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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王府来人

    高墙之外零星传来爆竹声,大周康崇十年除夕即将到来。

    荣国府内外都开始忙碌,各处都换了门神,春联、挂牌、新漆油了桃符,走到那里都洋溢着迎春喜气。

    昨日贾政就打发人去了光禄寺,领取宫里发的春祭恩赏银子,专门用来供奉祠堂里的先辈祖宗,这比自家堆上万两银子都体面。

    隔壁东府又送了不少大鹿、獐子、熊掌、鹿筋等野物,说是东府的黑山村庄子上出的。

    荣庆堂里贾母高坐软榻上,丫头鸳鸯在一盘轻轻垂着腿。

    两个青铜宝鼎熏炉燃着银霜炭,室内温暖如春。

    旁边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不时低声说着东路院和西府中年节布置的一应琐事,贾母一边听着,间隔也说上几句。

    官宦豪门中过年是大事,是内宅当家妇人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不仅同僚老亲间要迎送应酬,还要操持一年一度的春祭祖先。

    家宅内挂红、做衣、家宴、请戏、节礼、各房赏银、外头铺面田庄结算等等,诸般琐事难以计数,只有精明历练的妇人才能应付。

    贾母如今已不大管这些琐事,听两个儿媳说东院和西府的年节布置,也不过是应个景,听个热闹受用。

    王夫人下首坐着一位素雅端庄的少妇,穿映竹纹雪青外袄,头上插一只白玉素簪子,眉目清秀,不着妆容。

    少妇的身边坐着四个青春靓丽的姑娘,个个仙姿玉容,仪态秀雅无方。

    一个穿大红箭袖,头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的俊秀少年,和那几个姑娘顽笑着,引得她们不时发出银铃般轻笑。

    暖帘被掀开,一个银瓶乍裂般的爽利声音响起:“哎哟,今儿人可是来的齐全。”

    话音未落,进来一美妆少妇,这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见她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下戴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豆绿官绦双鱼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正是如今帮王夫人管着西府内事的王熙凤。

    王夫人见她进来,面上露出淡淡笑容。

    邢夫人见到自己这个正牌媳妇,眼中却露出一丝嫌恶。

    贾母笑道:“你这上午又去那处折腾,我们正说话呢,也没见你的影儿。”

    王熙凤笑道:“我可不就折腾的命,老祖宗的富贵受用命数给我蹭点边儿,就够我松快一辈子,也好去了这瞎折腾的命。”

    贾母最喜欢这孙媳妇说话热闹喜庆,听她的话笑骂道:“你这猴儿,又在胡说,这是要打嘴了。”

    王熙凤笑道:“这不过年吗,知道老祖宗爱听戏说书,昨儿就我打发人去找出彩的女戏班子,还有伶俐的女先儿。

    刚上午领人看了,定了明儿上午就进园子,好好给老祖宗唱几天大戏,我们呀也沾老祖宗的光,乐呵一番。”

    贾母笑道:“这事妥帖,我也正想听戏说书呢,还是凤丫头知我的心。”

    王熙凤又说:“本来也早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了,没成想遇到了一件稀罕事,给耽搁了。”

    贾母好奇问道:“遇到什么稀罕事儿,说来听听。”

    “刚在外面,有一个嘉顺王府的人,说是个从七品的伴讲,得了王爷吩咐来找琮哥儿……。”

    贾母歪在榻上的身子下意识坐了起来,神色讶异:“嘉顺王府!他怎么会和嘉顺亲王有瓜葛?”

    堂上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虽说都出身富贵世家,见多世面,但当朝亲王在他们的认知中也算极大的人物。

    在场的王夫人、邢夫人等年长一辈,谁不知道贾琮出身卑贱,落地便有凶丧之名。

    老太太一向厌弃这个孙子,虽不像贾赦夫妻那般凌辱虐待,但对这个孙子置若罔闻,一年也见不得一回。

    如今却在意起来,知道这事情有些不一般。

    贾母看向邢夫人,问道:“你是他老子娘,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邢夫人这会儿有点懵,一个王爷怎么上门找那娼妇养的货。

    见贾母问她,邢夫人支吾道:“这孽障平时顽劣无礼,我和老爷时时教导,但也没大学好,不知他又惹什么祸,连亲王都找上门。”

    贾母听她糊里糊涂回话,一点没抓到头脑,皱眉道:“看来你也不清楚根由。”

    王熙凤看了自己婆婆一眼,见她稀里糊涂,回话也不搭调,心里有些鄙夷,这会儿还上赶着抹黑贾琮,老太太想听的是这些吗。

    “老祖宗不用担心,那人虽是官儿,言语也客气规矩,不像是问罪的,说是带来嘉顺王的书信给琮哥儿,还要亲手交给他。”

    一个亲王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信,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且是个身份如此不堪的庶子,贾母和王夫人等人都有些愕然。

    只有探春明丽眼波流转,似乎联想到了些什么。

    坐在她身旁是个身形面庞怯弱不胜的少女,最是聪慧灵秀,似乎察觉到探春的异样,一双清澈如水双眸不住打量她。

    贾母道:“那就让人去叫,让他自己去见人,嘉顺王府的人不好怠慢了。”

    王熙凤道:“已让人去叫过,说他一大早就出门子了。”

    贾母听了眉头一皱,她年老识深,又是超品国夫人,逢年节都进宫朝拜太后皇后,对朝中权贵根由的了解,不是堂中其他人能比的。

    她知道嘉顺亲王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幼子,自小被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正妃抚养过,但当今圣上还是对这个幼弟很是亲厚。

    这嘉顺亲王人才风流,一向不理朝政,只爱读书治学,是朝野中名声极好的贤王,在皇族中身份十分清贵。

    这样的人物于公于私都不能有半点慢待,既他派人到府上传信,总要礼数周到,无可指诋才是,传出去大家都体面。

    贾母看了眼和姐妹聊天的少年,才说道:“那让琏儿去应酬一下,礼数不能少了,多叫几个小厮去找你兄弟,大过年还到处乱逛。”

    王熙凤笑道:“今儿也不巧,琏儿和大老爷被东府珍大哥叫走了,说是商对年节宴请名单,去年下帖重了些人,今年要仔细些。”

    贾母想了想说道:“那也不能把人晾在那里,看着也不像,既也是个官,让二老爷出面见见,全了礼数,也好问问什么事。”

    又说道:“那人找到了,了了事情,把他叫过来,我要问他话。”

    听了这话,王夫人神情淡然,其他的少年男女有些好奇,他们多半是不熟悉东路院那个少年的。

    只有探春神色有些动容,听到嘉顺亲王给贾琮送信,想到自己房里那幅西洲曲,她隐约能想到一些缘故,但心里也不做准。

    她旁边那娇弱如花的少女,一双似喜非喜的双眸,打量这探春异样的神情,心中越发有些好奇起来。

    邢夫人听贾母要叫贾琮过来问话,面色发僵,心中很不自在。

    她心里最嫌厌这个身份不堪的庶子,一半是因为贾赦不待见这个儿子,她最奉迎自己男人,自然夫唱妇随才像。

    另外一重原因,她也认为当年如果不是这凶丧的孽种,还有她那个下贱的娘,老太太也不会恶了自己丈夫。

    如今该是她这房风风光光的占了这荣国府,而不是现在被压在那不伦不类的东路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