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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听戏

    今年四月,我赶往她的葬礼。

    五年了,我才回到自己的家乡,因为她的葬礼。漂泊在外多年,家乡变化巨大。躺在旅馆床上的刹那,我却感得万分的孤寂。连她也死了。

    我快忘记她的模样了。依稀记得朋友说她很好看。我不否认。真正的朋友难道在乎这些吗?

    我只知道,她死了。

    乡村依然是我爱的模样,即使有了桥,修了路,多了几幢农村别墅,她仍是没变。岁月能带走一切,除了没有生机的会留下。这儿越是美丽,我也越是伤感。

    村里的小店还亮着灯,几个老人坐在外面乘凉,偶尔聊聊天,小电视里放着戏曲。我们这儿只有老一辈的人还会听,甚至经常听。这么多年没讲家乡话,事实上我也只能听懂一些零零碎碎。传出来的声音非常婉转,她说她喜欢这种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古老的时代感。

    在前面是宗祠,以前是大庙。古树罩着宗祠,以前大庙罩着小树。我感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二十多年,什么都不在了。

    二十年前,我和她天天晚上跑往大庙看戏,戏未开场,下面就都坐满了。我和她也不落后,早早来抢位置。有二十来排吧,戏班是外面请来的。唱的好极了,在我印象中,总是会有白娘娘。年年如此,日日喧闹。唱到快结束的时候,请戏班的赞助人,会让他家的小孩上去,有个像天君一样的人会镇重的把准备好的元宝递给他,小孩也会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当时的小鹏跟我们讲过这种感觉,骄傲极了,仿佛自己也在唱戏。

    我也央求过爸爸一回,可是我们家没有能力赞助。我和她都一样,都极为羡慕。为了多了解一点戏班,我们便约定一起去看看戏班子。

    我的思路被前面说话的大姐打断,不知不觉,我已经踏进了大庙里,戏台已经不复存在,是一个宗祠的模样,空旷的观众席倒是还在。我站在中央,仿佛还能听见戏班开场的声音。那个时候,我们这群孩子会笑言,鬼戏。

    我宁愿此刻开场,我,她,小鹏,还有无数的村民都还在。我和她曾经在戏班睡觉的晚上来此探险。两个人从他们睡觉的楼上摸上去,她比较大胆,甚至把衣服捡出来穿,还戴上了头饰。我还在探索中,突然转过头看见她这个模样,简直吓了一跳。

    月色中,宗祠变幻成当初她穿戏服的阁楼,顾盼生辉,绝情哀恸,她唱的好极了。还记得有一次,她扮演了一个被丈夫辜负的妻子,那时只有十几岁,她唱到动情处,却不住地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她太入戏了。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惹的我也落泪了。她告诉我,“戏中有人生,我太入戏了。”

    是的,她太入戏了。

    大学的时候,我就听说她试图自杀。

    有人问过她,为什么,我也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只是一遍遍唱着戏。她认为艺术就该为艺术献身,她想为戏曲献身,像海子为了诗歌。她说这话时光彩夺目,璀璨异常。她妈妈为了她的理想,给她申请了进专业戏班,都被拒绝了,原因是不是科班出身。她自己也有一部分原因,她迷恋当年那个自由的戏班子。

    她笑说,没有关系。我爱戏,何必唱给世俗人听。可是我知道她渴望观众。我劝她妈妈,可以试着去报考戏剧学院。可是条件受阻,种种原因就是不成了。

    大学还没毕业,她就自杀了。她上演了一出绝伦的演出。观众是山河。咿咿呀呀,从我们村子的高山上落下。报纸说她独自探险跌落山崖。没有人知道她的死因。也没有人想知道。

    第二天清早,我和队伍一起给她送葬。一路的悲歌像极了戏曲,叮叮当当的,她会喜欢听的。我去过她自杀的地方,想象她演唱的样子。我有点恨这个时代,又无可奈何的继续活着。她妈妈说,这个时代不喜欢她,我怕她心比天高,又怕她被这个时代所抛弃。她怕的,全部实现了。

    大雾笼着清晨,山上只有敲打声。她说,我希望自己的死去能唤回戏曲的灵魂。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做到。死的悄无声息的,谁又看见了。风中戏曲声渐行渐远,在白色纸片的飘洒下,我看见,她的魂魄在风中扬扬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