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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远行

    云霞镇,是东极大陆靠海的一个小镇,镇中四季都有淡淡薄雾笼罩其中,日出之时阳光照下,整座小镇仿佛沐浴在霞光中,因此得名。

    小镇有三绝:

    第一绝是景。每逢日出,霞光弥漫烟巷柳楼,如临仙境,青烟缥缈,朦胧氤氲。又是每日都有不同,因此光是来小镇题词的诗人,一年就不下千人,以至于随便在街上看见个买小吃的,就有可能是诗人。

    “小街炉火莫需问,抬头只道是书生。”就是用来形容的,至于所题的诗词,更是“墙瓦不知诗,岁岁拨诗情。”

    第二绝是醉虾。小镇外东海中有一种奇异龙虾,鳌足和身体一样大,敲开壳,里面有白嫩的虾肉,生吃可以提神,熟吃可以壮阳,小镇人取名壮阳虾,虾如其名。

    随着小镇的日渐繁华,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但却因为名称直白,不敢直言来意。

    当时旅游兴起,小镇中醉客楼的老板眼看着游客来了走走了来,壮阳虾价值不菲,可人都羞于开口,因此请镇中先生取名,随即改名“醉虾”,取吃完醉生梦死的意思,也有些相近。

    第三绝是诗绝,自然不必赘述。

    这日,小雨初霁,虹当长空。小镇街道上,许多行人都打起纸伞,路边小贩支起桌椅,炉火重燃,商铺沿街林立。

    徐良站在屋檐下,看着连珠一样的雨滴渐渐变的稀疏,地上的一排小坑深浅不一,自觉惆怅不已。

    “先生,该讲学了。”身后的小童恭敬地道。

    徐良点点头,转身向院中走去。秋去冬来,墙根处几束无柱兰早已枯萎,院中一颗万年青树身苍劲,树边池塘中有鱼翻涌。

    “先生,这边。”小童在身前引路。

    徐良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若不是他在符灵宗待了四月,云霞镇里哪儿能有他教书的地方。

    人总是世故的,就算他并没有成为符灵宗的弟子,但凭他在仙门中待了四个月,就足够与普通人拉开差距,也足够引起别人的兴趣。

    因此,他名为教书,但实际上被问的最多的并非是诗词歌赋,而是符灵宗。

    徐良打心底里不想再讨论关于符灵宗的事情了。

    一间屋内,年约十来岁的少年正玩弄着手上的一只螃蟹,螃蟹身形硕大,但无奈两只蟹钳已经被人剪了,几次三番地冲着少年的手掌撞去,却只能依稀看到背壳上两处凸起的肉瘤耸动。

    发觉徐良进门,少年连忙将手中的螃蟹藏在书下,惊喜地看向徐良,后者叹口气,无奈地在脑中搜索一番,把书中对仙山的描绘讲了出来,有时夹杂一点虚无缥缈的功法,有时平添几处想象的仙人姿态,总算是熬过了一天。

    晚上,徐良回到家中,看着饭桌上摆的清蒸醉虾、红焖醉虾、烤醉虾、煮醉虾、干炒醉虾,以及一盘红烧肉,一碟鱼籽,心中油然对父亲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抬头见父亲一脸得意的表情,以及围在桌前的三个兄弟四个妹妹,徐良有些哭笑不得。

    “吃饭。”母亲随意地给父亲夹了整整一盆醉虾,微笑着为父亲剥壳。

    “良儿,别泄气,虽然不能乘风驾云,可你看你爹我,大字不认识几个,也没有什么修炼天赋,现在还不是过得很好,咱们家虽然不算富贵,但也谈不上缺吃少穿,你就安心教你的书,过两年娶了媳妇,我把醉花楼送给你,虽然不如醉客楼,但也是镇里数一数二的青楼,包你忘了修仙的事。”徐渊抱着为她剥壳的妻子,看着郁郁寡欢的徐良,说的无比豪迈。

    “放你娘的狗屁,咱良儿是个书生,掌你娘的青楼。”妻子李宛儿破口大骂,说出了和她的长相有天壤之别的话。

    “也是,那你就好好在家生孩子,钱管够。”徐渊大气地道。

    徐良苦笑一声,管青楼?生孩子?他不禁想,我可不想天天吃醉虾,这样想着,说:“父亲母亲,你们不用担心为我,我没事。”

    话如此说,但知子莫若母,李宛儿自然看得出徐良的心思:“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犟,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这脾气,太随你爹了。”说着又给徐渊喂了一口醉虾。

    徐良只得连连点头,急忙将饭吃了,独自走到庭院中,此时天近黄昏,庭院中一颗梧桐树叶凋零,树枝干枯,下过一场雨,天气也凉了几分。

    徐良站在院中,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

    “当真没有办法了?”

    “当真没有了。”

    这是他私底下苦苦追问吴方,吴方带他见掌门时,他得到的答案。

    现在,对话又一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大道无情,不以意动,不以志移。

    明月升空,海风微微吹起,将海面的水汽吹入小镇,空气湿潮,墙角的枯草上挂起一滴水珠。

    徐良在梧桐下站了很久,他觉得胸中郁闷,像是心口压着一块巨石,用尽方法也挪不开。

    枝头鸟鸣响起,他抬头看去,脑海中中浮现一个远古的传说。

    传说在极久远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溺海身亡,死后怨气不化,随即化作一只鸟,每日衔着海边的石块投入海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休止。

    人都传,之所以从不休止,是因为心中有怨,怨气不化,终归会损伤身体,所以如果心中结了怨气怒气不顺之气,一定要及时发泄出来,否则总有一天会损神伤体。

    这是一个哀伤的故事,也是一个值得警醒的故事,人总是能从无尽的绝望中看到希望,不论是怎样的故事,总能给世人带来警醒。

    徐良目光闪烁,似有所悟。

    明月依旧当空,空气湿潮,墙角的荒草终于承不住水珠,梧桐上的鸟已经飞走,一切如故,一切似新,唯有一人若有所思,唯有少年不宁不令。

    次日,徐渊揉着眼睛走到客厅,看见徐良挺胸抬头面露微笑,以为儿子已经想通了,正要走过去安慰两句,却见徐良躬身礼拜,接着就看到了徐良身后背的包袱。

    包袱干瘪,一看就没装多少东西,可背着包袱干嘛?

    “儿子啊,你这是演的什么戏?”徐渊睡眼惺忪地开口,两只手用力在眼窝处揉了揉,接着抬手将两颗眼屎弹到水盆中,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徐良看着父亲的动作有些无语,父亲从小吃惯了苦,却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也就是这股不在乎的性格,反而在经商方面容易得到信任。

    “父亲,我要远行。”徐良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昨夜的决定。

    “昂,远行好,远行——”徐渊下意识地回答,语气中满是不在乎,但下一刻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脑中浑浑噩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宛儿本来端着饭出来的,正好听见了二人的对话,气的将盘子墩在桌上,一把拧过徐渊的耳朵,不顾后者杀猪般的嘶吼,大骂道:“天杀的,儿子要远行了,你还说好?”

    “娘,父亲还没睡醒,可能是近日累了。”徐良连忙阻止。

    李宛儿听到“累了”二字,只觉得耳根发烫,急忙松手,心下却道儿子终于长大了,再看徐良时,也觉得徐良的身影似乎高大一些,眉目间也沉稳一些。

    徐良却不明所以。

    倒是徐渊昏昏沉沉间正不知说些什么,忽然被妻子一把揪住耳朵,疼痛一刺激,人也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徐良要远行,连忙说:“怎么又要远行了?这次要去哪儿?和谁去?打算去多久?”

    问题连珠炮般从嘴里蹦出来,倒让人疑心他才是母亲。

    “我一个人出去,没有朋友,”徐良倒是被父亲逗笑了,“也不知道去哪儿。”

    “你的脾气我知道,下了决定就和耕地的牛一样,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迈,不过这次我不同意。”李宛儿看着徐良微笑的脸,心里明白劝不住,但嘴上却还是劝道。

    徐渊听了,皱着眉表示反对,他也是从小拼到大的,明白男人不能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算了,儿子长大了,要出去就让他去吧,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老养在家里。”

    “就你道理足。”李宛儿说着扯住徐渊的耳朵,扯的徐渊咧嘴求饶,前者却不为所动,“万一儿子被强盗劫了怎么办?万一被哪个妖怪吃了怎么办?万一哪天神仙打架,被误伤了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你以前在哪儿打拼,良儿又是要去哪儿打拼?”

    这一骂,骂的撕心裂肺,骂的李宛儿自己都伤心流泪,也骂的徐渊沉默不语。

    听着母亲的话,徐良心底温暖无比:“娘,我就是随处走走,会注意安全的。”

    李宛儿闻言不由身子一软,靠在徐渊身上,心头一酸,又流出几串晶莹的泪水:“你说你会小心的,可刀剑会小心吗?我知道劝不住你,从小到大你都倔,可你这一走,叫我怎么办?”

    徐良鼻尖一酸,急忙看向父亲。

    徐渊点点头,将李宛儿抱在怀里,擦干妻子的眼泪,宠溺地说:“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儿子长大了,迟早要出去闯荡的,我们留的了一时,还能留他一辈子?再说了,咱不是还有温儿恭儿让儿柯儿倩儿芸儿莲儿嘛。”

    听了父亲的话,徐良尽量忍着不笑出声,可他忍得了,不代表其他人忍得了,李宛儿噗嗤一笑,她一笑,躲在屋后的七个小孩也跟着跑了出来,一个个抱住徐良,泪眼婆娑地说:

    “哥哥,你要走了。”

    “不要丢下柯儿。”

    “倩儿舍不得哥哥。”……

    七个小孩嘴中说着,脸上已流下泪水,鼻涕也跟着往下溜,直溜到嘴里,可看着七个稚嫩的脸庞,徐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老爹,我最大的弟弟也不过十岁,你这几年到底干了什么?徐良这样想着,将目光转向徐渊,只见徐渊此时抱着李宛儿,两人一同将目光看过来,眼中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既然你要走,我和你娘也不强留了,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徐渊抱着妻子,少见的严肃起来。

    “第一,要时时往城镇跑,荒山野岭的不能久留。”

    “第二,遇事不要总是固执己见,要学会听取别人的意见。”

    “第三,活着,然后完整的回来。”

    徐渊一口气说完三条,心道已经把毕生所学的词汇都用了,低头看时,妻子李宛儿眼含泪水,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崇拜之情,急忙抬头,努力维持自己的伟岸形象。

    “爹好会说啊。”

    “爹怎么突然这么能说了。”……

    几个小家伙睁着大眼睛,天真的话语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孩儿谨记。”徐良认真的点点头。

    第一条是确保他安全,第二条是让他改掉倔强的毛病,第三条,则更像是一种承诺。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徐良叹口气,大步一迈,就要出门。

    “站住,吃完饭再走!”李宛儿大喝一声,徐良急忙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