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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阴毒

    自从信送了出去,旖霞阁里才真正安静下来。

    方景颐再没有忧愁挂在心头,每日窝在院子里休养,许是心情放松的缘故,后背的烫伤也渐渐好了起来。

    用了皇上特地送来的玉容膏,疤痕去的也快,不过短短一旬,就露出了新生的一层皮肉,实在是红红嫩嫩的,连衣服料子的摩擦也受不住。

    就连纱衣一碰,伤口也会痒的厉害。

    不得已之下,方景颐每日里披着一身薄薄的缠枝莲花纹家常小袄趴在床上,数着窗外的雨落屋檐之声过日子。

    皇上自从给了她“禁闭”,明面上自是不能来了。

    听说他这几天倒是常往长乐宫去,或是午膳晚膳,或是留宿宠幸,恩宠总是不断的。

    方景颐心里生出了好几股滋味,交缠之下也不知道到底该想些什么。

    人的理智和情感果然不能相处的那么融洽。

    白日里宫人来往还好些,窗外听着热热闹闹,她也无暇思索。

    一到了晚上,旖霞阁里安静的只有春雨滴落声。

    那春雨停驻了十来天,每日晚间才小些,像一斛珍珠从青色琉璃瓦上纷纷滚落,雨声清脆,响一阵歇一阵。

    方景颐渐渐听烦了雨声,想烦了那些事情,心里空落落的难捱。

    她倒不是有什么新的心结,而是实在闷得慌。

    天天憋在这一尺见方的小院子里,只能看见一角灰沉沉的雨天,连鸟雀都难看见几只,任谁都会憋坏了性子。

    姚念谙的回信来了,旖霞阁的死水般寂静才被打破。

    但方景颐捏着信纸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全不是解闷的愉悦轻松,她的眉头渐渐锁住,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等翻看完了姚念谙的来信,她忽得从床上坐起来,小袄从肩头滑落,她什么都不管,就着西洋玻璃透进来的天光又把信细细读了一遍。

    正是雨天阴暗,天光也没有几分温度,照到人身上更是月光一般的清冷。

    方景颐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姚念谙的信实在是太过惊人,信中所写让她一时心神震撼,只有脑子里杂乱的嗡鸣。

    这是真的么?

    她相信姚念谙的诚实,但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姚念谙按照她的嘱托请了傅太医前来诊治咳疾,傅太医自是尽心尽力的诊治,这一探查,却查出了一些腌臜害人的东西。

    姚念谙绵延半年的咳疾果然不是简单的燥热上火,而是差点就变成了女儿痨。

    得了女儿痨的人往往活不了多久,天长日久的咳血,身子逐渐虚弱下去,最后一口气上不来,妙龄年华就得撒手人寰。

    可问题是女儿痨多为天生之疾,多数都是娘胎里带来的病,姚念谙自小健康安泰,从未有过什么大疾病,祖上也没有人得过女儿痨,怎么偏偏入宫一年就得了这样的顽疾?

    难不成宫里的风水真的还不如塞外黄沙养人?

    傅太医将她入口之物、贴身之物,甚至帷帐上的帐沟、罗汉榻里的花纹细雕都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查出了两个不妥的地方。

    一是牛乳。

    姚念谙喜欢喝温热牛乳,每日早间御茶膳房都备好了新鲜的牛乳,等着清妙阁的宫人亲自去拿。

    去年淑妃代替皇后掌宫权,长乐宫的大总管安山源也趁势掌管了内务府,他还特地嘱咐过御茶膳房,要把最新鲜最好的牛乳送去清妙阁。

    当时姚念谙颇觉欢喜,以为安山源这是故意讨好她,还跟方景颐调笑过一番。

    这半年来,她每日早间必喝一大碗牛乳,有时候睡不着了,晚间也会温一碗牛乳喝,算起来是日日都不曾离了它。

    女儿痨之源,就在于这牛乳。

    新鲜牛乳可以美容养颜、镇定安神,算是一味极好的温补之药,但若是换成了病牛之乳,那就失去了自身的温补价值,反而变成了毒物。味道上虽不曾发生变化,但天长日久的喝病牛之乳,则容易引发咳疾,更甚者可致女儿肺痨。

    姚念谙的咳疾之根,就是这病牛之乳。

    方景颐捏着那一页信纸,心里不觉骇然至极。

    安山源大总管特意关照过的牛乳,岂不是说明了这一桩事又是淑妃的手笔。

    原来早在去年,淑妃就已经对姚念谙暗暗下手了。

    那段时日正是姚念谙小有恩宠的时候,但远远谈不上扎眼的盛宠,淑妃却已经早早做好了铲除她的打算。

    这份防患于未然、宁可错杀一千的狠辣心性,着实叫人害怕。

    既然姚念谙身边早有淑妃的部署,那自己身边呢,是不是也已经深受其害了?

    暗地里下毒、明面上使唤,淑妃真是好算计,断断不肯叫她们这些人有一线生机。

    自己当真躲过了淑妃的算计么?

    方景颐身子轻轻颤抖,她一把拉过蜀锦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这软如云絮的被面上绣着大朵的并蒂莲,花瓣层层舒卷,开得富丽堂皇。

    落入方景颐的眼里,这些却都是一团金线银线,冷冰冰的刺绣在她手下摩挲来摩挲去,花叶都蜷缩成一团。

    方景颐也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她又想起了姚念谙的信。

    傅太医查出来的阴毒之物有二,一是牛乳,二却是首饰——这首饰来自杜蘅芜的馈赠。

    杜蘅芜生下二皇子后晋封从二品贵姬,自己和姚念谙联袂前去祝贺。

    那一天正好杜蘅芜的母亲湘真县主也在,她们言笑晏晏的、不容拒绝的塞给了自己和姚念谙一人一盒首饰。

    这盒首饰她放进了库房从未带过,姚念谙本也是同样的打算,但她的宫女萱草打翻了首饰盒子,不慎把这些首饰和姚念谙自己的珠宝弄混了。为了逃避惩罚,萱草一直没有声张,直到傅太医查到了这些首饰头上,萱草才怯生生的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姚念谙十分喜欢的那套粉色碧玺首饰,包括碧玺芙蓉花簪和碧玺珠翠十八子手串,正是杜蘅芜所赠之物。

    细细算起来,这套粉色碧玺首饰,她已经带了两三个月了。

    傅太医却查出来那盒子首饰全部都被特殊药水浸泡过,女子若是经常佩戴,恐导致宫寒不孕,绝了生育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