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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八 口业遭报缠火龙

    那身影边走边抚掌道:壮士好雅兴。常四定睛一看,却是老龙蓝狮采,披着一顶黑色斗篷,缓步走来,常四正待说话,余光却瞥见老龙踏雪无痕,脚下无印,不由讶异,抬头那身影已到近前,却如何也看不清眉眼,正疑惑不已,老龙却忽然凄凄道:老朽去了,这蓝衫营便拜托壮士看顾了,说罢便转身疾走。常四纳罕不已,忙趋步向前,正待开口追问,却不料一脚踏了个空.....常四忽地从床上坐起,原来竟是一梦。

    常四好一阵怔忡,才缓过神来,披衣起立,觉着屋外天光十分明亮,推门一看,果真已雪积数寸,一派银装素裹。

    对面廊下蓝有富正在指派人扫出一条雪径,看见常四出来,忙站住,遥遥见了一礼,又从回廊绕了过来,走到近前,见了一礼,笑道:常爷歇得好。

    常四笑着略点了点头。南遮从外走来过来,先给常四见了个礼,又向着蓝有富道:管家,船雇得了,少停便到。

    蓝有富道:且候着。

    转过身来对常四说:请常爷示下,用了早饭便走?

    常四颔首道:甚好,正是要早一些走。一时,洗漱毕,用了饭,开了角门。蓝有富带着绫成和一个年略长些的蓝衫女、一个仆妇,南遮和北延各挑了一个担子,一行人往外走,河边果然已停了一只客船,等船到马家荡地界时,常四令船离开大河,转进去,又行了一会,靠岸泊了,蓝有富抬头看了周巧云家的宅子,问:这一处便是常爷宝府了吧?常四道:寒舍浅窄,安置不了尊客,阿九小姐是寄住在鄙庄一户邻人家,有一位阿嫂相伴,说着遥指了一下,说:便是这处了。说罢,离舟登岸,引着蓝有富一行来寻阿九,未至门首,阿九却已自己走了出来,这边绫成早越过她父亲的肩,连蹦带跳地到了阿九的近前,问小姐这乡间可好顽?阿九摸了摸她的头,道:每日里都有新鲜事,那天走得急,不然也带你一起来,这几日在家,你一定是闷坏了。绫成吐了吐舌头,笑道:这几日家里可一点都不闷呐。阿九还未来得及问,常四迎着阿九后面走了过去,原来是周巧云的婆婆拄着一根杖,踏着雪跟了出来,问:尊客这就要回去了?常四赶上前搀扶住,笑答道:婶子仔细路滑,阿九家里谴人来接回家过年了,这几日多有叨扰了,嫂子今日不在家么?

    婆婆答道:原是说今日阿九走,她正好歇一日,不想一大早又到庙湾去了,说是八鲜行里有急事寻她,我也没听真。

    阿九听了也道,一大早我还没醒,巧云姐就梳洗穿戴好了,正在收拾一个包袱,见我醒了,她跟我说,要给妹子赔个不是了,姐姐突然有事,立马要庙湾去一趟,不能送你了。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她便开门出去了。常四听了,微一皱眉,也未再多问,当下辞了婆婆,送阿九上船。

    那仆妇接了阿九的包袱,走在前头,绫成和阿九也挽着手臂,一边说话,一边往船上去了。蓝有富站定身子,对船上的阿九道:请小姐船上暂候一刻,我们片刻便回。说罢回头对常四拱了拱手,指着南延和北遮手边的挑担,道:常爷,到尊府的路径,还请指点一下,老爷交代我准备一些薄礼,拜上老夫人。

    常四笑道,老仙有心了,家母一年也见不了几位生人,厚赐心领了,劳动管家带回吧。蓝有富哪里肯听,道:常爷,却不要为难我,老爷回来,知道这事都做不好,定要责骂我。再说,我们老爷,过几日定要亲自登门拜谢常爷的,我来这一趟,常爷的府门都不曾认得,让小人回去如何交代?

    南遮北延已将担子挑起,也笑着帮腔道:常爷再不要辞了,事办不好,我们也要跟着管家吃挂落的。

    常四无奈,只得领着两只担子往家里走去,蓝有富交代了一声,便紧几步,跟了过来。

    一时,来到常四的宅前,抬眼一望,只七八间低矮屋宇,坐落在一片半亩大的水中空地上,一条阔六七尺的小路与外相通,两边各两间偏房,当中三间正屋,门前是一片夯土的空场,雪已扫净,场上只一盘石磨,一口石臼,一堆柴草芦苇垛,别无他物,屋后是一间东厕和二畦菜园。临水栽着一片竹子。常四回头对蓝有富笑道:这便是舍下了,鄙处土地稀少,房舍也低矮,怕是请三位入内喝一碗热水都局促得紧。蓝有富何等灵醒,闻弦歌而知雅意,忙笑答道:宝宅虽然偏僻了些,倒是十分雅静素朴。说着便指挥南遮北延把担子卸在了石臼边上,又拱手躬身道:常爷,小人们不敢惊动老夫人,这便告退了,来日随我家老爷,再来拜望。常四笑了笑,也不挽留,只说道:寒舍浅窄,无处落脚,三位多谅了。蓝有富忙道:岂敢岂敢,常爷留步,我等不好叫孙小姐久等,说罢再揖而退,依原路回去了。常四送了几步,折了回来,盯着石臼旁这几件东西,一阵愣神。

    这时常母闻声从灶间出来,看见常四,一叠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你何时回转,如何不进屋来?又见石臼边的几件物事,又问:这些是甚么?

    常四忙笑着答道:片刻前才到,正准备进屋。昨天下午,又捕到一条红鲤,给人送去,竟和前一条一般大小胖瘦,鳞片也都齐整无缺,蓝府老爷欢喜极了,直夸我好手段,原定的鱼资之外,竟额外给了许多赏赐,便是这些了。我嫌自己的船腌臜,怕弄脏了这许多好东西,便把船寄在了人家,搭了一条去庙湾的客舟回来的,一个人拿不了,央了那几个人帮我搬了回来。

    常母疑惑不已,道:我儿交的好运,端的有如此大方的主顾?常四一边把东西往屋里搬,一边笑道:儿子也惶恐得很,好个豪阔的东主,真真如在梦里一般。

    常母解开外面的包袱皮一看,里面是一个四层食盒,内有十六色点心,解开另一个,乃是一匹素绢缎,再解开第三个,见是一套六人份的银制盘碟碗筷,最后一个解开一看,是两个匣子,里面各有一个美人图的青花梅瓶,瓶口嵌入一圈金线,常四一边在旁观看,一边暗暗叫苦,果然,常母看完脸上阴晴不定,问道:好生奇怪,这却不像是主顾的赏赐,倒像是送人的拜礼吧,别的也就罢了,只这一套碗筷,全是银子做的?常四忙拣了一只,在手里掂了掂,道:儿子说不好,怕是铜胎镀银的吧?

    常母面上变了颜色,道:哪有这样的说道,一准是你哄我,两条红鲤,无论如何也值不了这许多,一定是又替人干了什么出头犯险的事了,老实讲来!

    常四挠头道:正要跟姆妈讲来,送鱼过去时,确实帮了人府上一个小忙,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不是什么大事,大约因为这个,鱼又送得及时,才有这许多厚赐吧。

    常母道:什么忙这么金贵?

    常四只好一边陪笑,一边编着故事,胡诌道:容儿子慢慢说来,前几日送第一条鱼时,管事引着我往正堂去,要给他家主人亲看这鱼,路上看见一排三间厢房荒废着,门上窗子上都钉着板子,多嘴问了一句缘故。原来这片宅子年岁久了,今年端午前后,这蓝府的厨子,发现隔三岔五总要丢个把活鸡活鸭,原以为是哪个下人不检点,又寻不出半点眉目,一日这府里管事家的小儿子贪嘴积了食,管事叫人来讨两片鸡胗皮治这疳积,厨子开了库房门,迈步刚要进,一抬头就见梁上垂下来一条大蛇,土黄颜色,碗口粗细,七八尺长,好不怕人,吓得他连滚带爬跑去叫人,等众人拿来器械来了,一齐上前,发现它已顺着墙角钻到了洞里。众人报给管事知晓,管事想保家蛇杀它不祥,只让人泥封了这个洞口,锁了仓库的门,指望堵住这蛇,不教它出来吓人便罢了。

    哪晓得第三天的夜里,这蛇不知道如何启开了门户,盘踞到了蓝府小姐绣床边的脚踏上,小姐起夜,一脚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以为是侯床的小丫头,就说,我这不用你候着,回自己床上睡吧。不见回应,以为丫头睡得沉,用脚摇了摇,埋怨道,睡这也不拿床被子垫着,仔细着凉。仍不见动静,不由下劲踩了踩,那蛇受了力,开始游走。小姐这才觉着不对劲,一叠声叫人掌灯,外面执夜的婆子闻声举了火进来,小姐就着亮一看,便晕了过去。

    等婆子魂飞魄散喊来了人,那蛇又不见了,天亮后,开了库房的锁,去看那墙角的洞口,果然泥封已经开了,众人想了许多法子,用香油诱,用开水灌,皆无效用,无奈只能封死了这间屋子,怕还有别的出口,又把两边的各一间屋子也封死了,阖府依旧总是疑神疑鬼。小姐受了惊吓,夜里总是盗汗,请了几个先生,服了好几种丸方汤药,也不见好转。老爷太太心焦不已,从山阳城里费重资,请了个致仕的吴太医官来诊,吴太医诊了脉,只开了一纸安神静气的方子,说这是心病,吃别的药也无益,需要小姐亲见病根除灭,方得痊可。蓝老爷发下赏格,要捕这大蛇,想了无数办法,只是不能够,只得密密地封堵了洞口,夜里时时查看,防范门户,也别无善法,好在秋后天冷,蛇虫都蛰伏不出了,但明年开春,怕又是一场好闹。

    我听了原委,笑道:尊府这么多人,竟被一条长虫难住了大半年?

    常母瞪了常四一眼,道:这般,你便又要逞强显能?

    常四笑答:举手之劳,解人之难,不为逞能卖弄,实是积德行善嘛,和姆妈每月往那寺里舍米一般,都有福报的。说罢,一指桌上诸物道,比敬佛礼僧怕还要强有些,我行的这善,现时便得报的。

    常母笑骂道:小子学会了说嘴,别人都无计,你偏有法?

    常四抚了抚了肚子,道:已是中晌,有些肚饿了。

    常母道:审你这半天,还没来得及烧鱼,这便来下锅。说着往灶间去了。常四跟着来到厨下,坐到锅后小杌子上,抓了几杆芦苇撅成两段,塞进锅膛,拿起火叉一边拨弄一边继续说道:我便是用小时候,陈七爷教我的法子捕了那长虫。我先让府上管事的打开那间库房,那已然是间空屋了,更省便了,我吩咐先搬来几个大炭火盆,生起火来,让他们到药铺买了五六条蛇蜕浸在一碗香油里,又劈了些竹片,编了个碗口粗的鳝罾笼子,卡在洞口,等炭火烧了一夜,屋子暖和了,就在洞口,点着了那碗香油,一盏茶的光景,那长虫便吐着信子出来了,见一屋子人,又往洞里退,只一下便卡在了罾笼口子那,众人发一声喊,一齐上前,有用锨的,有用叉的,将那黄蛇斩成了几段。

    立时有人报与家主,这蓝老爷命人拿了一条大柳筐,将蛇尸盛了,抬到廊下,请小姐来看,小姐也真个娇弱,隔着二三丈远,才看一眼,就抬手一掩嘴,问丫头要痰桶,复抬眼一瞧,再也忍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吐了一地,丫头忙搀了进去。

    我见事成,就告辞去捕红鲤了。昨日晌午后,儿子去送那第二尾红鲤时,蓝老爷闻讯,走出门来迎我,也不细看那鱼,拉着我手,径到正堂,茶水蜜饯点心,摆了一桌,真真是十分的亲近,百般的殷勤。原来那日这蓝小姐吐完之后,当天晚饭时就有了精神,夜里便再未惊悸,竟真的一日之内不药而愈了。阖府上下也松了一口气,那蓝老爷再四地谢我,当下便吩咐管事的备一份礼,陪着我用了晚饭,又留我住了一宿。我实不知谢礼这般贵重,也未太辞让,就答应收了。不过话说回来,姆妈也不必太在意,想来这几件物事,我们觉得贵重,在他们大户家里,也寻常得很。

    常母一边忙作,一边仔细听,见儿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再疑有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如此说,这事确实也是行善,罢了,鱼得了,出来吃饭吧。又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年把,我们娘俩时来运转,隔三岔五家里都添进项。不会是你老子见你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也着急,在地下保佑的吧?

    常四见遮掩了过去,也是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土灰和芦絮,也笑道:恐怕不见得。

    一时娘俩摆上饭来,用罢了收拾迄,常四又拿起扁担,将水缸挑满,回到屋里一看,诸般物事已被母亲收了起来,只那一食盒的点心还放在案上。常母笑道:歇一会吧,别一到家就忙。又指着食盒道:我们自留了两样,后晌你把这些给四邻分送些,让他们沾沾你的光,都尝一尝这大户家的精粮细点。

    常四点头应了,道:我现时便去吧,说着拎着食盒往外走,常母又嘱道:那包果子给刘五家,你五叔那小孙子正是馋嘴闹甜口的年纪,田七爷家记得就给那包糕,你七婶,只剩三五颗牙,稍硬的都吃不得。余下的你看着办吧。

    常四一回头,笑道:晓得晓得,原不用嘱咐。一时分送毕了,各处又都说了好一会话,拎着空食盒踏雪回转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常四站定身远眺,残雪覆地,霞光满天,耀在水面的薄冰上,竟有些眩目,数株残苇斜曳在水面上,偶有风起,芦花一阵瑟瑟,天地间一片冷清萧索。远眺良久,常四忽感寒自脚起,顿觉疲累无比,暗忖这数日来,殚精竭虑,茶饭无时,虽未上天入地,却真个拘神判鬼,解人倒悬,做了件泼天大事,确实也该歇上一歇了。

    转身进入家门,禀了母亲一声,回屋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方醒,刚要起身下床,左背上忽觉一阵疼痛,拿手一摸,竟生了好大一片的疱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