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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一世的婚姻生活并没有石恒山预先想的那么麻烦,李淑蕴与前世判若两人,乖巧听话,颇为省心,而自己也没有以往那么跳脱不甘,磨平了锐气,心态端的很正,更是学会了包容理解,两人相处算得上十分愉快了。

    有的时候,石恒山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一世截然不同的人生,变的究竟是李淑蕴,还是自己的心态?

    一声细微的小奶音打断了石恒山的沉思,他卷了卷手里的书本,心思被门口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吸引,早已无心读书。他颇为无奈地瞥了一眼自己身旁早就坐不住的小姑娘,放话道:“去吧,把猫儿拿进来玩。”

    李淑蕴眼睛一亮,欣喜追问:“真的可以带小猫猫进来书房吗?”

    石恒山放下书,点了点头:“仅此一次”。

    李淑蕴一溜烟小跑过去,将门口短腿的小奶猫抱在怀里,兴冲冲地举到他面前:“你看,它多可爱啊!”

    面对着稚气瘦弱的小奶猫,石恒山下意识地偏头往后躲了一下,不过面上却是笑着的:“可爱。”

    “你都没看它一眼。”李淑蕴说着撇了撇嘴:“太敷衍了吧!”

    闻言石恒山抬眸认真地盯着小猫看了一眼,说道:“可爱的。”

    他无趣的很。

    瞧他提不起兴趣来,李淑蕴只好低头自己逗着小猫玩耍。

    夏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大红木的桌子上,将桌面上的书本照的一片雪白,光线捕捉住了空气中细小的浮沉,尘埃细细碎碎的漂浮涌动在眼前。周身一片宁静,只有廊下挂着画眉鹦鹉的啼叫声,偶尔会隔着门帘传入耳中。

    流云变化,光影明灭。

    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石恒山目光放空了片刻,突然困意来袭,他偏头看着坐在阳光里笑意嫣然逗猫的女孩,心头万般柔情涌来:“淑蕴啊,陪我去午睡一会吧。”

    “哥哥你困了呀?”李淑蕴抚摸着小猫,没有意识到他浪漫的情怀:“那你去休息一会好啦!”

    石恒山只觉一噎,兀自坐了一下,也不好腆着老脸再说矫情的话语,遂自己起身进了耳房小憩。

    只是后来在这半睡半醒间,他却再听不见小猫的哼唧声,朦朦胧胧间又仿佛是什么人走到自己身边,将自己环抱起来。这种氤氲旖旎的氛围几乎要让他昏沉过去,一时间分不清人间和梦境。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直到额间落了一个吻,和上一世临终时一样的吻,才让石恒山瞬间惊醒。他僵硬着四肢,瞪大了眼睛努力迅速让自己清醒,直到辨别出抱着自己的是年轻的李淑蕴,才长松了一气。

    李淑蕴被吓了一跳,脸颊飞红:“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是他差点分不清这一世和上一世了。

    石恒山眸光逐渐恢复清明,身子也软了下来。他掩下心事,笑着反手摸了摸李淑蕴的脸颊:“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细若蚊蝇。

    “唉……”他轻轻一声长叹,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又重新躺下,吻了吻她的额头和眼睛,才轻声道:“陪我再躺一会吧。”

    屋内寂寂无声,李淑蕴蜷着胳膊缩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待了好一阵子,才悄声问:“哥哥,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

    “嗯?”

    李淑蕴嗤嗤一笑,娇憨又甜糯:“其实我最庆幸的事儿是当初在太子宴上顶撞了你,不过你那会儿好凶啊。”

    “很凶吗?”

    “嗯……”李淑蕴想了想说:“也还好,只是不爱笑,让人看着挺害怕。”

    石恒山低低的笑了起来,笑意隔着薄薄的衣裳传递给李淑蕴,语气难得开玩笑道:“就是要让你怕我的。”

    李淑蕴知道他此时心情极好,于是便抬手搂着他的脖颈撒娇道:“是呀,你那会动不动就罚我站,也不说话,很讨厌。”

    “现在你不听话,我还罚。”

    李淑蕴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假的,我已经嫁给你了呀?”

    “我说过假话吗?”

    小姑娘急于求证,一双眸子望向石恒山时,却意外的落入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李淑蕴心想,他总是心事重重的,好像很少这样开心。罢了,随他开心吧。

    于是她瘪了瘪嘴,故作委屈,点点头道:“那好吧。不过我会听话的。”

    闻言石恒山终是忍不住笑意,他爽快又宠溺的笑了一阵子,才敲了她一个炒栗子道:“逗你的,不用太听话,我的话也不会全对,做你自己就行了。”

    只是这一句话,让他自己也错愕片刻:他说让李淑蕴做自己,可真正的李淑蕴究竟是什么样的?上一世是被继母捧杀养大的飞扬跋扈大小姐,如今是被他教导束缚养成的乖巧女孩,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想到这里,石恒山心生愧疚,搂了搂怀里的姑娘道:“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不要拘束了自己。”

    李淑蕴将脸埋在他怀里,心里道:“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至少在婚后的这两个月里,他虽然情绪平平,甚少悲喜,但却对她百般怜爱,尽可能的包容。一想到这些,她就满心欢喜。

    只是她这份偷偷的、以为是的“被喜欢”并没有持续很久。六月十三日这一天,是三殿下的侧妃林氏诞下长子的百日宴。三殿下大喜,宴请众人,荣国公一家自然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这是李淑蕴第二次见林蒹葭。

    如今二十三岁的林蒹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本身就身材高挑匀称,生的眉目明艳,再加上月子里保养得宜,微微有些肉感,整个人显得珠圆玉润,同时母亲的身份又让她在明艳张扬的容貌中添了几分端庄温婉。林蒹葭一身嫣红色的衣衫落在众妇人中间,恍若一朵人间富贵花。

    十六岁的李淑蕴拽了拽新做的湖绿色的衣裳,少女瘦削的肩膀脸颊,在林蒹葭的衬托下,更像一株不见经传平平无奇的小绿芽。一如做小姑娘时见到她,李淑蕴轻轻往后缩了缩身子,希望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

    只是她刚往后一退,便不知踩上了谁的脚,身后的人尖声一叫,下意识便咒骂一句:“瞎啊,不长眼啊?”

    原来是是乔卿,姚安的妻子。

    李淑蕴连连道歉,尽管已经压低声音,可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因为与李淑蕴“有仇”的乔卿并不打算轻易地放过她。所谓冤家路窄,乔卿对李淑蕴一直心生怨恨,毕竟本来应该嫁给姚安的人是李淑蕴。

    “哟,我当是哪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不长眼,没想到是小公爷的夫人啊!”乔卿面上笑着说话,语气却十分不善:“夫人您不妨站的直一些,这般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就算您不觉得有什么,也要想想小公爷的面子啊!”

    这一句话说的,这实在太难堪了些!

    李淑蕴面上烧红,当下紧张尴尬的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周围人都不敢接话,只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人群中的林蒹葭注意到了这一幕,她看了看局面,柔和笑着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乔卿,眉眼娇嗔亲昵:“你这小妮子,跟亲近的人说话怎么没有分寸啦?你再怎么调侃人家,回头还要喊一声婶子呢!不敬长辈,一会叫我碰着姚夫人,可要说道一二。”

    她这番举动自然又亲昵,看似与乔卿亲近,却又带着几分警告责怪,让乔卿不敢再言语。论辈分,郡主娘娘和官家是堂兄妹,石恒山和三殿下是表兄弟,李淑蕴和林蒹葭的辈分都在她之上。李淑蕴她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林蒹葭是皇子侧妃,她不敢不敬。

    乔卿连忙赔笑道:“好婶婶,我和她开玩笑呢!哪里就真不敬了呢!”

    “我就知道姚少夫人不是那小气量的人呢!”林蒹葭温婉一笑,又过来挽着李淑蕴的手道:“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刚好有事儿要麻烦你呢,请随我过来。”

    “是。”李淑蕴应下,很快跟着林蒹葭离开了这片尴尬之地。她注视着前面娉婷袅袅的女人,心里惊羡不已:她什么时候也能像人家这般八面玲珑、机敏聪慧、处理起人际关系来游刃有余呢?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又散开,林蒹葭默默地喝了一杯茶,才抬眼和坐着的李淑蕴说话:“你们是三月里成亲的?”

    “是。”

    “嗯。”林蒹葭眉目间有了疲倦的神情,语气慵懒中透着感伤:“你们成亲那一日,本宫正生源儿呢,一脚踩在鬼门关,差点送了半条命。”

    李淑蕴知道她说的话里有话,犹豫一下还是努力笑着应酬:“娘娘有天人庇佑,一定能化险为夷,如今母子平安,必定后福无穷。”

    林蒹葭挑眉看了一眼李淑蕴,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唔,也是。”她顿了片刻,看似是在开导:“乔家才来京城没几年,底蕴不深。乔二姑娘又是个姨娘养大的,说话嘴上没边。你和姚家、乔家的事儿我多少听过一些,她恼你也是情有可原,你别太往心里去。”

    “多谢娘娘开导,妾身不会计较的。”

    “唔。”林蒹葭温和一笑,像是在开玩笑:“那回去可不要和他哭诉哦。毕竟小公爷是个火爆的急性子,又好不容易娶了妻子,回头生气了定要来说本宫没有招呼好你。”

    李淑蕴一怔,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和石恒山亲近又了解,他们两个倒把她撇在外边去了。只是石恒山怎么会是个火爆的急性子呢?这天下没有比他再沉稳寡言的人了。她心里头奇怪,却闭口不谈,只笑道:“娘娘放心,我是知道分寸的,这次还要多谢娘娘替我解围,夫君又怎么会怪娘娘呢?”

    “真的不怪吗?”林蒹葭一怔,喃喃一句。

    “娘娘您说什么?”李淑蕴不解。

    “没什么。”林蒹葭忆起往事,仍旧满心遗憾。

    想当初林家出事,石家不怕被牵连,愿以婚事保她平安。可她父亲兄长却着急忙慌的把她送入三殿下府上做妾……驳了郡主娘娘和石恒山的面子,他怎么能不怪呢?儿时与石恒山天真的誓言、相处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曾经有多爱她?可后来她另嫁他人,给别人生儿育女,他却一直苦等多年,错过了最好的年纪,最终娶了名声不太好的李淑蕴。

    他该怪她的。

    林蒹葭满腹心事的打量李淑蕴,心里想: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小,性子也软弱,遇到事情慌张又天真,可倒是乖巧听话,温顺嘴甜,虽然交际不是顶流,但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可瞧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林蒹葭心中就一阵酸涩,眼眶也有点发红。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正是因为有人护着让着,才能养成这天真无邪、不善交际的性子。

    可惜,那个从前只要自己说怕,就站在窗前默默守护一夜的少年郎、因为她一句话就能骑马跑三天去城外寻山竹送到她手里的小公爷,早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了!

    如果当初林家没有出事,那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的,哪里轮得上李淑蕴?

    一想到这里,她心生妒忌,鬼使神差般的开口说道:“纵是他不怪我,我也愧对于他,害他等了我这么些年……”她说着故作慌张,连忙笑着低头道:“哎,你看本宫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如今你们都成亲了,本宫也放心许多。夫人可要替本宫照顾好他!”

    什么叫“等我这么多年?”

    什么叫“替她照顾好石恒山?”她是石恒山的妻子,要照顾是她自己照顾,怎么叫替林蒹葭照顾?

    李淑蕴脑壳嗡的一声炸开,无数往事纷至沓来:儿时他们家隐晦提起和林家定亲的事儿;那年她问石恒山是不是要娶林家小姐时他回避的神态;以及他迟迟没有的婚姻……桩桩件件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石恒山不是性子冷漠很少表达情绪,而是他想表达的人,根本不是她。从前她庆幸的他多年未娶,其实都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痴情和爱惜。

    他是深情的、温柔的、热烈的、义无反顾的,只是这些通通都没有给了她。

    李淑蕴悲从中来,在这地崩山摧电石火光之间,头脑却无比的清醒。她垂眸掩下心事,语气轻快道:“娘娘您多虑了,您的事情妾身也听夫君提起过一二,不过是往事依稀春华秋梦。如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夫君已经释怀,还请娘娘也不必为此伤神,好好照顾小公子才是。”

    林蒹葭猛地抬眸,冷冷地盯了李淑蕴一眼,很快又恢复平和的情绪:“也是,都是老黄历了。本宫一时想起过去,怅惘了。让夫人您看笑话了。”

    “哪里,娘娘重情重义。”李淑蕴抿嘴一笑。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做的,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在石恒山这里,她不战而败。

    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不自量力……

    李淑蕴隐隐觉得,胸口有一点发疼。像是空了一个大口子般,痛的叫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