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绝望的我
本科评估、量化考核、大英改革，慢慢耗尽林建宁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和向往。
此时离她大学毕业到校任教已经过去整整十三年。本科评估之后，学校很多的规章制度与从前大不同。除了之前提到的改卷要求有变化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有所变化。
你可以理解成是学校走向规范化、程序化，也可以理解成形式主义之风越来越严重。
以前，学生参加期末考试后，教师改卷登成绩，一个学期的任务基本完成。
现在，老师改完成绩后要对试卷进行质量分析，要把试卷和答题纸按顺利排好，装订，打印成绩册、平时成绩册、试卷质量分析报告、改卷教师签名表、学生网络自主学习成绩册等一堆表格装订。成绩册、质量分析报告要找教研室主任、二级学院院长签字；改卷教师签名表肯定也要找其他教师签字了。
这些都弄好后，统一装袋填好袋子封面，上交，等下学期开学后督导检查做记录，以备量化考核时作为教师个人工作量打分依据。
几百上千份试卷整理起来并非易事；上百张表格填写打印找领导签字（盖章）更是繁杂。
上课认真备课肯定是对老师们最基本的要求了。评估后，学校要求教师备课除了熟悉教材内容，制作PPT以外，还要写教案，写工作记录本，每天上完课回到家上网登记当天的学生处勤情况。
工作记录本要求填写的内容包括每天的授课内容、地点、班级、学生考勤、学期计划、课程进度表、科研教改立项、论文发表情况、听课记录、出题记录、监考情况、指导学生论文情况、学生期末考试试卷分析、上课心得、学期总结等等（很多内容是重复工，比如说考勤，网上已经登记过考勤了，工作记录表又要求手写一次，期末整理试卷档案袋明明打印了质量分析报告，这里又要写一次）。
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地参加网络培训、考试。教学比赛越来越多，学校的、区级的、全国的，多如牛毛。
工资发放也进行了改革。这些年发的是绩效工资。总量并没有提高，每个月扣除百分之三十出来，按量化考核的结果进行奖励或处罚，给排名在二级学院前面百分之二十的教职工发放奖励，据说每人的奖励金额每年差不多有一万左右。
排名靠后者，因为怕老师们起来造反，量化考核的第二年，书记提出的末尾淘汰制还是没能实施，只是在学校网站院内通知下发文件公示通报批评。
本来工资也不高，扣掉百分之三十之后，建宁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连两千块都不到，课酬老样子，没啥变动。
只是公积金恢复到建宁和李顺安刚买房时的数量了，好歹算是有了一点提高，正好弥补绩效工资被扣除的钱。
2014年的量化考核，如建宁所料，没有科研教改立项、没有论文发表、没有教学比赛获奖、同行评价打分差点倒数的她，总分在大学英语系中排名倒数第三。
在整个师范学院中排名倒数二十多名。
2015第三次量化考核排名和2014年差不多。
2016年她试着发了两篇省级教改论文，版面费一千多一篇。
还试着写了两篇超过五千字的科研论文投到核心期刊，等了大半年也没见任何回音。
倒是接到过无数来自全国各地自称自己是编辑的电话，来电无一例外跟她表示有办法帮她撰写或发表核心论文，让她先寄一笔数额不菲的论文审稿费，或中介费，或代笔费。
大英改革后，学生们在挂科、被取消考试资格连翻跟头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不利处境。
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怀去学习，结果发现，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怎么发奋，依旧逃脱不了挂科、四级考不过的命运。
于是开始消极抵抗。
上课时，他们看着老师的眼神不再清亮，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向上撇，表示不屑，对老师、对这门课。
下课遇见她，不再远远地跟她打招呼，眼角上扬，瞟一眼她，大步向前走。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就会痉挛一下。
后来每次呼吸，心都会跟着痉挛。
本来她就是一个不是那么喜欢讲话的人，现在更觉得说话是一种负担，似乎从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个音符都需要耗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完成。
以前她的声音清脆响亮，现在讲话时，好像每个音与音之间隔了一段从肺部传上来的废气，这段气连在两个音之间，扯不断，理还乱，让她说出的话连绵沙哑，几近失语。
只有上课时，她才稍微振奋起一点精神。
她不知道学生是否看出她内心的绝望和挣扎，只知道自己处于极度的不开心和不安中。
以前她是那么喜欢给学生上课，那么喜欢学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么喜欢学生远远见到她大声喊她：“林老师好！”
现在，站在课堂上面对满座的学生，看着他们茫然若失的眼神，看到他们学习的热情渐渐被浇灭，眼里明亮的光芒慢慢暗淡，她的心跟着下沉、下沉、下沉。
她不知道怎么去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很“lousy”的老师，遇到问题只会抱怨，不会迎难而上，想办法稳住学生，活跃课堂，增加师生互动。
她只想跟学生说对不起，跟同事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老师。对不起，如果以前我曾经得罪过一起共事的你们，无意或有意，请允许我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我也很想像其他人那样，在人群中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左右逢源，似乎毫不费劲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我拼尽全力，却依然得不到大家的喜欢。
拼尽全力，却依然过得不开心。
唯一能够给我慰藉、让我感到自豪的职业，终将被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荒废掉了。
此时离她大学毕业到校任教已经过去整整十三年。本科评估之后，学校很多的规章制度与从前大不同。除了之前提到的改卷要求有变化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有所变化。
你可以理解成是学校走向规范化、程序化，也可以理解成形式主义之风越来越严重。
以前，学生参加期末考试后，教师改卷登成绩，一个学期的任务基本完成。
现在，老师改完成绩后要对试卷进行质量分析，要把试卷和答题纸按顺利排好，装订，打印成绩册、平时成绩册、试卷质量分析报告、改卷教师签名表、学生网络自主学习成绩册等一堆表格装订。成绩册、质量分析报告要找教研室主任、二级学院院长签字；改卷教师签名表肯定也要找其他教师签字了。
这些都弄好后，统一装袋填好袋子封面，上交，等下学期开学后督导检查做记录，以备量化考核时作为教师个人工作量打分依据。
几百上千份试卷整理起来并非易事；上百张表格填写打印找领导签字（盖章）更是繁杂。
上课认真备课肯定是对老师们最基本的要求了。评估后，学校要求教师备课除了熟悉教材内容，制作PPT以外，还要写教案，写工作记录本，每天上完课回到家上网登记当天的学生处勤情况。
工作记录本要求填写的内容包括每天的授课内容、地点、班级、学生考勤、学期计划、课程进度表、科研教改立项、论文发表情况、听课记录、出题记录、监考情况、指导学生论文情况、学生期末考试试卷分析、上课心得、学期总结等等（很多内容是重复工，比如说考勤，网上已经登记过考勤了，工作记录表又要求手写一次，期末整理试卷档案袋明明打印了质量分析报告，这里又要写一次）。
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地参加网络培训、考试。教学比赛越来越多，学校的、区级的、全国的，多如牛毛。
工资发放也进行了改革。这些年发的是绩效工资。总量并没有提高，每个月扣除百分之三十出来，按量化考核的结果进行奖励或处罚，给排名在二级学院前面百分之二十的教职工发放奖励，据说每人的奖励金额每年差不多有一万左右。
排名靠后者，因为怕老师们起来造反，量化考核的第二年，书记提出的末尾淘汰制还是没能实施，只是在学校网站院内通知下发文件公示通报批评。
本来工资也不高，扣掉百分之三十之后，建宁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连两千块都不到，课酬老样子，没啥变动。
只是公积金恢复到建宁和李顺安刚买房时的数量了，好歹算是有了一点提高，正好弥补绩效工资被扣除的钱。
2014年的量化考核，如建宁所料，没有科研教改立项、没有论文发表、没有教学比赛获奖、同行评价打分差点倒数的她，总分在大学英语系中排名倒数第三。
在整个师范学院中排名倒数二十多名。
2015第三次量化考核排名和2014年差不多。
2016年她试着发了两篇省级教改论文，版面费一千多一篇。
还试着写了两篇超过五千字的科研论文投到核心期刊，等了大半年也没见任何回音。
倒是接到过无数来自全国各地自称自己是编辑的电话，来电无一例外跟她表示有办法帮她撰写或发表核心论文，让她先寄一笔数额不菲的论文审稿费，或中介费，或代笔费。
大英改革后，学生们在挂科、被取消考试资格连翻跟头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不利处境。
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怀去学习，结果发现，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怎么发奋，依旧逃脱不了挂科、四级考不过的命运。
于是开始消极抵抗。
上课时，他们看着老师的眼神不再清亮，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向上撇，表示不屑，对老师、对这门课。
下课遇见她，不再远远地跟她打招呼，眼角上扬，瞟一眼她，大步向前走。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就会痉挛一下。
后来每次呼吸，心都会跟着痉挛。
本来她就是一个不是那么喜欢讲话的人，现在更觉得说话是一种负担，似乎从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个音符都需要耗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完成。
以前她的声音清脆响亮，现在讲话时，好像每个音与音之间隔了一段从肺部传上来的废气，这段气连在两个音之间，扯不断，理还乱，让她说出的话连绵沙哑，几近失语。
只有上课时，她才稍微振奋起一点精神。
她不知道学生是否看出她内心的绝望和挣扎，只知道自己处于极度的不开心和不安中。
以前她是那么喜欢给学生上课，那么喜欢学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么喜欢学生远远见到她大声喊她：“林老师好！”
现在，站在课堂上面对满座的学生，看着他们茫然若失的眼神，看到他们学习的热情渐渐被浇灭，眼里明亮的光芒慢慢暗淡，她的心跟着下沉、下沉、下沉。
她不知道怎么去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很“lousy”的老师，遇到问题只会抱怨，不会迎难而上，想办法稳住学生，活跃课堂，增加师生互动。
她只想跟学生说对不起，跟同事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老师。对不起，如果以前我曾经得罪过一起共事的你们，无意或有意，请允许我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我也很想像其他人那样，在人群中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左右逢源，似乎毫不费劲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我拼尽全力，却依然得不到大家的喜欢。
拼尽全力，却依然过得不开心。
唯一能够给我慰藉、让我感到自豪的职业，终将被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荒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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