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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石恒山随手扯了一件披风,出门寻人去,只是刚出房门,却瞧见西厢房里灯还亮着。这间房子往日里一直是空着的。

    他没有多想,抬手敲了敲门。门里很快传来了女人警觉的声音:“谁?”

    听到屋里的人是李淑蕴,石恒山推门而入,进门简单的环顾一周,他很快就看到了披着外套站在窗下洗手的李淑蕴。

    她显然被吓了一跳:“哥哥,你你你怎么来了?”

    石恒山打量着屋内简单的书房式陈设,目光落在软榻旁刚铺好的被褥上,狐疑地问:“你……打算在这里睡?”开什么玩笑?他等了她一个晚上好吗?

    “啊……刚刚查账本,太晚了些。怕回去洗漱什么的吵到你,想着在这儿对付一下……”

    石恒山听着又气又笑,想说她几句,可又不忍心开口,只能无奈叹道:“叫我说你什么好!还愣着做甚?回去睡吧!”

    “哦。”既然都吵醒了,李淑蕴也没有多说,飞快的洗了把脸,吹灭了书房里的灯。

    待两人重新躺下时,石恒山也没了睡意,便在黑夜里与她闲话:“你重新收拾了间书房?”

    “嗯。”

    “什么时候收拾的?”他竟然又不知道!

    “七八天了。”

    怎么没和我说?石恒山本想问这句话,可想起自己这阵子忙碌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开口,只抬手搂着她往怀里凑了凑,将下巴搁在她头顶道:“想要书房啊?这边光线不好,回头叫人在我书房院子里给你收拾个隔间出来,那边坐北朝南,还有暖阁,冬日里写字手不冷。”

    “不用了吧。”李淑蕴思索了片刻:“平日里也不常在,就偶尔看看账簿,对对账。”

    “那……”那怎么不来我书房,往日里不是跑的很勤快吗?恨不得让猫儿也住进去?石恒山“那”了一声,诚心想弥补她,便说:“既然不常用,就来我书房吧。给你再摆一张桌子,有什么不会的,问着也方便。”

    李淑蕴想起前阵子他忙起来叫自己出去的情景,淡淡一笑:“不用了,我出出进进怪不方便的,再说也都学的差不多了。”

    和谁学?那个什么阿靳吗?

    连着被拒绝了两次,纵是再心大冷淡,石恒山也知道她情绪不高涨。想起自己这阵子的冷淡疏忽,他十分愧疚,于是行为举止多了些体贴弥补的意味。他将她翻过来面朝自己抱着,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鼻梁,落下去又亲亲她的嘴角,笑道:“是不是怪我这阵子太忙了?”

    他只说了一句服软的话,惹得李淑蕴当场便红了眼眶。她飞快的把头往被子里一缩,抽抽鼻子,努力让自己平静:“没有。”

    看她的举动,石恒山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便继续试探着问道:“真的没有吗?”

    “没有。”缩头乌龟继续说道。

    “那好吧。”石恒山故作疲倦样:“那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不料他话音才落,李淑蕴心中一恼,猛地伸出脑袋来:“你……”却意外听到了他小声地笑了起来。石恒山一面笑一面捧着她的脸道:“小姑娘,恼就恼了,不承认做甚?”

    她心中恼他,又被他看了笑话。再加上这几日事物繁忙压力重大,李淑蕴心里委屈,当下便再控制不住自己,小声抽泣起来。

    深夜里小姑娘的哭泣声清晰的叩在他心上,再加上手指间一阵濡湿,惹得他心软不已,忙哄道:“好了,是我疏忽了。瞧瞧,都把小丫头气哭了。”他说着轻轻拍她后背,不住的柔声哄着:“别哭了。”

    李淑蕴只顾着哭,痛痛快快的落了一把眼泪,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她颇为尴尬的想扭过头去,不料石恒山却轻声问道:“你恼我哪里?”他想起晚饭时放在手边的那一碗蟹肉,心里更加柔软,追问一句:“你细说给我听?”

    “不说,明日你还要上早朝呢。”李淑蕴擦了擦眼泪:“睡了。”

    石恒山扯了袖子替她擦泪:“我明日沐休。”

    “那我明日要去处理事情,也要睡了。”

    “我替你处理。”

    “不要,你不许插手,母亲托付了我一个人的。”李淑蕴连忙拒绝。

    她这句话惹得石恒山失笑:“好,不抢你的功劳。那我替你撑腰去。”他顿了顿道:“撑了腰再带你去望夏山庄摘葡萄,我们骑马去,可好?”

    “真的?”李淑蕴惊喜。

    “唔。”石恒山笑道:“那你要告诉我,你恼我什么。”他说着抬手轻轻拍她一下,佯装是打:“没见过这样的世道,求着让人说自己哪儿不好的!”

    这话终是惹得李淑蕴也笑了,她吭哧吭哧笑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瞧她没有要说的意思,石恒山犹豫了片刻,自顾自地说道:“这二年朝堂上不太太平,我们家算得上半个皇亲国戚,虽然不是大家族,但在朝堂上也有点分量。有的时候,地位、责任和风险都是相当的。你也知道,家里三代单传,人丁不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往往是最容易倒的。父亲母亲也都老了,于我而言,家里的压力很大。淑蕴,你明不明白?”

    李淑蕴仔细听他说话,心里也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压力这么大,工作自然会忙碌,也自然不可能全顾忌到她的情绪。

    只是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紧张和不安、疲惫和艰辛,当下也再没了怨气,伸手搂着他的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嗯?”这没由来的道歉让石恒山没好气笑骂一声:“你不会什么了?”

    “不会闹情绪了……”

    石恒山抬手便是一掌,不轻不重的拍在她背上:“这次是真的打你。每个人都会有情绪的,我这么说不是让你戒掉情绪,无止境的理解。而是让你以后不会这么难受,知道我不是故意那么对你,只是事情太多了。”

    “嗯嗯。”李淑蕴点点头。

    “以后少熬夜,就算迟了也要回来睡。知道吗?”

    “嗯。”

    “再有下次,小心再罚你站书房!”

    李淑蕴面露囧色,将头埋下去:“我都多大了,你不能再罚了。”

    第二日石恒山亲自带着李淑蕴去了石榴庄子处理事物。刚开始那窦管事依然狡辩,丝毫不承认过错,后来李淑蕴摆了证据出去,不料他还是嘴硬,哭天抹泪的念叨祖上的旧事,再不配合。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像个滚刀肉似的耍赖,就算李淑蕴再镇定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十六岁姑娘,哪里镇压的住这般老泼皮?

    原先躲在内室喝茶观望的石恒山可坐不住了,他几步便走了出来,冷着脸坐在李淑蕴身旁,看而不语。那窦管事不知道石恒山也在,当下愣了片刻,很快又哭天抹泪的隔空和祖宗对话,耍起无赖来。左右不过是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他怕什么?秀才碰上兵有理还说不清呢!

    不料,石恒山出来冷眼旁观了半天,仍旧是喝喝茶看看景,就是一言不发。见他不说话,李淑蕴也安静坐在一旁,给他添茶倒水。两人只熬得窦管事喊的嗓子都哑了,再喊不动了,单坐在地上喘气。

    石恒山抬手就将茶杯砸出去,精准砸在窦管事脚边,茶杯裂开渣子四溅,就连李淑蕴都吓了一哆嗦。他不怒自威:“接着喊啊!让我看看你祖宗都养了个什么泼皮货色?”

    “小公爷,你……”

    “窦管事还认识我是小公爷?我还当你不认活人只认死人呢!满嘴都是祖上如何。”石恒山语气不善,板着脸嘲讽一句:“既然这么念着祖上的恩德,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这话说的犀利,周围几个侍从吓得不敢抬头,李淑蕴也屏住呼吸,不敢多言。

    窦管事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瞅着眼前这尊煞神不是好惹的,当下哆哆嗦嗦爬起来跪着解释道:“回小公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祖上人对石家忠心耿耿,奴才不可能做出欺骗主人家的事儿来。”

    “既然忠心,少夫人叫你重新做账你怎么不做?”

    “这……奴才……奴才问心无愧,这账本就是奴才好好做了的,一点错也没了……少夫人年轻,她或许是不太懂里面的东西,拿奴才立威也是……”

    李淑蕴柳眉一紧,扭头盯着石恒山看。石恒山当作没看见,依旧冷脸看他:“拿来。”

    窦管事看着这一幕,眼睛转了转,心里估摸着石恒山一时半会应该看不出假账来。他瞅着这样凶的一个男人,估计应该和眼前这个小岁数的少夫人话多说不到哪里去,当下狗腿子的呈上,又退了下去。

    石恒山黑着脸,捏着账本却没看,等窦管事刚退回去跪好,他抬手就将账本冲着窦管事飞了出去:“什么混账东西!少夫人让你重做你就重做,磨磨唧唧还好意思说自己忠心?”

    这?

    众人都惊了。

    李淑蕴愣了,下意识想笑,可眼下这关头只能硬生生憋住。

    窦管事这下是真的恼羞成怒了,他许是缓过劲儿来了,立马声泪俱下开始哭诉:“我的小公爷,少当家的啊!老奴窦奕秋在石家当了四十多年差了,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的?当初老奴还在娘的肚子里,我爹就指着石家大门叫我认主。后来小时候听故事,我爹每天都讲我太爷爷背着石家老祖宗走了三四十里地的事儿。那会儿石家老祖宗就剩一口气了,是我太爷爷敲了五家医馆,头都磕的血肉模糊,在大夫床头跪了一夜才救下主子来。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石家少主子被奸人蒙蔽,都开始怀疑我们窦家的忠心了。家里头娘们要立威,拿我们这些有汗马功劳的人开刀……没天理啊,没天理啊!叫我怎么有脸面去见我的老祖宗啊!”

    不料石恒山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当下一拍桌子怒道:“你立了哪门子的汗马功劳?无非是投对了胎罢了!我收拾你还用得着借女人的名义么?当年你祖上忠心耿耿,怎么能料到后来生了你这么个欺上瞒下靠着祖上功劳混吃混喝的败家玩意?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祖宗,你看他后不后悔把你生下来!什么王八蛋东西,敢在这里威胁老子?”

    窦管事身子一缩,知道他是动真格的,当下不敢再多说一句,连忙磕头求饶。

    “滚回去重新做账去,敢算错一分钱就给我卷铺盖滚蛋!”石恒山这才起身,蔑视道:“往后把你的屁股擦干净了再谈你老祖宗!”

    上一世后半辈子石恒山是混迹兵营的,兵营里这些糙话他听的太多了。刚开始被流放那阵子,他已经没了小公爷的贵族身份,又是带罪之身,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在兵营里没少受屈辱。不凶悍粗犷拿命博一个“狠”字出来,根本没办法立足生存。这种情况直到他后来一步一步从侍郎、校尉……走到先锋、中将才好了许多。

    石恒山的狠戾是肉眼可见的。李淑蕴听的心惊肉跳,脑海里一点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谈吐粗俗凶悍可怕的人和昨天夜里搂着自己温声细语哄的人联系在一起。她从前一直觉得他很凶,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石恒山展露给自己的凶狠简直不足为提。

    太可怕了。

    李淑蕴长松了一口气。

    直到坐上马车,石恒山的眸光里依旧是压抑的暴虐和戾气。方才发了一通火,勾起他许多过往的回忆来。那些年在兵营里、战场上吃过的苦、流过的血历历在目,长刀子捅进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刀柄粘在手上逐渐浸湿衣袖,让整个小臂都泛着红色……战鼓咚咚的敲的心慌,战马嘶鸣,士兵冲锋的口号……这一晚闭眼睡去时,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醒来……更不要提他从刀山火海死人堆中爬出去后接受的欺骗和背叛……

    他曾经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一过十几年。石恒山越回忆越觉得烦躁不安,整个人呼吸都变得浓重起来,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时,李淑蕴两只小手握着他的一只手掌,轻轻摇了摇柔声安慰道:“好了,哥哥别生气了。”

    石恒山眨眨眼睛,猛地扭头与她对视。他迅速地捕捉到她瞳孔微微一缩,身体在大幅度在颤抖,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知道,她在害怕。

    方才那一通发火,他并没有回避她,她应该是吓到了。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害怕吗?她曾经也是自己痛苦人生的一部分啊!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会顺利的和林蒹葭成亲,那么林蒹葭就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陷害石家,怨他,算计他,利用他,背叛他,之后所有的痛苦和磨难都将不复存在……

    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但不是没有可能的。

    石恒山这么一想,心里也渐渐有了几丝冷意,他挑挑眉头,冷笑问道:“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