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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早产

    腊八的那一天对于方景颐来说更像是春节,带来了一股新年的新气象。

    像是院子里一只闲闲的白鹤,伫立在静无一人的碧绿草地间上,忽得一缕日光和一缕微风将其带出了这片奇异的沉静,于是它也生出了一点要强的心意。

    方景颐心想,这股心意又和孟春时被人折辱不同,那是一种逼迫的向上,这是一股温热的要强,两番汇聚纠缠在一起,已经说不清谁是谁了。

    要说两者中谁是主导,冷静下来的方景颐也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现在急急的走去暄妍楼,探望已经产子的杜蘅芜。

    杜蘅芜怀孕才八个月,本不该在此时生产,但这深宫里总是将本该如此的事情打得粉碎,一切都偏离了常理的轨道。

    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宠爱,对不明就里的方景颐来说也是一份不合情理的馈赠。

    …………

    腊八那天下了整日的雨和雪,凌晨一上冻,路面就光溜溜的像个镜子,倒映出玉树琼枝和朱红色的院墙大门来,配着茫茫的一片白雪,好一片水晶仙宫的模样。

    好看是好看,人一走进入却马上就脚底打滑了,稍不注意就跌几个跟头,灵巧些的太监宫女们淘气的滑来滑去玩闹,笨拙些的跌一跤也就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开了,各人都有应付的法子。

    唯一束手无策的,就是怀了孕的杜蘅芜。

    她连日闷在屋子里,着实无趣,正瞅着天气晴好要在园子里散散步,却不想总是雨雪霏霏,腊八的一场雪后又上了冻,路面湿滑难走,便彻底的出不去了。

    屋子里虽然通了地龙,温暖如春,但一个人总待着也是待不住的,像关进了一个精美的笼子里,连接受点寻常的风霜雨露也是奢望。

    因此怀孕八个月的杜蘅芜扶着宫女,一点一点的撩开了大红猩猩毡帘子,走到廊下观赏雪景。

    天上是灰蒙蒙的一片厚云,地上是银溜溜的一面明镜,到处撒布着些薄的冷硬的水晶般的白雪,落到人眼里是晃晃的一片白亮,刺得睁不开眼睛,等到适应了这份雪亮,看到的便是一座仙宫。

    暄妍楼附近的梅花凌寒而开,冷香幽幽,传到杜蘅芜的口鼻之中,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说不清是冷的、美的、还是香的。

    她搀着大宫女白露,小心翼翼在廊下栏杆边走来走去,一遍遍的想着门外的梅花。

    暄妍楼和梅花是先帝为了宠妃如妃所建,落成之际,先帝亲口称赞“高标逸韵”,又是在说这凌寒的梅花,又是在说品行高洁的如妃。

    如今这里悠悠过了二十载,主人从如妃换成了自己,但是这帝王的宠爱却一直没有断过。

    如妃在先帝眼里像一株寒梅,自己在皇上眼里大概也是一株不同流俗的梅花罢,林和靖的“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也大概是为了她而生的。

    杜蘅芜脸上泛起一抹笑意,像湖面的涟漪,渐渐的笑的浓了,整张脸都波动起来。

    她又唤来了一个宫女伺候,要白露亲自去剪几支红梅,她要等皇上来了一起观赏。

    白露小心翼翼的出了宫门,那宫门还未关上,就有几个传旨的太监揣着圣旨来了,他们几个一溜烟的到了杜蘅芜的跟前行礼,传来的旨意却是“旖霞阁芳仪方式……晋为容华,钦此!”

    杜蘅芜的心思一下子被打散了,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些什么,等她重新拼凑起自己的思绪,不由得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嫉恨。

    她们趁着自己怀了孕无法侍寝,个个都争宠往上爬,这算是什么,趁人之危么?

    往日里与姚念谙和方景颐姐妹相称,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她自己掂量一下就能掂得出来,也不过是夹了芦苇的袄子,看起来厚,穿起来冷罢了。

    这点子情分不够过冬的!

    如今自己即将诞下麟儿,眼看着就要坐稳后宫第一宠妃了,姚念谙和方景颐就算趁机得了宠,莫说是婕妤婉仪,就算是封了嫔,也没有什么能爬到她头顶的机会,将来……将来……

    杜蘅芜的心胸远远配不上那张圆润温和的脸,她这时粗粗的喘着气,使劲拧着宫女搀扶的臂膀,只觉得自己一张温和的脸要掉下来了。

    这底下的真面目,却不能让人看见。

    尤其不能让方景颐、姚念谙看见,她们尚且还有几分利用价值,要留着她们给自己挡去后宫的刀枪剑雨。

    更不能叫皇帝看见,一旦他将自己认知的清清楚楚了,像读完了一卷书随手抛却,就再也没有流水般不衰竭的宠爱了。

    宫女被掐的生疼,胳膊上的棉衣卷在了肉里,她只觉得蒨嫔娘娘仿佛变了一个人儿,宫女的脚步也慢慢的松懈了。

    两人不知不觉朝着廊下走去。

    杜蘅芜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目光和思绪都掉到了一片幻境里,只看得见自己华服加身和皇帝伉俪情深的景象,看不见脚下一摊冻得僵硬的雪和银亮的冰面。

    这冰面上闪烁出一点碎金般的阳光来,杜蘅芜低下头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肢,看着自己金灿灿的容貌,忽得想起了七月份生日宴上的抽花签,她抽到了一支迎春花,签词是“独占芳菲:金英翠萼带春寒,得此签者:已为魁首……”

    迎春,梅花。

    一年之始,金英翠萼;一年之末,玉骨冰姿,占尽宫中风华也够了。

    不比方景颐那山茶花“经霜斗雪:犹见真红耐久花,得此签者:绵绵不绝……”差。

    方景颐今天封了婕妤又如何呢?

    自己诞下麟儿后,少不得越级晋封,谁分了宠爱她也不怕。

    但若必要之时,为了自己的青云直上,方景颐或姚念谙也只能退避三舍。

    身旁的宫女伸出一只空闲的手,抖落了什么东西,仿佛是掸去身上的一丝跑出来的棉絮。

    杜蘅芜偏着头打量自己在冰面上的容颜,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明晰,越来越艳丽,连那螺子黛的柳眉、红艳艳的嘴唇都看的一清二楚了,仿佛整个冰面在旋转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