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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当巨龙翱翔于天际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嫩豆腐酒馆”大门的时候,门另一侧的景象可是热闹非凡。

    “确实,还真是一如既往啊……”此时尚站在门外的他心想,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外头完全是黑灯瞎火的一片,虽然天上的“银月”统领着一众由“炽日之烬”聚散而成的星辰在坚守着焰阳熄灭之后空在天穹中的岗位,但相较于炽烈燃烧的“焰阳”,银月和群星那清冷到甚至有些寡淡的辉光可没办法拯救绝大数人的夜盲症。

    更何况经过了黄昏之后,如今这个时间点,哪怕是那些总是在外游荡的无家可归者都会相近一切办法找那么个有棚顶的地方遮一下自己——此时距离黄昏不过才过了不到两个诺时,虽然今天的“焰流”很是温和,但天知道下一诺秒会发生什么。

    虽然这片坐落于中庭尘世中的群山与大海总是不缺乏各种各样的倒霉蛋,但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土萨尔克利斯人来说,因为黄昏“焰陨”时出门在外来不及睡觉而被天上掉下来的“焰阳残片”砸死可是公认最倒霉也最窝囊的死法——因为你完全来不及产生任何挣扎的反应,哪怕是朝天潇洒地竖根中指。

    “好吧,夜间在房子里带着也总是安全的。”此时低声自语的他双手依然贴在酒馆的大门上。酒馆里的温暖炉火,酒精与油脂、酱料、糖分共同酿成的噪音在围绕在十数张酒桌的数十颗强健的心脏间轰鸣着。

    确切说,是三十二颗强健的心脏,三十二个身手矫健的好汉。

    放在门上的两只手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一半是被冬夜的寒冷吹的,另一边则是源自一个不善社交人士的本能。在这一刻,门外冷风依旧,但门内的动静却抗住了寒风的呼啸把风雪满身的他给生生抵在了门外。

    他又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多久,大概就是正常人五次心跳的时间之后,这个在门口徘徊的独行客忽然抬头望天。

    那漆黑如墨的天穹当中,皎洁的银月将牠那清冷的辉光如同轻柔的纱般向着四周铺展着,就在这道道柔纱幔帐之间,无数橘红、赤白、淡金色的星辰在云层当中若隐若现,但在地面上吹着寒风的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几颗宛若朝露一般的亮点。

    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好像随时都会坠落。

    虽然按照规模和频率来看,这几颗星就算全都掉下来估计也到不了“二级焰陨星”的地步,但把他砸成泥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不,这话不严谨了,毕竟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被变化之神·太岁千鹤丸选中的倒霉蛋,焰陨砸头的结局估计只有一个:当场成灰,连一丝丝渣都不剩的那种。

    “虹龙在上……”将浑身都裹在一件皮制斜披式斗篷中的以一种仿佛解脱一样的口吻说出了那至高造物主的无上尊名,“和被焰阳砸死相比,坐在酒馆里头让人烦死好像也没坏到哪里去,至少有酒。”

    话音刚落,他就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按在门上的双手猛然一推。

    一切的嘈杂戛然而止。

    门外的旅人伸手紧了紧自己头上那和斗篷连在一起的兜帽,一步踏进了“嫩豆腐酒馆”。

    扯淡,帝国和天朝都断交三百年了,就算这酒馆真有东土豆腐吃,那也只有陈年的老豆腐,哪里来嫩的?

    当这个身上到处都是积雪的旅人终于有机会能够借着酒馆里的炉火暖一下身子的时候,这是他脑海里对于这家酒馆的唯一感想。

    然后他的这些想法就被这酒馆带给他的第一印象给覆盖了:乱。

    真的乱。

    其实这很正常,这是开在边境上的小酒馆,此地既非交通要道亦非贸易中心,甚至距离此地最近的村子也有至少两诺里,哪家的村民愿意在大雪天里步行两诺里就为了来这老板估计连豆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酒馆喝酒?

    由此可见,乱对于这种荒僻地界的小酒馆来说乃是常态——尤其是此刻这酒馆里头还塞进了整整三十一个龙精虎猛的“客人”的时候。

    男子那一双隐藏在兜帽投下的阴影中的眼睛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这一个个人:在这十二张明显上了年纪又不修边幅但却依旧坚守岗位没有回家养老的破败木桌子间,一众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男子全都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他。

    穿着兜帽皮斗篷的旅人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刚刚进门前,他明明听见酒馆里头到处都是放肆的打闹,可现在怎么……

    酒馆里头静得就像是到了“灵人时光”占据的后半夜一样,出了炉火燃烧和门外冷风灌入的声音之外,他竟听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当然了,三十三颗心跳的声音他还是能听见的。

    他盯着眼前这些全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齐刷刷面朝着门口站立的陌生大老爷们儿们,只觉得自己心里头那股子不安的本能变得越发剧烈,它盘踞在自己的肠胃间并开始调兵遣将。将自己的全身都藏在那大斗蓬之下的旅人甚至觉得自己要是还在门口傻站着,那他估计就要扭头狂奔到酒馆外头去顶着漫天的群星开口哕了。

    会不会是自己的穿衣风格过于奇特了……他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着。的确,虽然自从西北岛国伊思帕尼娅的佣兵们坐着他们的风帆战船随着国王在所有的海面上耀武扬威之后,这种极具伊岛佣兵特色的斜披式斗篷以及他们手中的迅捷剑就如同狂暴的飓风一样席卷了整个西土。

    但很少会有人像他这样,在自己的这件斗篷上头横七竖八地系上了大大小小的皮制绑带。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又往门外挪了小半步。

    然后也不知道是角落中的谁先喊了一句,在至少三十声各地方言联合发起的脏话攻击之后,这三十一个大老爷们儿扭头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酒杯声、骰盅声、撕扯食物声以及放肆的笑声再度回到了这间酒馆。

    就好像门口的旅人从没来过一样。

    “喂伙计!”旅人一个激灵,他循着这充满北方诺斯堪维娅口音的声音所在方位看去,却见那是一个坐在靠门口那桌的小个子,这家伙正一边用手扣着自己下巴上那无数根用铜环和细绳编织成小辫的胡须间的肉渣一边打着酒嗝,“你妈妈难道没教过你什么叫‘随手关门’吗?”

    “哦抱歉……”旅人慌忙转身去顶着猛往里灌的寒风关上了大门,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一定红透了。

    “我说油辫,你没看出来吗?”一个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混着酒和油脂的混响大笑道,“这家伙分明是个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啊,哪里会怕这点冷风!”

    北海低地七省的口音。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全都听清楚了的他此刻已经没什么心情去找这个低地人所在的方位了。他现在只想趁着自己还没有生出扭头就走的想法之前赶紧找酒馆老板来上那么几桶酒猛灌下去,然后趁着酒劲上涌倒头就睡。

    虽然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头就睡有些不太妥当……但是管他的,梦境可是创世虹龙的权柄啊。

    在这个由虹龙创造的世界,还有什么权利是比由虹龙直接赋予万千生命的入梦权更加神圣不可侵的呢?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那股子对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的恐惧瞬间冲淡了不少!他赶紧大踏步地越过无数觥筹交错的身影,在汗臭与酒臭中屏住呼吸奔向柜台后头那第三十二颗心脏的主人。

    “来点什么?”原本正埋首于柜台上的账本中的酒馆老板头也不抬地上翻着眼皮瞧了他一眼——这翻着白眼的样子让旅人想起了他不久前在圣魄希顿城内观看的一场绞刑。

    当时那个绞刑架上的偷盗者就是这样翻着白眼……

    然后这个酒馆老板的尾音僵在了喉咙里。这个中年谢顶的大肚男人先是双眼一愣,接着整张脸都抬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一路走来的旅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不只是眼睛,似乎这酒馆老板脸上的五官全都直勾勾地朝着自己瞪来。

    他缩了一下脖子,确保自己的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漆黑当中——尤其是双眼。

    不过老板的反应却也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如今这个世道,连堂堂帝国都可以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撑了三十年,还有什么怪事不能发生?

    如果因为一个穿着打扮看起来怪里怪气的人就要被吓得发愣,那还怎么开店做生意?!

    “来点什么,先生。”酒馆老板继续开口说道。

    “两扎黑碧,”兜帽下的旅人想了想,最后补充道,“加冰,再来块烤面包。”

    “嘭!”

    沉重的声音,混合着浪花般的白沫子。

    老板将两个边沿带着缺口的木制大酒杯怼在了他的面前,酒水四溅间,这个脑袋再身后炉火的映衬下发着光的男子咧嘴笑道:“我这里只有碧儿酒,凑合着喝吧,算您八折。”

    奇怪的口音,兜帽下的旅人抿了抿嘴——他听得出来,在他向老板点了黑碧酒之后,这个中年男人的口音便发生了变化。虽然这家伙依旧再说枫兰柯语,但他在吞吐音节时故意加上了一些十分刻意的气声。自小接受过系统的语言学基础教育的旅人自然明白,老板的这种说话特点可以被解释为“辅音过多”。不过相比于学术上的结论,老板这样的说话方式带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变得“凶”了很多,听起来好似原本应该连贯的语句被他弄得一节一节的,活像是那刀子从金属上刮擦下来的颗粒。

    也符合外人对铎恩炽人的刻板影响。

    就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一样,老板打完折之后还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继续补充道:“哦对了,我这小本买卖,不是什么货币展览馆。您知道的先生,您要是给我弗朗克或者利弗尔以外钱币我可找不了零,尤其是别给我‘芽子’。”

    这话一出,旅人基本上可以确定,老板是真的把自己认成铎恩炽人了。

    不过也没什么,毕竟在一般人的认知里,黑碧酒这玩意儿好像也只有铎恩炽人喜欢。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是喝着黑碧长大的,但普通的碧儿酒也不是不能接受。

    “放心。”他伸手端起了木酒杯,“我也没有那‘手纸’当钱的习惯。”

    可是他这一杯酒却没来得及喝下去。

    一只健硕的臂膀搁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旅人呆了呆,随后便听见一个低地口音浓郁的男中音攥紧了自己的左边耳朵:“伙计,你也是铎恩炽人?”

    “算是吧。”

    “算是?”男中音皱了皱眉,好像旅人的反应令他很不满意,“怎么,你不会是给薇茵佬卖命的吧?”

    “门外有人来了。”旅人淡淡地用一句话结束了他与这男中音的谈话,然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嘬了一口飘在杯子上的碧儿酒花。

    “小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能清楚感觉到搁在自己脖颈上的臂膀骤然绷紧,于是他很认真地低下了头,在确保自己绝对不会和对方视线交汇的情况下继续说道:“门外来人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人,真的。”

    “见鬼!你他……”男中音脸色一变,结果这时他猛然听见酒馆大厅正中间那张桌子上传来了条凳挪动的声音。

    是副队长坐的那桌。

    仿佛条件反射一样,男中音猛然后退,几乎是同一瞬间,他那熊一样的身躯便已经朝向了门口站定。

    可以这么说,现在除了裹着斗篷的旅人和酒馆老板以外,其余的三十一人可全都做出了和男中音一样的反应。

    而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穿着劣质“奥术皇帝式”板甲但没戴头盔的高大男子携带着萦绕在周身的风雪出现在了门口。

    此人一露面,站起来的三十一人当即冲着他整齐划一地一磕鞋跟。

    “队长!”

    还真是来了……旅人继续嘬着他的冰镇碧儿酒,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的“灵性感知”却已经把这个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看个清楚。

    一百八十诺厘以上的身高,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倒也但不上英俊还是丑陋,倒是满脸火红色且末端微微上翘的大胡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亮点,就像是证件一样标明了此人的来历。

    伦岛高地人吗?正在嘬着第二杯碧儿酒的旅人倒是没想到这一众低地人的头儿居然会是个高地人。

    毕竟生活在伦岛北方诺斯兰的高地人和伦岛王室统领的米德兰人打生打死了这么多年,总得想办法绕过伦岛王室找些其他的盟友——尽管低地七省目前来看还是米德兰人的贸易合作方。

    而且如果这个高地人还有个叫“飞踢”的绰号的话……

    正当他还在心里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站在门口的高地人却好像忽视了周围人的行礼一般直接朝着柜台跨步而来。

    只一步,高地人就从门口来到了距离旅人身后不到一臂的地方。

    “飞行骑士?”

    旅人觉得高地人说的话瓮声瓮气的,就像是有人往他头上套了个罐子。不过此时他觉得自己这回多半是躲不掉了……但大团长安排的任务他还是得弄明白。

    于是他忍着隐隐作痛的肠胃,缓缓地转过了身来:“请问,您是‘飞踢’詹姆斯吗,先生?”

    “混蛋!”

    霎时之间,旅人只觉得自己的手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冲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除了把手还握在自己手上之外,整个酒杯已经不翼而飞。

    这个不戴头盔的高地人忽然后退了半步但同时又充满气势地冲着旅人喊道:“老子就是,小子,我早发现你了!”

    旅人缓缓放下了自己手上的东西,没有说话。

    但很明显,在这样的场景下,保持沉默并不能切断和对方的通话。

    “说吧铎佬,你是明鹰骑士团的还是圣魄希顿的?”高地人轻蔑地扫视着旅人身上那些捆系外衣的带子,上嘴唇的两边胡子末端正随着他的话语起起伏伏,“全世界也就你们会这么穿,自己把自己打包成包裹的家伙!”

    “如果我说……”旅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我是圣魄希顿龙骑士团的在籍龙骑士,你和你的佣兵兄弟们会相信吗?”

    是的,虽然旅人接到的命令只针对飞踢本人,甚至直到现在为之他依旧对另外的这三十一人一无所知。但从他们刚才对这人的称呼中,旅人基本上可以判定,这些人是“不眠者佣兵团”的人。

    “我早该想到。”旅人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即便是以一家酒馆的标准来看,这里弥漫的酒气也有些过于厚重了。”他从兜帽下传来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无奈:“虹龙在上,最近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不眠者也开始扎着堆往外冒了?”

    “嘿!”高地人詹姆斯回了一个狰狞的调子,“你们铎恩炽人不也在没了皇帝的情况下自诩‘帝国’么?!”

    “……你大老远地带着人从北方来这里,倒地能赚多少?”

    詹姆斯这回选择了沉默,因为就在刚刚短短的几句话间,他的人已经冲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半圆将这位“龙骑士”彻底堵死。

    直到这时,詹姆斯才狞笑一声说道:“知道吗渣滓,要是在我小时候看见你们这些魔鬼骑着那大爬虫在天上乱飞的时候,我肯定得尿裤子。”绰号似乎和腿有些关联的高地人佣兵扬了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拿在了手上的簧轮式火铳,黑黝黝的铳口中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飞踢大笑,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意与解脱,“我告诉你,时代变了!”

    被围在柜台前的旅人让自己的一双眼睛从面前的每一个人手上的铳口拂过,不由得苦笑一声:“好家伙,人人都有,还都是簧轮铳,这年头做你们佣兵这行的都这么赚的吗?”

    “玩笑话结束了。”高地人忽然脸色一收,火红的大胡子间满是遥远的淡漠,“靠着大蜥蜴作威作福的家伙,滚进深渊去吧!”

    在感受到三十二个铳口中蕴含着的力量即将喷涌而出的时候,旅人的眼前忽然飘过了一个人的脸。

    “雪萍阁下,您这一趟的报酬可给少了。”

    不过雪萍男爵昂希是听不到旅人的这句嘀嘀咕咕了,更何况他现在就算听见了,估计也空去回应什么。

    因为此刻的男爵阁下正瞪大了自己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天边拿到绚烂的光流。

    那是怎样的一道光流啊,无数橘红、幽蓝、靛青、深紫的光影在告诉旋转的涡流中汇聚成了一道直入天穹的浩瀚光流,方圆数诺里内的黑夜竟被这色彩斑斓的璀璨照得亮如白昼。

    值此美景当前,哪怕是手中握紧了骑枪带头冲锋的昂希男爵也不禁一阵目眩神迷。

    如果这光流不是对面的敌军法师召唤出来的话……

    在距离他的马头不足七一诺里的前方,一片如鬼火般的晶莹光团在那里凝结成了一条笔直的横队,宛若横亘在黑天与大地之间的一道伤痕。

    那是敌军法师队伍的法杖在发光!

    虽然只是男爵,但身为当即枫兰柯王路易陛下最为倚仗的骑兵将领,昂希当然知道如果天上那如怒龙一样翻转腾飞的光流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当然知道让这“禁咒级”联合魔法的效果彻底显现会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但他无所畏惧——他是枫兰柯王的御前骑兵指挥官,是“鲜花与骑士之都”最为出色的骑士!

    魔法虽然强大,但骄傲的枫兰柯骑士也绝非束手就擒之辈!

    霎时之间,枫兰柯国乃至整个西土萨尔克利斯历史上无数的英武骑士的身影全都涌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强烈魔法乱流,昂希却清楚无比地听见了他身后的动静。

    不,不只是身后——整片睦忒尔平原都在震颤。那是无数和昂希一样英勇的枫兰柯骑士手握骑枪结成锋失阵后发起冲锋时带来的声势!

    对!就这样!

    身后五百名生死相伴的重装骑士让昂希的心都在随着那奔腾的铁蹄而狂飙咆哮,面甲之下,他那一张足以入画的白皙面容瞬间变得殷红如血。

    既然这道【湮灭之龙的咆哮】足以毁天灭地,那你们这帮念咒的巫师就休想在我的面前完成它的最后一步!

    一向儒雅的男爵忽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仰头迎着天幕云层中那渐渐成形的“光之巨龙”爆发出了一阵近乎野兽般的嘶哑咆哮:

    “叛军匪首就在眼前!为了枫兰柯的荣耀!”

    在自身与坐骑共同的灵能激荡之下,男爵的声音就如同平地中炸起的一声惊雷,远远地朝着他后封的五百骑兵荡开了去。

    这些与男爵生死与共的枫兰柯好男儿们当然把主帅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五百骑士齐声高呼:

    “国王万岁!为了枫兰柯的荣耀!”

    浓烈的战意与士气在这一刻凝聚成了一道近乎实质的力量,它如枫兰柯人心目中的英灵圣骑士罗兰手中的长枪神剑一般斜指长天。

    对撞!

    矫健的战马在激昂的战吼下发起了毫无保留地全速冲锋,奔腾的马蹄和骑士们周身充盈激荡的灵能交相呼应,那一刻,远处躲在法师阵列后的“柯多同盟军”将士们如遭雷殛,他们茫然而又默契地看向了自己头顶那早已亮如白昼的夜空。

    原本应该蜿蜒咆哮着冲向敌阵将满腔的怒火化作决堤洪流吞没那该死的“枫国蜘蛛军”的光流忽然就在吞没抬头的那一瞬间于云层发深处轰然炸响。

    这是一片无声的轰鸣,但所有的柯多人却已身心巨震。

    那原本如同旋风一般绞结在一起的擎天光柱在空中彻底炸碎成了满天繁星——这一代的夜晚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辉光幻彩的昼。

    可现在,这原本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彻底变成了夜空中的一幕令人留恋的画,却也预示着柯多法师冒着枪林弹雨献祭一切的努力付诸流水。

    骑士们的冲锋于云海间泛起了沸腾的巨浪,竟在顷刻之间屠灭了本应毁天灭地的怒龙。

    “冲!国王陛下万岁!”枫兰柯的骑士们再度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战吼。此时一马当先的雪萍男爵距离敌阵已经不足三百诺米,他已经可以看见对面那些力竭倒地的法师们脸上那绝望而枯槁的脸庞。

    但对方显然不准备束手就擒。

    “放箭!!!”

    后方传令兵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响起,霎时间密集却凌乱的箭雨铺天盖地般向着男爵本人及其身后的勇士们袭来,但他们不闪不避——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胜利,接连不断地冲向胜利!

    如蝗如雨的箭矢击接连击中了冲锋的骑士,然后骑士们怒吼着,在眼角的余光中看着这些烦人的零碎如同破纸一般从自己的三层护甲的最外层弹开。

    枫兰柯的骑士,天下无敌!

    然而看起来,对面的弓手们却也同样勇武,眼见自己射出的箭矢无法击穿枫兰柯人的三重甲,他们竟然都毫不犹豫地丢掉了手上的长弓硬弩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吼着越过法师阵列朝着奔雷般涌来的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经年拉弓的臂膀挥舞起战刀来,同样也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可在更加英勇的枫兰柯骑士面前,这一切毫无意义!

    男爵率领的真正怒龙此刻终于跃入了面前那凌乱的敌阵。他们明明只有五百人,可对面的数万大军却一触即溃。在奔驰的铁甲战马面前,任你如何勇猛无畏都于事无补所有所有拦在骑士们面前的阻碍在他们面前的存在一个照面之后便已不复存在。

    这些商贩、小市民以及更远方的伦岛征召弓手组成队伍纷纷越过法师队列,想要为他们的魔法师部队争取到尽可能多的施法间隙——然后他们便怀着这样的心思接二连三的化作了骑士马蹄之下的血肉风暴。

    很好!内心在咆哮的雪萍男爵嘴上同样也发出了兴奋的战吼:“法师没有施法空间了,挤上去,淹没他们!!!”

    骑士们第三次的呐喊来得前面任何时候都更加猛烈:他们勇猛向前,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所向披靡。

    原本还想着在同伴悍不畏死的掩护下抓紧时间吟唱施法咒语的魔法师们见状也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对面的枫兰柯人说的没错,在这个距离上施法,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把敌我双方全都吞没在魔法的轰炸当中。

    一时之间,魔法师们全都如同任命般站在了原地……然而奇怪的是,在他们的脸上,男爵阁下竟看不见丝毫的慌乱。

    等等……

    一种名为恐惧的神色占据了雪萍男爵的双眼:“他们有……”

    太迟了。

    就在男爵开口的同一瞬间,近百柄从法师袍中现身的“强弩”在这一刻同时朝着面前如野兽般撕裂了阵线的骑士们倾泻出了自己的满腔怒火。

    烈焰的咆哮之下,雪萍男爵的脑子已经被他还没说完的话语彻底占住。

    ……那根本不是弩,都是火铳,我们没见过的古怪火铳!

    近百支簧轮火铳齐射产生的震耳爆音在男爵的脑海当中轰然炸响。

    “轰——!”

    刺目的火焰裹挟着刺鼻的浓烟在空气中骇然炸响,酒馆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刺耳的尖叫声。

    依旧站在柜台前的旅人转动着自己的手腕,施施然越过了一地的狼藉,朝着不远处那撞到了一张酒桌后便跌在地上的高地人走去。

    当他走到高地人面前并将靴底印在了这个已经彻底放弃入梦权的不眠者胸膛上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已经停滞了。

    高地人躺在地上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却还是因为胸口那逐渐加重的压力而变成了狰狞嘶哑的“嗬嗬”声。

    在这一刻,高地人看见了一双苍蓝色的眼眸——犹如冰冷到足以冻结一切的焰。

    那一刻,高地人“飞踢”詹姆斯忽然觉得自己深入了一片无尽而永恒的彻骨严寒。

    狼藉的酒馆当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叹息,听起来就像是气球漏气时发出的声音。

    “……”看着这一地的死尸,旅人忽然伸出手来在自己的怀里摸索了半天,末了,从中拿出了一个钱袋子。

    “老板,这些被打坏的东西都算在……”

    “不用了,大人。”这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旅人一愣,他扭头看去,原来那酒馆的老板居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此刻,这个原本满脸市侩气息的中年油腻男人的脸上竟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感谢您,替所有西土的善人们诛灭了这些抛弃虹龙之爱的不眠恶徒。”

    旅人沉默地看了看老板,忽然把手上的钱袋往他手上一塞:“拿着把,我的酒和面包还没付钱呢。”

    “啊……可是太多了!”回过神来的老板还想找零,但没想到自己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老板愣了愣,忽然在满耳的炉火声中听见了一声低沉的龙吟。

    “嫩豆腐”的老板忽然一把推开大门顶着寒风冲向了外面的空地,那一瞬间,他抬头却只能接着漫天的夜色看见了一丝模糊的影子。

    巨龙的影子。

    老板看着天上那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的身影,嗫嚅了几下,但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巨龙来了,巨龙走了,他们巨大的身影来去匆匆,一如既往。

    然后老板耸了耸肩,笑着走回了自己的小酒馆。

    当巨龙舞动着遮天蔽日的双翼在云层中穿行之时,从来不会去在意地上的蚂蚁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