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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自打石恒山醒后,他又保持了往日里寡言沉稳的状态,甚少有悲喜。当日的事情大家都闭口不谈,李淑蕴也就当做无事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多说。

    后来石榴庄子的窦管事送了账本进来,李淑蕴怕再惹他发狂,自己处理了此事。决定以往旧账一笔勾销,要求窦管事往后每个月都送账本进来,平日里随时派人监督查看。

    转眼间大雪落满枝头和屋顶,满院子梅花初绽,雪景煞是好看。屋内烧了地龙,还摆了几个火盆子,整个书房暖烘烘的。

    石恒山怕她继续在西厢房冻着,极力要求她搬来自己的书房办公,临窗相对着摆了两个桌子,让房间显得有些拥挤。

    原先他的桌子靠窗,她的桌子更靠门一些,是李淑蕴一直强调怕接待管事们打扰他办公,故意这么摆。可他担心门口风大会冷,想让她搬过来一点。原本石恒山是温和提醒她的,李淑蕴却太过于心细为他着想,不肯移桌子。最后还是他不得已摆了一张冷脸,才迫于压力重搬了位置。

    然而并没有效果。

    一旦有管事过来,只要见他在看书,李淑蕴便会悄悄出门去处理事情,甚至出去很久之后才回来。如今正是寒冬,她每次出去回来身上都是一身寒气。

    搞得石恒山又气又心疼,如此这么一冷一热的折腾,还不如给她重腾个地方办公。只是这话他又不好说,生怕她觉得是因为打扰到了他才让她搬出去。为了让她不这么折腾来回跑,石恒山想了想决定再摆一次脸子。他把书一放,翘起二郎腿来漠然地注视着李淑蕴。

    然而忙碌的李淑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解下披风挂在椅子背上,蹲下来翻了翻火盆子里的碳,又从柜子里拿了两个小手炉,捡着小块的碳塞进去,各添了一块香料,拿棉缎子包好了,轻轻放在石恒山手里。

    他这张冷脸不忍心摆下去了。手指相触碰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冷,当下放开小手炉,反手握着她的手,用力搓了搓:“我们两个谁比较冷一些?”

    李淑蕴感受的到他手掌上温热的体温,一边抽手出来,一边笑道:“是我冷一些。”

    “你当然冷了,跑过来跑去不停歇。有什么事情是在书房不能说的?非要跑出去,冷地里说话有力度?”石恒山没有放过她的手,反而将两只手都拽过来捂在手心里:“现在不捂一捂,这么急跑走,是赶着上朝去?”

    李淑蕴嘿嘿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笑着抽手躲开他一贯“刻薄”的言论:“还好,我一贯不怕冷的。”

    瞧她又要跑,石恒山有些不悦。他们相处时间越长,她反而越抵触这般肢体接触,这小姑娘从前还能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如今连捂一捂手都要躲!一想到这里,他立马放下腿来圈着她,嘴上并不客气:“小丫头老跑什么,我还说不得了?”

    “不是的。”李淑蕴要走走不成,被人束缚的感觉有些奇怪别扭,只能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刚进来,寒气没散去呢。”而且这样的动作怪让人难为情的……

    “我怕你那点寒气?”石恒山并没有松开她,反而按着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俯身一捞她的双腿,便让她侧了个身子坐在自己怀里。他一手环着她的腰,探手随意拿了一本书递给她:“念。”

    “啊?”李淑蕴有点懵。

    “念给我听啊。”石恒山挑眉:“我眼睛疼。”

    “这……”李淑蕴喃喃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刘管事还等我……”而且这种姿势和行为有点暧昧啊……大白天的,又是在书房,这不太好吧?

    “他比我打紧?”石恒山语气不容商议:“念第三章,我看你长进没有。天天忙着处理这个事处理那个事的,要是还认不全字,那可就丢人了。”

    李淑蕴认命低头念书,看着封面写的《道德经》三个大字,翻开第三章开始读了起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

    石恒山环抱着她,感觉她身上渐渐暖了起来,才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读的书上。听着小姑娘软糯的嗓音读这么高深晦涩的《道德经》,感觉颇有些破坏此时的氛围。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抽一本诗集出来了。

    石恒山刚这么想,李淑蕴已经读完了第三章,正干脆利索点抬头看他:“念完了。”

    这么短?

    石恒山不动声色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你可读懂了?”

    光顾着完成任务,李淑蕴哪里管的上念了什么?当下立马低头翻书,重读一遍。

    瞧她一脸茫然,石恒山心里头觉得有趣儿,面上却依旧冷着:“读书要明白书里的意思,不然光过嘴巴不过脑子,有什么用?”

    李淑蕴心里无语,不过依然点头配合:“知道了。”和石恒山相处这么久,她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这人一贯爱板着脸说话做事,像是自己的保护色一般,甚少透露真实情绪。有时候他的笑未必是真的乐,他的怒也未必是真的恼。旁人分辨不出,她却清楚。比如石恒山偶尔冷着脸和她做一点出格或者奇怪的事情时,他的心情一般都会很好,因为他还有心情逗她。可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大概是会一言不发的躲开,根本不让别人靠近,习惯自己独处。

    此刻,李淑蕴知道他心情不错。她本想顺着他的话说一番读书见解,可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她想试探试探他的上线在哪里。最坏的石恒山她都见过了,只是不知道他能好到什么程度,会像从前对林蒹葭那么好一样对她吗?

    唉,可她还不知道往日里石恒山是怎么对林蒹葭呢!又有什么可比性啊!

    不过她还是轻轻把书一推,故作不满委屈道:“人家说有急事,你非要我读书,读都读了,又问什么意思,还嫌人读的不通,无缘无故的挨了骂,真是的,那你自己读好了……”

    李淑蕴说完挣扎着就要往下跳,石恒山习惯了她温顺听话的样子,更何况以前这般也不见她有异议,今日突然造反,倒让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叫她挣脱了去。

    他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到底是姑娘大了爱面子了,吃不消他这般说教。可他自己琢磨着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瞧她嘟囔着跳下去的背影,一时也没了兴致,不再想上赶着主动。他心里懒散无力,只平静道:“那去忙吧,我自己看。”

    仅此而已,不喜不悲。

    李淑蕴立在地上讪讪的看他一眼,却更加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她只觉眼眶里有些泪意,便飞快的拽着披风跑了出去,直躲到院子外头,才蹲在廊下痛哭起来。

    她知道他对她挺好,从穿衣起居到为人处世,样样关心呵护。可她也知道,这种关怀不是爱情。正因为如此,才更觉得可悲。她或许,只是林蒹葭的替代品罢了。是谁不重要,只要有这么个人他都会对她好。

    石恒山注视着她飞跑出去的背影,心里感叹:“到底是个小丫头,真是片刻也安静不下来啊!”

    这一年过年的时候,郡主娘娘难得玩心大起,非嚷着要去放烟花玩。荣国公拗不过她,又担心妻子的安全,就指使着石恒山去放,说儿子放也一样的。李淑蕴本来笑吟吟地盯着老两口拌嘴,可一听差事落在石恒山身上,立马开口劝道:“母亲,外边极冷呢,您要看花火,等我去拿件厚披风再让夫君去放……”

    “不用这么麻烦。”石恒山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不用了!”郡主看惊动了两个孩子,觉得挺不好意思,于是半羞半恼地抬手推了荣国公一把:“你去给我放!没缘由让孩子们看我笑话!”

    荣国公笑叹一句:“你真是没大了……”他嘴上说着,却随手拿了件外衣,跑到院子里。他刚和下人接过长香想点烟花筒子,又突然起身喊话道:“孩儿他娘,想看个什么颜色的?”

    眼看一向稳重的荣国公如此逗趣,惹得郡主笑意浓浓也站在门口喊:“随便吧,孩儿他爹!”

    荣国公凑着长香点了一束花火,在满天烟花里,急匆匆地往回走。五色的火光在他身后升腾绽放在夜空上,映照的窗户也跟着流光溢彩,色彩斑斓下,郡主目光追随着匆匆往回走的荣国公,笑得像个孩子。

    李淑蕴羡慕地注视着郡主,不由感慨:“母亲真幸福啊。”即使上了年纪,变得苍老,还有人愿意哄她给她放烟花,博她一笑。

    “这下行了吧?踏踏实实的守岁吧。”荣国公拂了拂衣服上的雪花,郡主也伸手替他拍了拍,笑着对李淑蕴说:“你爹点烟花可不算是我点的。娘年纪大了,也不胡闹了,你要不要去放烟花?”

    李淑蕴笑着摇摇头:“不去了,看看也是一样的。”就算自己胡闹想放烟花,也未必会有人像荣国公哄郡主这般哄她。石恒山是个冷漠不喜欢热闹的性子,他……

    想着想着,李淑蕴心里感叹一声,怎么又想这些?难不成要所有人都喜欢热闹吗?人与人又不是完全一样的。她抬手拍了拍脑壳,笑着说道:“父亲,母亲你们坐着,我去拿些热热的吃食来。”

    眼看着小姑娘搓搓手走了出去,郡主才和石恒山说道:“恒山啊,这些年淑蕴长大了太多了,和从前一点也不像了。”

    “嗯。”石恒山点点头,不以为意:“毕竟又长了一岁。”

    “可有的时候,我还挺怀念那个问我女子为什么要学四书五经、敢哭敢闹,充满生气的小女孩。”郡主笑着摇摇头:“她如今真好,体贴又温顺,只是少了太多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勇气。你同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翻墙逃课满京城的玩闹,跟要好的伙伴赌气吃醋,可她……”就算给她讲你和林蒹葭的往事,她也已经不会吃醋了。

    郡主想了想措辞,犹豫一下道:“她已经没有很多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情绪了。”

    石恒山一愣。

    郡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点拨一二:“你年长她十岁,不要总拿你的经历和眼界去要求她呀,她还没看过你看到过的东西。”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就击散了他许多懒散又疲惫的心事。这么些年,他耿耿于怀于前世林蒹葭的背叛狠毒,李淑蕴的娇纵跋扈,王怡霞的漠然寡淡,沈洁的善变无情,尤其是痴恋初恋林蒹葭一生,最后落得身心俱疲一败涂地。所以后来他几乎已经丧失了任何爱与被爱的能力,开始变得迟钝,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他总觉得这样没什么的,只是他忘了,这一世的李淑蕴才十六岁啊!他因她年纪小,逗她的时候拿她当小孩,可谈起婚姻爱情时,却不曾因她还是个小姑娘而宽容,甚至压根就没有想到过婚姻爱情。

    而她的身份,却是他的妻子。

    这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情!

    石恒山顿时觉得心惊,心里充满了不安和焦躁,可一时间又无从着手,只能等着她回来。

    此时李淑蕴抱着食盒子走了进来,她利落的盛粥,用手帕擦干净碗边缘上的汤汁,才双手捧给荣国公和郡主。轮到他时,她笑眯眯地递过来,悄声道:“哥哥,你的和父亲母亲的不一样,里面加了你爱吃的红豆。”

    她怎么知道?

    石恒山想起年少时林蒹葭说过红豆代表相思,于是他便傻傻的爱上了所有和红豆有关的吃食。这个爱好后来成了一种戒不掉的生活习惯……即使早已经不爱林蒹葭了,可身体却记得少年时的情感。

    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讲过,李淑蕴是怎么知道的?

    他目光对上女孩儿殷切的目光,登时觉得这碗红豆粥咽不下去了。他勉强一笑,语气平缓:“你连这个也发现了?”

    李淑蕴莞尔一笑,自己盛了一碗,抱着小碗坐在一旁乖巧地喝着。石恒山目光落在她的碗里,和他一样,是红豆粥。

    “你也喜欢吗?”石恒山问道。

    李淑蕴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好,不喜欢也不讨厌。”

    “那你怎么不叫厨房给你熬喜欢的粥?”

    “我都行的,不挑。”李淑蕴转过身去,悄无声息地喝了一口粥。

    这一幕看的石恒山心口一酸,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她果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他喝什么,她就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