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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释然

    钟楼之上吹过一阵风,黄沙扬尘乱飞,刮得人脸生疼。

    辛红萼用手掩着眉目低下头来。

    在一蓬蓬的碧色藤萝之间,她终究是一眼就看见了方含光的脸。

    他脸上挂着一层哀戚,温和的眉眼下敛,像是撑不起一张笑脸。

    辛红萼一双手捧着胸口,泪珠子春雨一般往下掉。

    竟真的是他。

    她一时的渴望真的被上天满足了,何其有幸!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他一贯神采奕奕的,哪里流露过一丝失落怅惘?

    今日钟楼上一瞥终究让她又偷得了一眼。

    辛红萼脸上白一道粉一道,早上扑好的粉被泪珠子洗的斑驳不一。

    这样失态,如若被人看见少不得一番斥责。

    但她不管不顾,扶着钟楼的栏杆又是哭又是笑,一张脸成了猴屁股,甚至喉咙里还低低的滚过几声方含光的名字。

    她捂着胸口,极力克制自己胸中的激荡。

    若是不小心叫出出来,她和他就都毁了。

    她那一点点因爱而生的恨意,容不得她去这样作践心中的情郎。

    盛京春日多黄沙扬尘,在钟鼓楼之上风沙格外大。片刻之间,又一股黄蒙蒙的风卷着细碎的沙石扑面而来。

    辛红萼衣袖猎猎招展,被风灌满,一点碎叶沙石吹到面颊上,如同银针刺破脸颊。

    她“哎呀”了一声,不得不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眼睛留着泪,嘴角却停着笑。

    何必恨他,好好看着他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就好了。

    他这样的人,岂非凡俗男儿,一遇风云就要化为龙了。

    她在后宫里安安稳稳的活着,等着看他青史留名,这样的一辈子也很好……

    痴儿,痴儿啊。

    等到风渐渐消了,她张扬的衣袖渐渐垂落,一双眼又含着泪焦急的往下看。

    不会看人眼色的风为何要这会子来呢?

    她擦干了朦胧的泪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却见那藤萝老槐里只有绿叶簌簌作响,黄鹂清歌阵阵,斑驳的日影里再没有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跟着一阵春风,穿过楼台亭阁,悄无声息的走了。

    藤萝重重,何处觅郎踪?

    辛红萼心头一恸,再无杂念,只有泪千行。

    早知道他哀戚的模样会让自己这般心碎,何苦去为难他妹妹呢?

    身后是一路寻觅过来的兰溪,她登上钟楼台阶,喘息道:“小主,您让奴婢好找,回宫的时辰要到了,您快回厢房整理一番吧。”

    辛红萼急忙用棉布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几道泪痕,带着浓重的鼻音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去吧。”

    兰溪疑惑道:“小主您这是……”

    她眼圈红得像抹了一层胭脂,面上的胭脂水粉却卸去了一半,着实狼狈,一看就知道痛哭了一场。

    辛红萼抹了抹鼻子,挤出一抹笑意,搭着兰溪的手拾阶而下,“入宫一年未见父母,我都有些想家了,这钟楼地方不错,倒是能远远瞧上一眼……”

    正要走完这段阶梯,她蓦的停住脚步,回头一看,那墙洞子里露着一角宝石蓝的天,耳畔还留着黄鹂的清音,她眼窝又湿润起来,拍着兰溪的手道:“明年还来,明年还来。”

    宫中岁月长,她要好好活着,年年都来拜谒东岳大帝。

    …………

    方景颐也是这般打算。

    面见哥哥虽然冒险,但她别无选择,更何况她素来相信哥哥行事周全,不会害了她。

    说来也奇怪,哥哥自小就是个小大人样儿,不管是料理府中诸事还是在外交友宴饮,从未有过错处,一个少年人比父亲还要谨慎周全。

    常常有人夸赞他天纵奇才,他也从不骄矜,这份沉稳心性叫七老八十的族中长辈看了都啧啧称奇,说哥哥是方家几个老祖宗点化了再投胎来的,端的是给方家的大造化。

    旁人不知道,哥哥还有一手能掐会算的好本事呢,那几个铜钱一起一落,香烟缭缭中哥哥就窥破了天机。

    虽然她不懂其中的玄机,但总是暗地里与有荣焉。

    哥哥不许她在外面张扬,她就三缄其口,牢牢守着这个秘密。

    不能说给旁人听,但将来可以偷偷说给嫂嫂听。

    可惜,她入了皇宫大内,以后未必有机会与将来的嫂嫂亲近。

    方景颐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听着春风吹得青布帘子啪嗒啪嗒的响,脑子里也思绪漫天飞。

    哥哥今年二十三了,他非要二十五才结婚,谁也拦不住。

    只盼着这两年里他有看上的姑娘,好让父母亲拿着名帖请媒人去相看,早早的把人迎进门来。

    像哥哥这样弱冠之龄还不成婚的男子,实在是少见了。

    怨不得父亲急得都拽断了几根心爱的胡子。

    一番胡思乱想中,轿撵已经入了东华门,众人又回到了这方碧瓦红墙的禁宫天地里。

    方景颐觉得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她甫一回了旖霞阁,就卸掉了身上的珠翠霞帔,从那沉重的礼服里逃脱出来,换上了家常的秋香色对襟袄子。

    往玫瑰椅上一窝,啜饮完一盏清茶,这才感觉消磨掉了几分疲惫。

    知夏这才从廊下推门进来,禀报今日事宜。

    冒绿跟着主子出门服侍,她就在家里看管众人。

    两番事情都挺重要,知夏也很感激主子的这份赏识。

    内务府今日遣人把犯事的罗衣带了回去,又补来了一个丫鬟,也是罗字辈的,名唤罗锦,今年十八岁,原来在御茶膳房的甜食房当差,做的一手好点心。

    许是为了巴结讨好,内务府才仔细挑选了这个伶俐人过来。

    方景颐略略一听,只觉一股困意逐渐上来了,眼皮子禁不住的打架,遂按例吩咐了几句,不许罗锦进正堂,叫冒绿和知夏好好查看一番人品来历再说。

    知夏点头出去安排罗锦的活计。

    冒绿见方景颐形容疲惫,遂扶着她去了里间,将系着的天青色帷幔放了下来。

    方景颐一扑到床上倒头就睡,纱帐子里很快传出了微弱的鼾声。

    她这一觉睡得沉,日影西斜,婵娟斜挂,还在沉沉的睡着。

    入夜后宫门寂静,月华流转之间,三月就匆匆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