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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雪天

    更深露重,十一月的夜冷的像一盆切肤的冷水,里面还夹杂着几块锋利的冰刀,割红了人的面颊。

    淑懿妃梳洗打扮,披着孔雀毛织金大氅,头戴昭君套,捧着八角形喜鹊绕梅绣炉,坐在轿撵上,浩浩荡荡的向雍和宫行去。

    半路上飘起了几点碎雪,零零落落的往人间砸去。一开始是轻而缓,像少女试探性的娇羞,后来逐渐重而急,像相恋期的火热亲密,劈头盖脸的往下砸了。淑懿妃脸上粘上了几片雪花,这股凉意和大势的风雪却让她心喜,留宿雍和宫仿佛是必然了,皇帝肯定不会忍心让她冒雪来去的。

    淑懿妃猜中了帝王的心思。

    当她一身红衣从雪夜里走来,乌黑的发上像点缀了一层珍珠,比任何珠宝都要夺目。

    雪还默默的落着,随着淑懿妃脚步的前移,雪花坠落的沙沙声在一瞬一瞬的停滞。

    陈元昭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在潜邸的少年往事,萧宝莹的明媚洒脱一度是他在边关军营里极度思念的柔情。

    他对她的宠爱都不是假的。

    “风雪大,你怎么来了?”陈元昭笑着抚她鬓角的雪花,“牡丹凝雪,神来之笔。”

    淑懿妃娇嗔一声,软的像只柔顺的波斯猫:“皇上惯会取笑臣妾,先等臣妾把手炉放下。”

    八角形紫铜喜鹊绕梅手炉,色泽不似新制,表面被时常的摩挲打磨的锃亮,似乎和淑懿妃如今显赫的地位和泼天的财势不符。

    陈元昭伸手接过这个手炉,用另一只手掌摩挲了许久,“宝莹,你怎的还用这个?”这个手炉是他在潜邸时送给萧宝莹的礼物,彼时前路艰难,再普通不过的礼物都凝结着千丝万缕的情绪,与坐拥天下后的赏赐无数不可同日而语。

    “五郎给的,臣妾打算着用一辈子的,给什么都不换的。”淑懿妃眨了眨眼,又伸手接了过来,放到旁边的案上。

    陈元昭在先帝子嗣中排行第五,年少时被亲近之人称作五郎。淑懿妃也喜欢这么叫,陈元昭就随她了。

    陈元昭见她如此紧着这个手炉,也跟着笑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用的久了怕你烫手,朕心疼。”

    淑懿妃少女娇憨,“情比金坚,手炉用多久也好好地。若是有朝一日烫了手,恐怕就是七郎嫌弃我年华不再的时候了。”

    陈元昭牵她手,两人相依偎在床沿上,案边新橙几枚,清香扑鼻,淑懿妃说完,有意无意去拨弄那几个橙子。陈元昭一把抓过她捣乱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柔声道“你惯会无理取闹,朕的后宫交给你可怎么打理?你摸摸这里,是不是也热的烫手?比起朕送你的绣炉来,又如何?”

    他眼神虽然开始迷离,心里却一片清明。

    萧宝莹终究是变了,以前心性纯良、敢作敢当的她也变成了今天这个藏污纳垢的美貌女子。

    她是她,又不是她。

    宫中最像年轻时的萧宝莹的,不是淑懿妃自己,却是姚婉仪姚念谙。

    陈元昭神色恍惚,看在淑懿妃眼里却是动情的表现。

    淑懿妃软着身子“哼”了一声,索性倚进皇帝怀里,“这里偏不是臣妾一个人的,烫了一双又一双的玉手。可不像臣妾的小绣炉,只暖臣妾一个人。”

    她还没说完,翘臀就被拍打了一下,“嘴巴作怪,朕好好惩罚你这个主人!”

    两人打情骂俏之间,旖旎气氛渐浓,仿若民间真正的夫妻,说着互相调侃的情话。

    淑懿妃趁机提出为季婕妤复位,皇帝虽然意乱情迷,但到底捏着自己的分寸,季婕妤有错已经降位惩罚,其父兄随靖边侯征战也有战功,驳了淑懿妃的面子不妥当,遂许了一个从三品的嫔位,以安其心。

    …………

    后半夜的雪越来越大,如同白鹤羽毛,纷纷扬扬。早晨起来入目莹白一片,阖宫的太监宫女们扫雪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淑懿妃留宿雍和宫,因此免了今日长乐宫的请安。

    方景颐许久未曾见到皇帝,闲来无事,画了几张消寒图,捡了一张还算满意的,送去给姚念谙赏玩。

    道路上的雪已经扫尽,偶尔有几个雪堆盘在路旁,也被玩心重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做成了雪人,黑珠子的眼,红萝卜的尖鼻子,滚圆的白肚皮,一个个雪人憨态可掬。

    “小主,瞧松树下面那个苗条的雪人,从远处看像是穿着白色大氅的美人,以为她随时都要回眸一笑呢!”冒绿笑嘻嘻的指着路边松林里的雪人。

    方景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细长如竿的雪条立在那里,头上落了几枝被风雪吹落的黑漆漆的松枝,如同美人的秀发。几个身量不高的小太监端着些豆子蔬果,正饶有兴致的往上点缀。

    “这些天读了几本诗书,你也风雅起来了,可见诗书教化人的作用是不小的。等会儿送完了消寒图,咱们回去继续读。”冒绿不爱看书,方景颐闲的浑身都要痒起来了,遂抓了她一同消遣诗书。

    “小主,还不如回去堆雪人呢。奴婢手艺好,您还记得早些年在府里,就奴婢堆得雪人最别致!”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噗嗤”一阵风声寒气从身旁穿过,方景颐反应极快,拽着冒绿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避过那雪团。雪团准确的砸到了小太监们堆的“松下美人”身上,一时间七零八落,美人被大卸八块。一个穿着白狐皮大氅的小男孩从方景颐身旁跑过,发辫上的几颗珍珠一跳一跳的,传来一股苦涩的药味和熏香的混合气息。

    方景颐转念间已经明白这个小男孩是谁。

    小男孩身后紧跟着几个太监,弓着腰身如同虾子,吸附在小男孩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殿下,殿下,您慢些跑,小心滑倒啊!”

    宫里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只有一个,就是大皇子陈行章。

    方景颐看到段修容在不远处张望着,知道她是随着大皇子过来的,遂往那处走了几步,给她行礼,“见过修容娘娘。”

    段修容近日清减了不少,如同银盘一样的脸儿也有了些可见的棱角。皇后被禁足,淑懿妃掌宫权,想来被视为皇后一党的段修容也不好过。

    “起来吧,芳仪妹妹。”段修容语气温和。

    “行章近来身子骨见好,我带他出来走走。小孩子玩心重,见了雪就撒欢。”段修容眼神黏在大皇子身上,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段修容是大皇子的生母,但身份卑微,一直依附于皇后,大皇子也被接到皇后的凤仪宫里抚养。段修容一个月只得见大皇子几次,日常教养都被皇后管着。近日皇后被禁足,大皇子也被皇帝恩准接回段修容那里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