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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相识

    “李嬷嬷不必多礼,起来吧。”方景颐颔首。

    李嬷嬷从容站起,依旧低垂着头颅,只让主子看见她花白的颅顶。

    这老嬷嬷李氏,正是金海桥外边雪夜里来去奔波拾炭的李婆子。

    除夕夜过后,管事吴嬷嬷对她越来越不耐心,动辄就是冷眼嘲讽,一顿派遣,最后索性把她打发到玉液池来干活。

    这么大一片玉液池,沿岸的水草和秽物都要李婆子一个老年人来收拾。

    她常常早出晚归,摸着黑出门,又摸着黑回去。

    累的腰都要断了。

    那头发原来灰白掺半,如今半年过去,已经成了一片雪白。

    耗费的心神太多了。

    饶是这么辛苦的劳作,活计还干不完。

    正是春天,玉液池边芦苇菖蒲丛生,好些地方把主子们观景的视线都挡住了。

    比如沂芳台,旁边的芦苇直接伸进了高台栏杆里,需要拿着镰刀一点一点割净。

    芦苇初生的叶子锋利如刀,把李婆子的身上割得青一道紫一道。

    身上又痛又痒,稍微一沾水就像是在凌迟刀割。

    比如水边的苏式扇面亭,去年的水草被冰雪冻在亭子下面,开春了冰消雪融,天气一温暖,又无人清理,水草都发臭了。

    李婆子用了整整三天才把这些东西捞干净。

    累的她拿竿子的手都要断了。

    除此之外,玉液池甬道边垂柳下的的落叶、飞絮、秽物、尘土,全都需要李婆子一个人费心费力的收拾。

    不说别的,这玉液池甬道上每日来来去去无数宫人,或是遗留一点东西,或是带来尘土飞扬,都够李婆子收拾的。

    今日三皇子吵嚷着来游湖看白鹭,李婆子第一反应就是“累”,身体累,心更累。

    三皇子仆从众多,每个人的鞋底一踏这甬道,带给她的就是累的腰直不起来的活计。

    这么干下去,她恐怕自己会逐渐耗空了心神,累死在这玉液池里,成为一个水鬼幽魂。

    纵使满腹幽怨,长吁短叹,还是要拿着扫帚、簸箕、竿子出来做活。

    这是明面上的不情愿。

    其实暗地里,李婆子不愿意守着玉液池干活,还有一个理由。

    自她主动退出宫闱以来,宫中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了。

    她竭尽全力躲避东西十二宫的所有主子和宫人,只用一双耳朵悄悄探听她们的消息,其余的接触,就连鞋子和东西十二宫地砖的接触,她都极不愿意。

    隐藏在金海桥外的废弃宫殿里,从黑夜里睁着眼看桥对面的灯火辉煌,这是李婆子的愿望。

    金海桥就像是她的堡垒,把她整个人都隐藏起来,不让旧日的故人发现。

    谁能想到,曾经那么显赫的李嬷嬷,如今甘愿做废宫里的一个最低等宫女。

    天王老子也找不到她李嬷嬷。

    可是吴嬷嬷把玉液池的活计派给了她,她就不得不领命而来,不得不整日家抛头露面的在东西十二宫的眼皮子底下来去。

    她在这甬道上来回打扫,宫人们来来去去,一天少说看见百十个宫人。

    这些宫人虽然年轻,可能不认得她,但保不齐其中就有几个见多识广的,能认出她老去的面容来。

    也说不定,有小宫女回宫后好奇的提起她,年老的宫人就能想起她的身份来。

    再者,稍有不慎,就会被主子们碰见。

    年轻的小主她不怕,最怕碰见的就是那个阎王一般的娘娘。

    倘若遇见娘娘,她苟活的这条命就要被收回去了。

    李婆子如此惶恐,但一点都不外露。

    在嘉妃娘娘眼下,李嬷嬷的面色淡定,举止从容,是一个隐士高人的做派。

    她十分欣赏。

    “李嬷嬷,你一个人负责整个玉液池,活计干得过来么?”

    这是明知故问。

    方景颐知道,这么大的湖,这么老的一个老嬷嬷,年老体衰,哪有什么力气和精力去干活,她故意一问,是想给个赏赐的借口。

    李婆子微微抬起头,露出一点脸盘来,两条极深的法令纹耷拉在嘴角,恭谨道:“老奴每日早出晚归,尽力把活计干好,让娘娘和贵主们看湖观景也能舒坦一些。”

    苦是苦,累是累,众人都心知肚明,但却不足为外人道。

    李婆子又想起了死去的外甥女金寂寂,要是她还活着,熬过了最初那艰难的几年,现在也该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主子了。

    借着外甥女的荫凉,她也能稍微好过一点。

    可惜她和外甥女都是福薄之人,连自己的命也保全不了。

    外甥女是因为她才进了宫,最终丧命在寂寂深宫里,真的成了金玉满堂里的寂寞鬼。

    若是她泉下有知,就去向那造成她们两代人惨状的“娘娘”索命吧。

    一声叹息,被李婆子吞咽进腹中。

    眼前的嘉妃娘娘,听说当年和外甥女有过一段情谊,不知是不是可以托付的人。

    如果根基尚浅,最终要昙花一现,那托付给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婆子低垂着头颅,一双眼睛却上翻下转,不停的打量着方景颐。

    却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阵轻笑,方景颐柔和的音色传来:

    “辛苦李嬷嬷了,今日三皇子来这里看白鹭也十分尽兴,有李嬷嬷的一分功劳,冒绿,看赏,让嬷嬷得闲了吃一点好茶去。”

    冒绿解下腰上的八段锦大荷包,掏出了一把金瓜子,递给李嬷嬷。

    “嬷嬷,接着吧。”

    这金瓜子并非真的是“瓜子”一样,而是大小不一的碎金子,绞碎了随身带着,既方便又容易赏人,而且分量还不轻。

    银锞子,金瓜子,金锞子。

    这是方景颐赏赐物品的顺序,从轻到重,分别对应了合眼缘的多少。

    冒绿心领神会,既没选最轻的赏赐,也没选最重的赏赐。

    方景颐满意点头。

    这个年纪的老嬷嬷在宫里不多见了,不知道是经历了几朝风波的旧人。

    她这个年纪,见了宫里这么多兴替,不晓得她知不知道“宫女白鸳”的一点线索。

    查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金寂寂临终前给的一点线索。

    但宫中所有近年的花名册上都没有“白鸳”的名字,老年的花名册都被宫殿着火烧光了。

    要找这个白鸳,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