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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叙13

    第三天,我的感触来了……

    晨读完,早上便结课了。教室里除了我和何绍兰,还多了两个人。

    “何恒香,你知道刘老师电话吗?”廖静突然的问句。我们猜不出缘由。

    “不知道,门牌上有,你看看。”

    她出去拨通电话。进来时,我好奇,督见她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滴。

    “你怎么了?”何恒香问道。

    “我外公去世了,打电话叫我回去。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忍不住泪水,不断地揩拭。听众说不出话。我的心海在翻涌。

    (奶奶~~)

    ————

    班主任交叉手臂站在门口,怒视一眼听力时间任有小动作的学生,“谢文,来一趟办公室”,便走了。

    我留恋在刚刚观看篮球比赛的精彩片段,走进门口也没忘记微笑,“唐老师,怎么了?”

    “你还笑的出来,你奶奶昨天走了。”我愣住了,面无表情。“刚才教室找你,有人说你还去操场看篮球。”他目光中含着火,“亏你父母还等你月考完通知你。”他拿出假条,“签个字,快点回去。”我照做,“从山江那边回,会有人在千工坪等你。”我跑到教室门口,【叮咚~讲台上在播放高三模拟听力。】若无其事走近座位,取出夹在书中的四十二块钱。“怎么了?”同桌别过脸问,我没回复,冲了出去。

    (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我咬牙切齿跑下楼梯,狂奔在徬晚的校园,(奶奶~当时是不是特别想见到孙子。)我用全部力气握紧拳头,视野中只剩下校门口,这段距离,我不要命的提速,再提速,呼吸跟不上便屏气,(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没注意被脚下的石子绊了,猛地倾斜让我的情绪急剧飙升。

    到门卫室,我停下来,递出假条。有人的地方不能太任性,我压轻呼吸声,压抑情绪,“叔叔!?”

    “耶,等等~”刚好看见辆的士,我不顾门卫阻拦呼喊,“师傅。”

    “去汽车站。”上车之后,我打开车窗,没有一句话,默默感受秋风沙沙作响,盯着窗外发呆。付了车钱,我转上发班车,重复刚刚的一切,坐在最后排最右位置,枕着额头发呆。已经面无表情了,我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拾整理置于心底。到了千工坪,没看见人,两三个小时的路程,我决定徒步。没几分钟,一辆女式摩托车驶近。

    “想不到你这么快便到了,我们以为你还要半小时呢。”车上是堂弟和大哥。算上我去大伯家拿手机的路程,要半小时左右。“嗯,唐老师打电话给我们离现在还不到半小时,你好快。”他们两个人的面部表情,说话语气总在印证自己是个局外人,而把我当成了“肇事者”。涌出这个想法的我没办法镇静,“嗯。”

    车上,他们有说有笑,我却张不开嘴。可能早到家的他们,习惯了。

    到了大门口,假奶奶给我戴上留尾过臀的白布,这是嫡系的证明。

    “哥哥。”妹妹冲过来抱住我。房子外的一块平地,天空的景色被塑料薄膜遮拦。平地上摆放一个没有物件的大圆桌和一些零散的木椅,自成一室的灶台冒着炊烟。我看见爷爷,看见父母,看见大家庭里大部分人。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回应,牵妹妹的手走进房门。奶奶穿上新衣服,安静的闭着眼,周围摆放整齐成圈的花朵,底下藏着闪烁红蓝紫颜色的彩灯。水晶盖上成队成列燃着蜡烛,点的香。正门的对立,水晶棺宽面前摆放一个小木桌,上面往后倾斜着奶奶的遗像,还有个装满米粒的木槽插上一大把香,掉落的香灰给米粒染了色。

    我找个木椅将妹妹抱在大腿上,抚摸着她的头。刚到家的我没被要求帮忙。

    “哥哥,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暂时见不到了,奶奶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稚嫩的声音,我不忍心过于直白。

    “那奶奶不会想念我们吗?”

    “奶奶那个地方可以用望远镜看见我们。”

    “那我们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哥哥,我口袋里好多糖,你要不要?”她用手撇开袋口,露出鼓鼓的糖包。

    “嗯,我要这个。”剥开糖纸,我放进口里,浓郁的甜味冲淡了丝丝悲痛。

    没过多久,穿着黄衣,戴着黄帽的道法师领四个老先生进来。听到铃铛声,堂哥、堂妹们,长辈们男女各一排整齐站列。我将妹妹放在木椅,过去排列。站在最后,我听不清道士的声音,只能重复前位人的动作。直立,双膝跪地,叩首,蹲置。我倾倒额头。这本该肃穆,却总让我听清人语,这不忌违吗?却总有人掣肘。

    人走后会去何处?低头不语的我没有思索奥数般的秘密诡密,反倒是重温记忆的场景。

    “那你也是我的,一个子好好好好崽呀。”她把我抱在腿上,不断摇晃手臂,逗的我吱吱笑。

    ……………

    “文崽长大了,能背柴火回家了。”她站在门口,接过背框。

    ……………

    “文崽。文崽。文崽。回来吃晚饭了。”我躲在阴暗角落,听她一边呼唤,一边走远。

    ……………

    “奶奶你不要来了,我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洗衣服。”她拖着重病的身体,“没事的。”“你不要碰水。大哥他们知道肯定要骂死我了。”“没事,我就帮你清清衣服。”

    ……………

    我跟上前面的步子,围奶奶走了一圈,铃铛声响起,这次的道法结束了。

    “谢露(注:妹妹),来抱抱。”

    “二姐。”

    “二姐。”我深陷其中,有些许恍惚。

    “嗯。”“他们说奶奶是凌晨走的。”“是二伯娘叫奶奶坐起,喂饭,才发现身体冷了。”

    “嗯。”

    “我应该早知道的,当时检查奶奶瞳孔对光敏感性的时候,后来她竟然能下床,能自己吃饭,我就应该知道这是余光返照,可我却……”“我还回去了。”

    “嗯。”“姐,你到家多久了?”

    “昨天到,他们打电话给老师,知道你要月考,所以今天才通知到你。”

    “嗯。”“是谁呀,姐。”

    “不太清楚,好像是你父母做的决定。”

    “嗯。”

    “这次疯狂点,直接三天不睡觉。你大哥他们都打算这样。”

    “嗯,疯狂点。”

    潦草吃过晚饭,我帮忙布置摆放座位。

    夜色渐渐浓郁,平地、房间、灶房,人影渐渐多了起来。堂哥拿着烟,守在门口,每个进大门的新人都会发放一包。我会不时捧着花生、瓜子、糖的盘子询问每一个唠嗑的人。铃铛声再次响起,我们重复一遍。慢慢的,他(她)们有了回家的理由,人数不断减少,至凌晨,我只看见邻居的老奶奶。

    “我们两个感情好,次次多的菜都想到我,次次少的姜都问她借,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她和爷爷谈话,我看到她抹着泪水。

    敞开的大门偶尔吹进徐徐微风,我感到有点冷。长辈们大都入睡,只剩下年轻人守着不让香、蜡烛熄灭。我们凑在一起回忆,讲述自己搞笑的经历。我嚼了戒几年的槟榔提神。越到深夜话题越少,寅时,我们大都放弃抵抗,靠在椅子睡着了。醒来时,我寻不到邻居奶奶身影。

    每次村里有人去世,天空会下起小雨,只是这次要用滂沱形容。

    (奶奶,这是你的泪水吗?)雨滴落在撑起的塑料布膜上,“嘣嘣嘣…”,声音激荡我的心。

    (奶奶,你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儿孙,舍不得这个家吗?)

    (这么美好的一切。)

    (还没有享福,还没有见证孙子的婚礼。)

    (可没有这个病,你的生活会改变吗?)

    (好自私,他们。)

    (都是这样的,教育孩子要孝顺自己,却不断索取。)

    我停止思绪,再次的道法时间。

    今晚,明天,过程是重复的,我会插空寻找时间小栖。睡眠不足的我已经慢慢变成一个机器人,那里有活便往那里赶,不再在意他们的言词,放空小脑。

    这是最后一晚,守夜的人很多。七零八落,上上下下,我忙碌到蒙蒙亮,任蹲在水池边刷碗。

    “今天早上谢正海的妻子上山啦,昨晚说好帮忙的,六点半之前来村部拿道具。”村部广播了三遍。

    他们抬着棺材进来,所有人守在房屋内,我有预感,走了进去。插头被拔,彩灯熄灭了。两个壮汉缓缓打开水晶盖。已经听到有人在哭喊,我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不舍、遗憾、悔恨,所有关于爱的情感却都被遗体转变成冷冷的发怵。

    恐惧使我头皮发麻,浑身颤栗,或许还要庆幸打转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让我不至于看得如此清晰。奶奶那张脸,我竟然本能的畏惧。可怖的心理,这种情感让我无法原谅自己。(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哽咽声、哭泣声翻起了海啸。我畏惧抬起左手遮住眼睛,指甲陷入肉里,咬紧舌尖,适应疼痛便再次用力。(奶奶,我一定我改掉这个该死的性格。我一定要考上本科。就算是死,也要改掉。我就不信。就是死,也要改掉它。)“妹妹哦~你就走了~”“婶婶哦~”“娘亲~”……(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你害怕。)(我真的是个不孝子。)抬起手臂的我,竟懦弱、胆怯不敢有哪怕一眼的想法。(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为什么你会这样?)(你真的这么冷血吗?)心底在呐喊,质疑声让我更恨劲,哽咽更大声了。(是因为我的性格吗?那该死的性格。)掌心和舌尖的疼痛根本就无济于事。

    就像单脚踩空,我挣扎抓住地衣,弓起手指爪抓地面,却任然阻止不了沦陷。我多渴望否定这该死的冷语冰人,可内心最深处竟深信不疑的毋庸置疑的相信了。(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什么亡羊补牢,什么围魏救赵,什么都是骗人的。你还有什么方法没用吗?可结果呢,都是于事无补,你还是个懦弱无能,甚至连睁开眼睛都不敢混蛋。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我嗅到了布料参杂遗体的腥味,可我却只敢铮铮站立,重复用劲,恨自己软弱。(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我甚至在惶恐,在惊悚,不小心的他们让我触碰到奶奶自然下垂的冰冷的手臂。可这明明还只是预告,却让我连哽咽的声音都变得震颤。(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

    这个懦弱的性格,被欺凌以涕求和,挨打不敢抱怨,现在竟然连这种事,也是一味地逃避。(我一定要改了这个该死的的性格,一定要!可恶的。可恶的。可恶的……)疼痛变成唯一一个缓解仇恨的“良苦药”。时间进行了多久……

    法师窃语咒文,不时摔晃铃铛,周围吮吸鼻涕声渐渐多了。我咽了口拉丝的唾沫,用衣袖擦拭泪珠,睁开了眼。奶奶安稳的平躺在被褥铺垫的“房子”里,我凝眸呆滞将视线都放在棺椁,就连眨眼也感觉如此费劲。按照村里习俗,最后一位亲人没止住泪水,便不能出殡。“婶婶,我也很难过,但是要让奶奶入土为安~”“没想到上个月是最后一面,我真的舍不得~~就这么先走了~”“婶婶~安息,奶奶也不希望你这样~”“真的舍不得呀~”“婶婶~”慢慢的,她止住了哭泣。棺盖缓缓合上,我早已面瘫了,漠然对待。他们用粗麻绳固定,捆绑木桩做为背梁的着力点。花圈先出发了。槟棺系上一条很长的白带,我们要为奶奶最后一次领路,而走在最前面的,是手拿挂有画符小竹条的爷爷。边走,我们边扔一张张纸钱,一条带有颜色编辑的阴路被开凿出来。前天的倾盆大雨,给弯曲、陡峭的泥泞小路涂上一层油,为抬棺的大人增添更多闹戏的筹码,以至于我们要时刻提防奶奶蓦然止步不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闹剧,变成主角心里却不是滋味。陪奶奶走完这段路,花费了四五条香烟。

    到了墓地,法士解绑蹲在槟盖的雄鸡,放入刚刨完好的方形深坑中,洒出成型,成纹的米粒,点燃了阴币……

    另一边。“我们给六条芙蓉王。”

    “看到没,她可是你弟媳,关系还要好。你可不能少了。”“对的,你可不能少了。”“别人都说你栗涩,抽烟都只抽卷的草烟。这次就要让他们看看,来~”“少了这份就不好看了,你弟弟都不好想了。”

    “来来来,你们要看,给你们看个够。”他拿出一条白沙烟。

    “这个先生哦,以前你还教过书的,这样做人?”“肯定是想着忽悠我们的,是不是藏起来了,不给我们看见?”

    “只有这一条了,没有了。”为了验证自己的说辞,他将塑料口袋揉成团。

    “这个先生,不成人。这个亲,才给这么一点点。真是个坏人。”“是我,我都要给出十条芙蓉王。”

    “不要说了,再说生气了。”

    “这个先生,不会做人~”声音渐渐淹没了。

    “快蹲下,接收赐福。”我跟上堂弟、堂姐们的动作,将膝盖陷入土壤,小指紧贴,捧成碗状,接道士扔洒的米粒。“谢谢…”“感谢…”“谢谢…”“谢谢,师傅…”“谢谢…”……手中的米粒越来越多,我却做不出像他(她)们那样扣首,说不出感激的话。随后,米粒被要求撒进坑地,我的动作有些生疏缓慢。

    棺椁抬进坑地,奶奶和太奶奶睡在一起。他们解开麻绳,取走木桩。他们滑铲,摔抛泥土。“邦~邦~邦……”土壤击打槟盖。另一边掷投糖果,荒废的田里满是对撒糖果人的讥笑和感激。

    记忆断片了,我忘记自己如何步行到家,只知道要忙活了。

    “这桌人满了,可以上菜了。”“奶奶,我想喝汽水。”“小哥,这边少五双筷子。”“坐着不要动,姐姐帮你去盛饭。”“让开嘞,上菜了。”“这个崽调皮,又打翻东西。”……

    每一声需求,我都应求。

    最后一声冲天雷响起,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缓下神经,我躺在床上睡着了……

    头七,在寝室,我为奶奶留了扇门……

    独自一人的寂静之夜,大哥走进房门。无缘由地讪笑道,“看不出来,训创竟然能哭出来。”(注:学期里常被叫家长,被认定玩物丧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