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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我是白乐天,贬官江州的白乐天。

    自安史之乱后,中央朝廷就逐渐失去了对地方藩镇的实际控制,地方藩镇拥兵自重,听宣不听调。

    一年前,藩镇势力派刺客进驻长安,当街刺死了宰相武元衡,刺伤御史中丞裴度。这两位,都是朝廷里支持削藩的代表人物。事后,藩镇得寸进尺,要求罢免裴度,不然他们“睡不着”。

    简直荒唐可笑,藩镇贼喊捉贼,还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身为左赞善的我立刻奏表上书,历数藩镇恶行,要求皇上严惩凶手。可惜奏表被打回,还落了一个“越职言事”的警告。藩镇势力知道后,动用在京都的关系,编造故事,对我恶意诽谤。

    我母亲因赏花不慎意外掉入井中而死,他们就拿我曾经写的“赏花”和“新井”诗,编排我“有害名教”。新井诗作于元和元年,我母亲逝于元和六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些支持处罚我的人,大部分都是我以前写诗讽刺过的的对象。

    啧,我这算不算咎由自取?

    很快,贬官的命令下达了,我从一个长安六品左赞善,变成了江州九品司马,协助刺史,分管犯人。

    在江州的两年里,我已经从震惊和疑惑中醒悟了,哪怕你有盖世才华,得不到权贵的重用,一样只能窝在小地方,消磨度日。

    从此,喜欢写诗讽刺时事,兼济天下的白乐天死去了,留下了独身起身,笑看潮起潮落的白司马。

    我不甘呐。

    回首望去,都是少年人自鸣得意的轻狂。

    秋风萧瑟,我站在船头,朋友坐在桌旁,下酒菜有了,却没有应景的音乐。

    我不想下船,朋友也不想离开,两个人都陷入了尴尬中。

    忽然江上传来一阵急促的琵琶声,这乐声,比鸟儿叫的还响亮,比喉咙里的烈酒还辛辣。

    我让弹琵琶的人过来相聚,可琵琶声忽然停了。

    朋友也帮我劝说,也许是我司马的身份起作用了,对面犹豫了片刻后,对方终于同意过来表演了。

    她年轻时一定很美。

    虽然带着面纱,穿着也比较含蓄,但我还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属于她的荣光。

    果然,她也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

    在我们表达希望她弹奏一曲的愿望后,她整理了下情绪,调了调琵琶的弦,然后变开始了演奏。

    我和朋友就着下酒菜和琵琶,干了一杯,可是酒到了嘴里,味道却没有化开。

    原来是弹琵琶的人在述说她的心事。共情,没想到在江州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琵琶技艺如此高超的人。

    一拢,一捻,一抹,一挑,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自然,就好像琵琶弦自己在动。

    弹完了《霓裳羽衣曲》,她又续上了《六幺》。

    大弦爆裂如雨,小弦缓慢如玉,就听叮咚叮咚,像泉水奔腾而下,在干涸的地方猛地一顿,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每一滴都像落在了我的心口上,拍打着我的心。

    滴答滴答。

    我已经顾不上吃饭喝酒了,只想等这首曲子谈完,和琵琶的主人说说话。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果然,没等我要求,弹完这曲,她就没动了,隔着灯火,望着江面出神。

    我见她欲言又止,就开导了两句。也不知是我面向看着温和,还是她自己想通了,最后她自己解开了面纱,漏出了原本的样子。

    她曾经果然是个美女,哪怕老了,也风韵犹存。

    妇人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是京都教坊艺人,属于乐籍,一辈子不能嫁官,也不能嫁给老实人。小时候我还不懂乐籍代表着什么,长大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坑,从我出生就埋好了。

    十三岁,我琵琶就出师了,后来跟随京都的大师们学习,大师们也都夸我上手快,有天分。

    我凭着一手神乎其神的琵琶记法,坐稳了教坊头牌的名头。和我住一起的菇凉们,看我的眼神,酸的不行。没办法,谁让京都的达官贵人,每次只看我,不看她们呢?

    贵公子送的红绡,被我不知扔了多少;我拿钿头银篦打拍子,因为打翻酒盘弄脏的衣服都堆成山了。

    我很享受这么朴实无华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家中兄弟姐妹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也因上了年纪被人从头牌的位置上挤下来了,曾经追捧我的富家公子也转投他处。

    呵,男人。

    这些年挥霍无度,也没攒下几个钱,到结婚的年纪,才发现乐籍完全挡住了我向上攀爬的心。

    怪不得这些贵公子宁愿夜夜花钱听我弹琵琶,也不愿娶我过门。

    是我不配拥有。

    生活已经如此残酷了,我兜兜转转,随遇而安,后来有个商人上门,说我有富贵相,娶回家一定能旺夫。

    我没有拒绝,嫁给商人,起码衣食无忧。

    相公看人很准,我嫁过去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与此同时,他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望望天,看看江水,弹弹琵琶,听听大自然的声音。

    我在江州住了很久,可是每次一闭眼,总想起繁华的长安,想起我十三岁名震长安,富家公子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场景....

    我是不是很虚荣?

    ...

    妇人的故事讲完了,我却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青春是教坊成名,我的青春...

    这一刻,过往种种,涌上心头:

    16岁,我写“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28岁,我“慈恩寺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35岁,我给大唐留下了脍炙人口的《长恨歌》。

    43岁,我翻车了。

    我和这个妇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喝了一杯酒,开始给妇人讲自己的经历,她听到我在长安也火过,像是找到了知音,端正坐着,听我讲自己的传奇经历。

    一直讲到贬官江州,妇人看我的眼神面带同情,想陪一杯又怕我钓鱼执法,只得推脱老公在外面,自己不好和陌生人太过亲近。

    “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夜已深,我的兴致却高昂起来了。

    我请求妇人再弹一首,看她不甚明了的样子,我拿出纸笔在她眼前晃了晃:

    “比起审犯人,我更擅长写诗做文章。你且弹来,我为你写一篇《琵琶行》。”

    ...

    琵琶声响,刚擦过眼泪的我,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