿“哧溜哧溜”的喝粥声,显得格外地响,家丽越听烦:“别‘哧溜’了行不行,你俄死鬼投胎呀?少吃一顿能死人吗?”

    家丽一发话,金贵儿紧忙活了两口,喝光了碗里的粥,又往嘴里送了最后一口咸菜,然后,把筷子往粥碗上一搭,身子便向后面的被垛靠了过去。

    身子一挨上被垛,金贵儿的手便习惯地伸进了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两盒烟卷----“官厅”牌是新出的一个香烟牌子,比起金贵儿平时抽得“战斗”牌儿,烟盒里多加了一层银色儿的锡纸儿,当地人叫“金纸儿”,亮晃晃的,跟“官厅”这个气派的名字挺般配,一分钱一分货,“官厅”牌儿的价格比“战斗”牌儿要贵上六分钱,只有招待贵客的时候,石金贵儿才舍得动用“官厅的,平时他自个儿只抽“战斗的。

    金贵儿把“官厅”重又揣进兜儿里,在“战斗”的烟盒底儿上‘啪啪’弹了两下,抽出来那支出头儿的烟卷儿叼在嘴上,另一只手在裤子两边儿的口袋儿上摁了摁,摸出了火柴盒。

    第一口烟,就象是人饿的时候吃下的第一口饭一样,让抽烟人觉着格外的香----烟气儿从石金贵儿的嘴里进去、鼻子里出来,连他眼皮和眉心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了。

    看着金贵儿满脸的陶醉,家丽忍不住骂道:“怎么抽不死你!你正事儿不会干,放毒倒是有本事!”

    金贵儿使劲撮了两口,便把剩下的烟卷在炕沿儿上摁灭后,重又插回到了烟盒儿里,然后讪讪地笑道:“说话也不分个场合,什么毒不毒的,妈还在抽呢,也不怕她老走心!”

    “呸!”家丽狠狠啐了丈夫一口:“里挑外撅的本事,你张嘴就来!”

    姜大妈把烟袋锅子在烟盒上“铛铛”磕了几下,对着家丽:“得了吧你,打他喝粥的时候儿起,你就横挑鼻子竖挑眼!都是吃盐的嘴,说话怎么就不懂个咸淡儿呢!”

    家丽夹了石金贵儿一眼:“瞅他就烦人!”

    姜大妈哼了一声:“你瞅谁不烦人!你跟谁能有个好言语!”

    家丽梗了梗脖子:“尿罐子镶金边儿那一套我不会!

    姜大妈骂道:“就你那嘴,镶不镶金边儿,都是个尿罐子!就说你给高玉好儿买衣裳这事儿,为了给她寻摸合身儿的衣裳,你恨不能全广州城都翻遍了,买到手啦,还非得再加上一句‘这么胖那么胖’的话,你这不是明摆着搭了钱又得罪人吗?说你那嘴是个尿罐子,还委屈你了?”

    姜大妈的话,说到了石金贵儿的心坎里了,他一拍大腿:“妈说得没错!受累不讨好,冤不冤你说!........”

    家丽撇撇嘴:“我算瞧明白了,你们这回是彻底让高家给拿下马来了,高宝针那么不讲理,逮个蛤蟆攥出尿来你们都能忍,回到家里来挤兑我!”

    姜大妈说:“现在不是说高家,是说咱家、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你就没个态度吗?”

    一听这话,家丽不由眼圈一红:“得,妈,您什么都甭说了,您的心思,我全明白!我可跟您说清楚喽-----我搬家,可以!但是,您听好,我出去,绝不是畏罪潜逃,更不是让高老婆子给吓跑的,是我自个儿愿意走!为什么呀,归其,还是怕您夹在当间儿为难、怕我兄弟为难!要是光凭高老婆子的尿性,再加上十个八个,她也不是个儿!”

    没等姜大妈开口,石金贵儿一脸的不情愿:“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怎么了,就到搬家那一步了?

    妈,我知道您是最讲理的人,可是,对于懂道理的人,咱跟他讲道理,对不懂道理的人,再对她高抬高敬,您别嫌我说话不好听,那就是犯贱!

    我觉着,我和家丽不能搬,这回,要是咱们让了这一步,高家会得寸再进尺,以后闹腾地就更欢了。

    我绝不是想赖我兄弟这几间房子,您二姑爷是什么样的人儿,您应该清楚,我就是想要和高家较这个劲!”

    家丽斜了丈夫一眼:“和高家较劲,你算老几呀?搁过去,你最多算是个外戚!说到底,这是老姜家的家事,你一个外姓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还嫌事儿不够大是怎么着?”

    石金贵儿不服气地回瞪家丽一眼:“这话我可不爱听!正象你说的,我是外戚那是搁过去的说法,现在,从法律上说,闺女儿子,是有平等继承权的,就咱妈这四间房,按法律分,也得是四个子女一人一间!当然了,我这话是说给老高家听的,我们不可能真的来争这份儿家产,这事儿,妈自管放心。

    妈是闺女儿子一样疼,可是,按照习俗,家宝才算是姜家的正根儿,从这一点儿来说,习俗比法大!我要是为了这一间房,真的和高玉好上了法庭,那才是赢了官司丢了人,以后拿什么脸和姜家人见面,是不是!这么做,只是一个策略:什么时候较劲,什么时候让步,得把握好这个分寸,得让高家知道,咱不是泼皮无赖,可也绝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绵羊儿!所以现在撤兵,绝对不行,妈,我说得有对不对?”

    姜大妈不说话,一口一口地抽着她刚续上的旱烟袋,她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又细细地过了一遍,至少她捋出了有两个重点:一、老高婆子,绝对不是个善茬儿!二、高玉好,跟她妈不一样!

    让人犯难的,正是这第二点----总不能把好肉坏肉一刀切了去吧!

    平时,虽说高玉好总想在家宝面前抖抖激凌儿,为这事儿,姜大妈也有过不满,可细想想,这也不算什么错儿,自己也养闺女,也想让闺女在姑爷儿面前说了算,且不说家凤,要是论起对自己爷们儿的霸道劲儿,跟家丽比,人家高玉好就算是太贤惠了。

    人怕翻个,树怕扒皮,换个位子想一想,好多事儿就容易想通了。要是因为高玉好她妈一个人,就让家宝和媳妇儿离婚,这对高玉好实在是不够公平。

    家宝不是‘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他不忘娘,说明他有情有义,如果这个时候逼着他‘休妻’,那就等于逼着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去干无情无义的事儿,这不得把他给活逼死吗。唉,罢了,只当是全看在家宝的份儿上,就别再挤兑这个闷嘴儿的葫芦了。

    想到这儿,姜大妈又捏起一小撮烟叶续在烟锅子里,石金贵儿殷勤地把身子探过饭桌,帮丈母娘划着了火柴。

    姜大妈吸完一口烟,干咳了一声,她瞅了瞅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家宝怎么还不回来!”

    家丽撇撇嘴:“准是上医院看他老婆去了。”说完,立刻拿手在自己嘴上拍了几下:“多嘴,多嘴,没记性!”

    姜大妈叹口气:“跟咱说是加班儿,跟那边儿,也得编个瞎话儿才能脱身回来-----这夹板罪,算是受上了。”

    家丽看了她妈一眼:“我不都说了要搬吗,还念三音给我听!家宝是我亲兄弟,他难受我不心疼啊?”

    家丽这话,听得姜大妈扎耳朵:“你说高玉好是兔子耳朵听邪气,我看你才是兔子耳朵听邪气!要想让你搬,我还用得着跟你捌弯儿抹脚地念三音吗?让你们卷铺盖滚蛋的话,我早就跟你明挑过多少回了!再说,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指着桑骂过槐!说这话,这不是成心气我么!”

    家丽讪讪地笑道:“瞅瞅这老太太,一步不让!您就算重新改造我,不也得搭上点耐心烦儿嘛,是不是.........咦,别说了,好象家宝回来了!您放心,他加班儿不加班儿的事儿,我保证不去揭穿他,从今往后,我给自己的嘴加上锁,钥匙由您管着,您不让我说话的时候,我就装哑巴,这总成了吧!”

    家丽话音刚落,门帘儿一挑,家宝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