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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配

    此念一出,纵是外人不知,却也是将伯雅自己先吓了个趔趄。若非冯达及时出手,伯雅怕是要摔在崔述马车跟前的。然而这这时候伯雅介怀的,心底忐忑不安的,倒也并非此番险些人前出糗,更多的还是因为方才的念想。

    或是做贼心虚,饶是知晓外人无从而知,伯雅站定之后,率先打量的还是人群。并非担心落为他人笑柄,终究还是担心心中所念为人看破。所幸因为采薇朗朗一句崔叔叔响起,使得百姓好奇的目光齐齐落在了马车之上,伯雅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无人注意,如此便不会污了姑娘家清誉。

    “薛公子请!”伯雅还在兀自庆幸,冯达手已经三两步走到马车跟前,而后挑起车帘:“将军确实是对公子的才学赞赏不已,还请薛公子进内一叙。”

    伯雅定了定神,摒除其他杂念,崔将军也是自己久慕风采之人,只是从前都在云州,未有相见的机会。今日既相遇,自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纵心有杂念,伯雅也还是欢喜居多。

    “伯雅君何须多礼,快快请坐。”

    多年不回京都了,崔述自然想家,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是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内心不免激荡。但是崔述终究还算克制,看了一眼对面的空位,示意伯雅坐下,而后才开始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了薛伯雅。

    端方俊逸,儒雅温和,谦谦君子,温润有礼,不愧坊间雅号伯雅君,果然不负其名。

    崔述轻轻地点了点头,俨然是满意的姿态。

    京都虽是浮华之地,却也是个最最风雅之所。这些年在云州,眼见着风沙蔽日,心痛难忍之际,总会想起京都繁华。当年出走,是少年人的一腔热血,雄心壮志所致,多年不回,长留云州,也是因了放不下。

    是以,阔别多年重回京都,一路所见所闻,崔述无不动容。

    更不消说,这才刚刚入城,便在这最是喧闹繁华的十字街上,见到了因着《论文》、《论武》和《赞文武圣皇帝》三篇,而声名大噪得名伯雅君的薛伯雅。

    伯雅有礼,崔述本就欢喜,自不必提虽人在马车之中不良于行,但是对于外界的观察,崔述也是时时留意。是以,伯雅看着采薇的神情,崔述也看得分明。更不消说,面红耳赤的伯雅,过来人都能明了其中情愫。

    偏采薇是个迟钝的,竟是半点不查,甚至在她的眼中,却不及新做的糖画儿,崔述不免叹气。

    只是虽如此,崔述心念也还是因为薛伯雅的目光为之一动,若他当真有心......固然采薇尚未开窍,身为父亲,确实满意。

    “这孩子玩心重,伯雅君见笑了。”崔述望着吱吱喳喳的采薇,转头看着伯雅,对上他尚且还有几分愣怔的目光,低头却是落在了自己的双腿。摇了摇头,崔述郎朗一笑:“无碍,前年在云州西北战场上留下来的,借助轮椅行动也是自如。”

    “崔将军乃是中郎将,怎会......”

    伯雅脱口而出的诧异,戛然而止于理智之中。

    前年,云州西北战场,伯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云州军骁勇,然而前年京都朝局动荡不安,以致后方不稳,引得鞑靼跃跃欲试。云州军在前方苦苦抵挡,然而京都后方,却是因为多方势力相持,一度甚至连粮草冬衣必须的军需,都未能补给。

    伯雅虽为史官,本与这些纷争并不相干,但是看着崔述只剩下了一条腿分明触目惊心却也泰然的神情,身在繁华京都,伯雅再无颜面诸多追问。

    若非为了保护身后大盛万民,云州军何至于此,崔将军何至于此。

    固然崔述不以为意,然而伯雅还是望着空落落的裤腿,泪眼朦胧自责不已。毕竟当京都众人内斗的同时,军中只需排兵布阵出谋划策不擅武事的中郎将,却要阵前杀敌,可见战事之惨烈。

    若非万不得已,军中的智囊何须冲锋陷阵。

    “伯雅君不该如此囿于表象才是。”

    伯雅眼中的羞愧自责。崔述看得分明,但是战场无情,烽火狼烟,虽失了一条腿,却也保住了性命。更何况,朝局纷乱,小小史官能够自保已是不易,谈何歉疚。

    “须知万事万物皆有法度,伯雅君不该将世间污浊,万般罪责皆揽于自身。”

    “难道将军便不恼?”

    随着伯雅话音落下,崔述唇角也多了一抹讽刺的笑。

    不恼?未必,毕竟自己死里逃生都是其次,万千无辜英魂魂断云州才是紧要。一手带起来的云州军,倾注了二十年心血才成长起来的云州军,竟是在去年一年,折损远甚历年。

    但是恼怒又能如何?

    连曾经的云王都被算计至如今这般田地,恼怒又如何?唯有忍耐。

    尽管在世人看来,如今的摄政王已是万乘之尊。毕竟摄政王一人之下,在其上的唯有幼帝。但是谁也不曾忘记,幼帝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只有成年,才能亲政。

    如今摄政王是大盛隐于暗处的君王。尽管在遗诏旨意明发之前,所有人都当摄政王才是登临大位的天下之主。

    偏生这遗诏一出,崔述心底不由一声冷笑,还是由父亲掌管宣读,何其讽刺!

    先皇至死都不忘玩弄一切,摆弄所有人的命运,包括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也未能幸免,如何不恼?但是终究也只是一声无声冷笑,这些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以,看着冲着这边看过来的小姑娘,崔述敛起眸间郁色,突然发问:“敢问伯雅君,可有婚配?”

    崔述问得直接,转折也生硬,不见半点迂回,与时下京都风气全不相同。

    薛伯雅闻言,自是错愕,未曾想,崔述居然这般直接。本该是吟诵阳春白雪,附庸风雅最讲究礼仪的世家子,军中二十年,也足以改变一切。

    见伯雅怔怔,崔述笑:“若无,我想为伯雅君做个媒。”

    因着冯达搀扶,进马车之前,薛伯雅才避免了丢脸人前。然而,当脚步虚浮步履疲软的伯雅君,却是注定今日要被人谈论一番的。

    毕竟从马车里出来,宛若大梦一场,尚且还有些惊魂未定的伯雅君,终是将自己绊倒在了十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