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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蛇蝎心肠

    荀皇偌大年纪竟如此客气,陆贞反而有些忐忑,赶紧起身把荀父扶起来,温言说道:“你这是哪里话来,总归大家都是苦命中人,有事直接说吧。”

    荀皇在石凳上坐下来,卑微地说道:“就是龙王将军那里,孽子这次猪油蒙心,犯下死罪。老仆本应该亲自下去跟龙王请罪,然而这两个畜生中了这蜈蚣之毒半死不活,老夫又昏庸老迈,就想请公子跟龙王代为请罪。等这两个孽障身体好些,自会去龙王跟前领死。”

    对于下毒之事陆贞本来极为愤怒,一直心里惦记着如何教训教训荀于兄妹一下。现在荀皇当面这样一讲,反倒令陆贞不好再追究。心里想他们也是复国心切,只是手段未免太过卑鄙了些。

    心里这么想着,陆贞嘴上也就和气地指斥道:“你们一心复国,其情可悯,但千万不可再使些卑鄙下流的手段啦。”

    荀皇忙高揖行礼,“那是再也不敢了。”

    陆贞见他们态度诚恳,就大大方方地说道:“那好,我一会儿去跟龙王讲一声便是。”

    其实于下毒一事陆贞并没跟龙王讲实话,只是说家仆搅榨草药时不小心洒到了水里。依龙王的脾气,让他知道有人要毒死他,还不跑上来把他们的脖子都扭断才怪。既然他们已经诚心认错,陆贞就代龙王赦免了他们。

    荀皇却又说道:“陆公子前几天曾训诫两个孽障,要复国需要心情宽广,联合轩辕氏这样的大氏族,老夫深以为然。只是老夫等现下无兵无粮,族人部下也悉数被共工氏控制,以何颜面去求见华夏帝君?”

    陆贞虽小,却也知道氏族间共事一向遵从对等,像荀家父子如此狼狈,确实难以见到尧帝,更不用说联合什么的了。

    陆贞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要怎样才好?”

    荀皇诚恳地说道:“还请小公子向龙王代为索取一件信物,老夫凭信物去华夏求见尧帝,恳求他为我柏皇氏复国助力。如若此事办成,不仅我荀家父子,就算我柏皇氏整个部族,也感激小公子的大恩大德。”

    陆贞犹豫了一下。毕竟是向龙王要信物,还要他答应才行。

    见陆贞面露难色,荀皇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向陆贞不住地磕头,一边不断地恳求。

    陆贞无奈,只好先答应了再说。

    荀皇这才千恩万谢地站起身来。

    荀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然是喜笑颜开,对陆贞也是极尽赞美之词,小公爷长小公爷短的招呼不断。陆贞又给他们做了治疗,就准备下去找龙王。

    正要出去,忽又想起那位被雪豹咬伤的部落族长,原以为他活不了几天,龙王说他竟然还活着。野狼不敢到九仞来,龙王想吃烤肉就要去下阶那些部落居住地去打猎,少不得欠个人情,就让陆贞顺带一些草药去给他治一治,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拣条命呢。陆贞装了一些蛇皮散,又抓了几把马齿苋,鼓鼓囊囊装了一袋子。

    下到九仞,龙王一见陆贞就高兴地把他抱起来。听说要去给公孙看伤,也不让他下来,扛上肩膀大摇大摆地奔下阶而去。

    半路遇到朱匡,看到陆贞便一脸惊愕地问道:“小公爷这可是又从天上掉下来了?”

    “哈哈哈!”龙王大笑了几声说道:“我说今天天气如此之好,原来是天上掉下来个小神童呀。”

    朱匡曾多次打听陆贞下落,一直怀疑是不是被狼叼走了,龙王却一直笑而不答。心有疑惑,少不得有意无意地往高台上多看几眼。

    陆贞让人把公孙吉抬到石床上,用火山石点了他伤口周围的麻醉穴位,小刀拿到手里麻麻利利地把腐肉切除,马齿苋派人捣碎了,用蛇皮粉调成糊,糊在创口上,外面包上一块麻布,大功告成。

    蛇皮粉清凉解毒,马齿苋消肿去腐,两种药品相辅相成,效果可期。

    敷上药没多久,一直昏昏沉沉的公孙吉渐渐清醒,一听说是陆贞救了他性命,爬起来要给陆贞磕头行礼,龙王忙把他按回去。

    公孙野以为父亲没几日可活,想不到陆贞手到病除,几乎是起死回生!当即带领族人一齐跪下,高呼“神医公爷!”

    龙王哈哈大笑,神情好不得意。

    如此大的动静哪能不惊动四邻八家,桃园里被狼爪伤过的人数不胜数,轻一些的三五天即可自愈,重一些的难免红肿腐烂。小神医的消息不胫而走,前来请医者络绎不绝。

    这些日子龙王每日除了喝酒吃肉再也没有其他可干的,早就憋得脑袋上长角,这下子又有热闹看又能还人情,就把陆贞扛上肩,挨家挨户去给伤员疗伤看病。

    接连治了十来个病号,大家还都糊涂,陆贞却已经明白,自己的医术并没有那么高明。这些伤者基本上都是野狼的咬伤或抓伤,而且身体底子大都很好,去了腐肉敷些拔毒的药即可药到病除。细想一下不难明白,身体差一些的,除了公孙吉那样的族长,有几个能在日日侵扰的群狼嘴里活下来?

    一直折腾到天黑才算罢了,龙王一步也不让陆贞走,扛上肩把他扛回九仞,安排上烤肉米粥,百八十号人在龙王的带领下尽心侍候,这时候的陆贞已经不是小公爷,全然就是小王子。

    朱匡与葛玄也趁机过来打秋风,把个陆贞夸得像朵花一样,极尽阿谀谄媚。

    陆贞被这么些人一起按住灌迷魂汤,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晕乎,如果不是看到龙王腰里那块摇来摇去的玉佩,险些把荀家托付的事给忘了。

    龙王也留意到陆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佩,以为他喜欢,随手就把它摘下来交给陆贞,大大咧咧地说道:“王叔喜欢尽管拿去玩耍。”

    陆贞把龙王拉到旁边,把荀家的想法跟龙王一一述说。龙王沉吟了半晌,还是把玉佩给了陆贞。

    “大事有帝君去把持,如果真能送回龙城,至少让帝君知晓我们都还活着。”

    一句话勾起伤心往事,叔侄俩都不敢再往下聊,回到烧烤档继续吃喝。

    正在这时,远无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大家都是行伍出身,一听便知道来的不是一两匹马,至少有二三十匹之多。

    朱匡与葛玄脸色一变,立刻起身一路小跑回去自家岩洞。

    龙王怕这些兵丁是冲着陆贞而来,赶忙把他推上高台躲回秘道。

    “不管犬戎人如何恐吓,王叔都不可现身!”龙王嘱咐道。

    “吁……”几十名犬戎兵士在岩洞前勒住马匹,带头传令官高声喝道:“传犬戎国大王敕令,华夏小公子陆终明日巳时三刻进宫觐见大王。”

    他又把手里的一袭白色绢书交给龙王,“这是陆夫人亲手写给小公子的手札,请交给小公子。”

    陆夫人去觐见一直未归,这是又要把陆贞掳去王宫囚禁。龙王横眉喝道:“去跟犬戎王讲,要见小公爷可以,龙王必须跟他一起去。”

    传令官冷笑一声:“你有何资格跟大王讲条件?过时不到,停水惩戒。”

    说完,传令官调转马头,带着部下呼啸而去。

    陆贞躲在生死门后还未离开,隐隐约约听到有母亲的信札,等到犬戎兵离开,急急忙忙进门跳下来,从龙王手里一把抢过绢书。

    绸缎洁白,字体鲜红,陆贞把绢书捧到脸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闻到了母亲的味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月不见,如三秋兮。

    字迹很淡,有些腥味,陆贞猜母亲是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上去的。想到母亲被孤孤单单地囚于宫中,一定是日日思念自己,望穿天际。再想到父亲临终嘱托,陆贞如万箭穿心。一想到这些,陆贞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母亲身边。

    龙王细想之下也不再纠结,答应陆贞去犬戎王宫面见母亲。虽说王宫之内深浅莫测,但陆夫人有手札传来,想必她还安好。与其困在两地孤孤单单地度日,终日两相思念,不如让他们母子团聚。

    陆贞回到魔镜堂,把龙王的玉佩交给荀皇,荀家自是又一番掏心掏肺的感谢。

    明日就要见到母亲,陆贞心中万分激动,怀里抱着那条绢书,躺在石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阳光把陆贞叫醒,他急忙起身简单准备了一下,换了套干净些的衣服。正要去跟荀家人告别,荀皇把粥端了过来。

    陆贞胡乱吃了几口,跟荀皇说道:“我要去犬戎王宫去见母亲,这里就留给你们了。等他们兄妹身体恢复,你们一家可自去完成复国大业。”

    荀皇大惊道:“外族人去犬戎王宫都是有去无回,小公子也知道此去必是凶多吉少,为何明知如此,还要自投罗网呢?”

    陆贞抿嘴一笑道:“我母亲被囚在王宫,母亲召唤便是龙潭虎穴也必是要去闯一闯的。”

    荀皇赞赏了几句,快步跑去把碗筷放了,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堆着一脸笑说道:“小公子即要远行,老夫想请公子再给我那两个孽障做一次治疗,你看如何?”

    陆贞看看时间还早,就答应了,跟着荀皇过去。正好想去装一些草药,带到王宫里使用。

    转角处多点了一把牛油火烛,那间屋子好像比平常亮堂了一些。荀于兄妹像往常一样躺在地上闭目歇息,脸色比昨天红润一些,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陆贞装了一袋蛇皮散,正要装些其他的,突然感觉双臂一紧,两只胳膊被人向后扭过去。

    陆贞还以为是有人开玩笑,难道是小表姐又回来了?马上就感到不对——扭他的人用足了力气,扭得他胳膊奇痛难忍,疼得陆贞忍不住叫了出来。

    “啊!放开我!”陆贞挣扎着喊道。

    不想那个人把他脸朝下按到地上,拿根麻绳把他手脚全都绑了起来。

    陆贞害怕了,尖声叫道:“你是谁?为何捆我?”

    “你是我们的恩公,不能杀你。你已经救那么多次,最后再救一次吧。”那人拎着陆贞的肩膀把他翻了过来。

    赫然竟是荀皇!

    他按住陆贞,狞笑着说道:“小公子,对不住了。本来我还想让你多活几天,但你今天要去犬戎王宫,再不动手你就不是我的了。”

    陆贞惊恐地问道:“你要怎样?”

    “嘿嘿……”荀皇淫笑着说道:“也不要怎样,只是要借你一样东西用用。你是个好娃娃,好人就做到底吧。”

    说着,荀皇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用力按住陆贞。

    “不要割脖子,血喷出来都撒了。”荀婵在旁边大声提醒道。

    “好。”荀皇在陆贞小腿上割开一个口子,把血接到一个碗里。

    荀皇阴森森地说道:“讲得对,这么好的血,不要浪费。”

    陆贞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愤怒地骂道:“你们这些禽兽,为何要放我的血?”

    荀于兄妹忽然都坐起来压到陆贞身上,压得他动也不能动。

    荀于贪婪地盯着陆贞,狞笑着说道:“我也让你死个明白。蓝脊蜈蚣是蜈蚣中的毒王,用它的毒可以解百毒。小公爷,你也怪不得我们兄妹,我们都已经五十有余,没有时间再等,只好借你的血来解了我们身上的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神功速成,又能立刻恢复体能。”

    “我荀家今天就可以走出这该死的山洞,先把犬戎王这个老贼杀了,再去关外把共工老儿的脖子扭断,好给我柏皇氏族人雪恨!”

    说着荀于端起一碗血来喝了,随后把碗一扔。

    “哈哈——天下武功我最强,我想谁亡谁就亡!”张开血盆大口一阵狂笑。

    陆贞感觉全身又酸又麻,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

    “你们禽兽不如,一定会有报应!”陆贞有气无力地说道。

    “报应?谁来报应?又报应过谁?”荀于狂躁地叫道:“天下那些大恶人,犬戎王,共工,谁敢报应他们?遭报应的是那些软弱可欺的百姓,那些暴君强盗都为所欲为!如若报应能光耀我大柏皇氏,让我统领天下二十二大氏族,那就报应我吧!”

    陆贞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是坏人,比蛇蝎都坏,坏人不会得逞的。”

    “呵哈哈——”荀于又爆发出一阵狂笑,凑到陆贞的眼前说道:“小公爷,你是好人,是以我要感谢你,感谢你索来的龙王信物,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妥善使用,必不辜负你和龙王的美意,让轩辕和柏皇两大氏族世代交好。”

    看陆贞没力气说话了,荀于把嘴贴在他耳边,阴森森地说:“差点忘记告诉你,这边石槽里的水是你外公施了法咒的水,魏公爷也已经把你的隐身咒写在这张狗皮上了。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喝一口隐身水,再念你的隐身咒就可以隐身。可惜,这些你都用不上了。”

    荀于从怀里掏出一张狗皮笺,狗皮上写有魏公给陆贞的隐身咒。他狂笑几声,把狗皮远远地扔了出去。

    陆贞身上一共流出来三碗血,再也无血可流。

    荀婵说道:“挤不出血来了,可以走了哥哥!”

    陆贞已经奄奄一息,他感到身子底下很湿,喃喃地说道:“最后帮我个忙吧,把我翻过去,我不想看到你们丑恶的嘴脸!”

    “嘿嘿嘿——”荀于冷笑了几声,一把将陆贞翻了过来。

    陆贞嘴巴啃地,轻轻咳了几声。

    荀于最后又补了一句,陆贞已经没办法听清。

    “魔镜堂两个门魏公都装置了万斤石,是我亲手帮他装上的。当年你外公想如若被犬戎人发现,就放下巨石,便再也没人进得来,他宁可饿死也不想被犬戎人掳去。”

    “现在这个心愿就由他的小外孙来完成吧!我会替你落下万斤石,小公爷,你的一生就埋葬于此!”

    “我会感谢你的!哈哈……”

    荀于狂笑当歌,整个魔镜堂都是他的志得意满的狂笑声。

    荀家一家三口扬长而去,地上的陆贞已经是弥留之际。

    他做了个梦,父亲跃马黄河,大叫着让他照顾好母亲;母亲,母亲站在王宫的城墙上,翘首企盼,喃喃地吟唱着,青青子矜,幽幽我心……

    那张写有隐身咒的狗皮被荀于扔到了水槽上,水槽里的水顺着狗皮叮叮叮地滴下来,像丝竹之声,给母亲的吟唱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