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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前尘

    残阳渐坠,夜色慢慢吞食着苟延残喘的光芒。

    天都人都知道,京城12坊,栖梧坊为尊,半步之遥便是大内,所以,待栖梧坊最上的那面凤凰栖梧旗垂敛了自己的旈羽时,剩余十一坊才能落旗闭坊,而若在此时外出被巡街武侯揪住的话,哪怕是房屋失火,三十鞭也定要结结实实落在脊背上,太祖定律如此,上惩皇亲国戚下罚贩夫走卒,决不含糊,而要是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比如现在这个泥腿子,那便要硬生生抽到三更鼓响的~

    再完美的法制,也只是一纸空文,空文想落实于生活,总会还是要一点一滴滑入人制这张大网里头的,所以面对不可动摇的太祖定律也还是对人不对事~倘若言语两句好话,袖口再滑过去些许散碎银两,脸上笑着,嘴上说着:官爷值夜辛苦,些许散碎银两,权当请官爷吃个暖身酒~那事情便就不大,正常能少挨两鞭子,或者大鞭换小鞭,壮武侯换成瘦武侯。

    而若是像这个不知好歹的,瘦骨嶙峋被漫天鞭影撕扯的宛如破布的却只哆嗦着支棱脊背硬抗乱号的泥腿子:官爷行行好吧,小人家囡囡突生风寒...那便是刁民,是一定要牛皮鞭子浸水狠狠收拾的...

    鞭舞得好的,也可称为“术”了,出如龙游瀚海,退如凤舞苍天,这般奇门兵器,偌大的江湖也有有人练出了章法,当然,一个只有巡街守夜之责的武侯郎哪能有这等功力,只能蘸着瘦骨嶙峋的惨嚎,一遍遍的发狠,气力不到位,耍了不多时已是汗透重衣,累的几乎瘫倒。

    一旁的看戏的武侯头子却也汗流满面,哦,原是躬身塌背想对着一个锦衣公子献个殷勤,脚尖又怯怯缩缩不敢上前,只能隔着半丈远的肥肉乱颤的努力一笑:“原是司马先生,哎呦呦,这,这可真是脏了贵人眼,您~这是又要去哪里忙事呢,要不要小人..”

    啪的一声折扇便是遮在了那个肥腻而汗湿的笑脸前,其身后两个豪奴一瞅此状,当即大喝起来:贱人身份,也配的闻讯我们家公子嘛,还不快滚!“说完就要举着刀鞘欲乱打,武侯头子见状不妙,抱头就势一蹲,撅起屁股只顾着护住头脑便死活不动了,“够了,大路自宽,莫要多事”公子瞥了一眼那个将死的泥腿子,淡漠说道,随即领着仆从径直离去,片刻后,武侯头子趴在地上,微微翘首,瞄起眉眼那么一探。

    “头,已走了”听到手下人轻声报讯,头人抖了抖脸上横肉,轻咳一声,起身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手下好奇:头,您不是和黄门侍郎沾亲带故的嘛,谁不应该给你三分薄面?这厮如此嚣张,要不要知会一声给他点暗茬?武侯头子大怒,偌大的肚皮抖了三抖,斜着眼,扬起鼻孔两道热气就径直喷在手下脸上:哼!敢!娘的,这可是天下三族的司马氏的二家主,他娘的我虽然是黄门侍郎他三舅姥姥的侄儿的干儿子,但是这种人哪里是惹得起的,小婢养的你给老子安稳点啊,找死别拉上老子”说完又瞥见一旁奄奄一息的穷泥腿子,又是大怒,酱赤着脸:怎么停了?!给我继续狠狠打,娘的,榨成肉干没有二两油的贱腿子,匠奴都快跑到栖梧坊去了,狗日冲突了哪个贵人,爷爷上下两个头都不够掉的,给我吊起来继续狠狠打!”

    武侯头子的怒骂倒不是空穴来风~栖梧坊是何处?有言道栖梧半坊倾天下,这一街上尽是天下鼎盛之族,这要是出点事情,别说一个小小的武侯,就是其上三阶官帽只怕也得震的抖上三抖

    ~这其中最好的凤眼处,便是如今左枢密使湛岭的府邸,在这一街钟鸣鼎食之家里,湛氏的宅邸并不起眼,至少在檐角脊兽都快与皇宫齐平的天丞府邸旁,湛氏确也当得起低调,要知道,湛氏上算三代皆重权上将加太尉荣归,足以当得起累世豪门一说。虽说前朝大变湛氏元气大伤,但底蕴犹在,如今家主湛清以不惑之年荣登左枢密使加龙图阁待诏,圣眷可谓举世无双,而这般府邸,确实低调的一塌糊涂——只见湛府门房满脸堆笑一团和气,门口睡狮似是假寐,威严敛而不发,左右代表武将世家的对仪仗画戟掩藏着沧桑的身形,抬头望门匾木质斑驳,尽是岁月留刀,兴衰起落,风风雨雨,皆在刀刀纹理中,只可惜老匾配新字——湛府二字却明显是后而添补的,略显新气,不过笔法间满溢的龙飞凤舞富贵逼人倒也不落俗尘,识货的人一眼可以看出,能有如此笔力的只能是本代书圣“白不现”之手,奈何书圣自名扬时已立大誓言:不落滴墨不见豪奢,如今一字千金难抵其值,却是不知湛氏如何求的书圣这二字的,不过倒看得出这种真正的贵族的底蕴...

    湛府内诺大的屋内早已灯火通明,焚香缭绕,琴如鹤鸣,两人正在手谈,

    但见,黑龙雄据边盘,张牙舞爪,好煞气,好威风..

    白子层层刀斧锯锷,盘恒左右,磨刀霍霍,可惜此处无有帐中杯响,时机未到,何敢妄动.....

    执黑者皱眉,无奈道:我见满场浮棋,兄此局,当真敷衍,

    对一人微抿香茗,顿下茶盅,思虑半刻,凛然一笑:“杀劫已起,东南西北,伸头一刀,缩头,也能一刀....”信手一子逼入大龙“卿见此是浮棋,我见却杀机”

    “断尾求生,尾即是我..”执黑者犹犹豫豫,随后问道,突然,一白子“啪”的一声正落断了大龙活处“赳赳龙兮,八方威服,只可怜四面楚歌,一命难逃”白子没等黑子言语,反而继续运起一子,镇于龙首“再布此手,可定局矣?”

    黑子见局一愣,旋即洒脱认输:不知何人能与湛公论弈,可笑吾自以为执者,不过湛公指尖卒子而已,破不得破不得,湛公高明!”白子大笑掷下棋子:“南斗北辰,双骏司马,揽月抱星,天下有双”兄若是棋子,这弈棋者莫非天公矣?今日若不是司马兄让我,我怎么也是赢不了的啊。”

    二人正笑谈之际,门外走来一青年人,长发不挽,洒脱非凡,面容与湛岭有三分相似,后辈见礼家主却只是傲然拱了拱手,端是不逊,随口应付了声:大兄,随后才对着司马南斗略施一礼。

    执白者无奈一叹:此舍弟清,文武不就,只好章台走马,博戏斗蛐,家父故去的早,我终日苦于案牍无暇顾他,只好送他回巫溪族乡,怎料一十年后成了这幅德行,素日还桀骜不驯,我尚约束不住他,且让司马兄见笑了。

    司马南斗嘴角一勾,不在意的摆摆手:年轻人,自应如此,吾弟年轻时候也好游戏文字,歌风吟月,还被家严逼的从青楼上跳下,真正的“名动京城”啊”说完二人相视大笑,湛清并不搭话,却只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犼..

    谈笑间,一下人匆匆来报:禀家主,外有司马公子北辰请见,湛岭微微一愣,挠挠头,旋即喜道:速速请来速速请来。湛岭指着司马南斗:好啊,今我日这湛府可要多吸吸你们兄弟这天下星辰的文气,偏偏我湛家便是多了杀伐,少了文气,如今你兄弟二人连璧贲临,不可错过,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来人呐!去醉仙阁提酒来,就说我湛府今日宴请文曲双星。”一挥手,便让湛清下去准备了,湛岭笑颜间却是比刚刚多了几分亲切,少了几分戒备,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事情已经不用言明,包括为什么他请了南斗,结果北辰也来了...

    自是美酒佳肴,半夜欢畅,宾主尽欢……

    月上中天时,司马兄弟才醉醺醺的走出了湛府,司马兄弟拒了湛府马车要送还的好意,北辰吐了一地还要拉着南斗去攀湛家门前大椿枝丫,说什么要拥月华入怀上天捞月,混乱不堪下。好不容易,南斗告了声罪,拖着北辰慢慢晃向了黑夜中司马府的方向..

    湛府内,湛岭听完下人禀报的司马兄弟的丑态后,微微一笑,眼角的阴鸷一闪而过,慢慢地,一口一口啜着爵中酒,湛清在下桌趴在面前一片狼藉的矮桌上,一道醉意朦胧的声音却是从发丝下清晰可辨的流出来:兄,大事定矣。

    湛岭放下酒爵饶有兴趣:何以见得?湛清勉强直起身,用手挽开发丝,露出俊朗的面孔,似带有一丝卖弄的道:此为四信,南斗北辰联袂而来,此为投诚信一,大兄醉仙阁提酒二人未拒,此为投诚信二,借酒醉攀树,意在告诉天下人,司马要攀我湛家高枝,此为投诚信三,拒了马车,走这段道,让天下人明明白白的看出他们的立场,此为投诚信四。”湛岭满意的嘿然一笑:哈哈,都说司马一门双骏,我看都不如我湛家麒麟子?什么双骏,今日一见不过如此,酸儒书生,那般明说了,还犹犹豫豫放着几层破酸布脸面不拿下,还不是被我逼到墙角了……”湛清没顾得上兄长说了什么,嘟囔了两句,便倒在桌上了。

    湛岭吩咐湛清妾侍把湛清扶进房内,自己起身步入庭院,矫首一轮皎洁,又俯首瞧见爵中清澈,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有些事自己这个弟弟没有明白,这司马双子的司马南斗乃是天下文坛领袖,露出的丑态与走那一截道,不仅仅说的只是司马氏,更是代表着士子群体对自己整个的臣服,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计划已经布置到如今这个程度……湛岭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有些事以后可以慢慢培养经验...想着想着,望着爵中倒映的明月,一饮而尽。

    湛岭正自得意满之际,却不知湛府远处的黑暗中,一双眸子清亮如星,正遥望着湛府那株大椿,可不正是方先醉的人事不省的北辰,此时的北辰哪还有半分醉意:兄长,湛氏不臣,且早做打算才是。斜倚在墙上的南斗一愣:如今天下大势汤汤,大乱将至,可这逐鹿问鼎之心,湛氏何出?何恃?”北辰寒面如刀:兄长不知,宴席中,我无意间见得这湛清把玩着一只玉犼,玉石金器,人之所欲,可麟鲤佛花,何物不可刻?缘何偏偏是犼?南斗略一思索:“《述异经》有言:东海有兽名犼,能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每与龙斗,口中喷火数丈,龙辄不胜...啧啧,龙辄不胜,有意思,犼还有什么意思来着,哦对了“望君归”君尚在,何人归?呵呵呵,湛氏..”南斗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我说呢,老匾新字,还偏偏拉的书圣来作,又求不动人家,最后..事情办得当真不堪入目,兄弟不睦都装的磕磕碰碰,如今又欲揽月抱星,啧啧”话说一半,南斗戏谑的戳了戳北辰的脸:小宝,你说,你这次让我来赴宴,就是想拿哥哥我做试探呐,把我都算计进去了啊,揽月,哦,过两日是我朝的太白忌日了吧,所以把自己也摘出去了……不对啊,小时候欺负你,怎没见这么多心眼呢?北辰垂下头:哥哥赤子之心,弟不忍污之。南斗斜倚的身子逐渐如标枪般挺直,眼中的笑意也如潮水般退去:呵呵,总是这样,一做啥事,就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哪里舍得训你~不过,这湛氏既生不臣,我司马家也早做打算吧...啧,武将世家,偏偏来玩这些穷酸腐儒的把戏,弃己上驷,以下驷敌他人上驷,焉有不败之理...”话音最后,已是渺渺,只是言语中寒意,应和着天地,飘飘扬扬,坠了下来。

    两人都抬起了头,方现明亮的月,已经被风雪遮蔽的不见容颜……

    初冬,天都的第一场雪,忽然就这样下了....

    时年凛冬,天下大乱,群雄纷起,枢密副使湛清以废帝为凭,匡社稷,正天地为名,起伪军十万,群雄望风而降,天下三分据其二,先帝不降,起军五万号十万,初战湛氏二十万精卒于洗马池,败,再战而再败,帝遂亲率三千精骑,焚定,远,成三仓,青龙将白夜夜袭湛营,力斩前军大将椤耶,大破湛匪,湛匪欲退守天都,司马兄弟不纳,遂死城下,至死大骂不绝,紫无极入天都,书前朝废帝十二大罪,弃市湛氏,自立为君,国号昼,时为昼元年,四海定,天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