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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妆宜面下朱楼(二)

    皂角香扑入口鼻,很轻,像是羽毛微动。

    萧宝莹有些恼怒的抬起了头。

    碰到个陌生男子的身上,寻常女子会又羞又恼。

    可她萧宝莹不会。

    一个爱听《雌木兰代父从军》折子戏的少女,天生的少了对男人的畏惧和羞赧。

    相反,她更觉得自己又是女儿又是男儿。

    此刻的恼怒,更多是吃惊。

    梦里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你是谁啊?在靖边侯府里行色匆匆,怕不是什么好人吧?”

    萧宝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气鼓鼓道。

    她还没待用眼细细打量来人,就听来人开口了,

    “小王唐突了,请姑娘莫要见怪。”

    这醇厚的男声还带着少年的清冽,温柔又不失稳重。

    萧宝莹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个声音,她一直忘不了。

    这个男子,她也一直忘不了。

    从十五岁青春年少,到二十八岁困死深宫,哪一天不是为了这个人?

    就连死了的梦里,也要出现他的身影。

    这是年轻时候的五郎——陈元昭。

    萧宝莹的眼眶被打湿了。

    她那么些年的深爱和委屈,隔着生死,隔着十来年的岁月,像潮水一般层层叠叠的涌过来。

    她用帕子揉着眼睛,慢慢抬起了头。

    脑海里虽然天翻地覆,但实际上这也不过一瞬。

    年少的陈元昭行了一个礼,见对面的姑娘低头不语,正准备告辞而去。

    “哎,你……就这么失礼么?”

    萧宝莹带着鼻音的声音又响起。

    陈元昭转头看过来。

    粉墙之下的少女泪水涟涟,一双眼似含嗔又带怨,像是一树沾了水的桃花。

    他不由得有些羞赧。

    第一次在内宅里碰到这个年岁的姑娘,更是第一次听见有姑娘这么娇嗔的跟他说话。

    他虽然刚刚成亲,但十五六岁的妻子却像个五六十的贵妇人,一直恪守着礼法,说话做事都恭敬极了。

    他们本就没有爱,没有情,但是少年夫妻、相敬如宾,他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漫漫岁月,总有情谊可以生。

    今日碰见这少女,他难得的羞赧。

    这靖边侯府的内宅,他本是不愿意进来的,但侯爷和老夫人一再相邀,他才带着指路的老嬷嬷进来。

    适才那老嬷嬷肠胃不适,找了个净房去了。

    说是让他在这里等着,人马上就来。

    谁想到老嬷嬷没来,来了个宜嗔宜喜的少女。

    看这少女的穿着,头戴着绿宝石妆面,身上一袭珠光缎,神采奕奕,怕不是这靖边侯府里的小姐了。

    他再次致歉,但眼神很规矩的垂到了地上,“小王唐突小姐了,改日必定向贵府的侯爷请罪。”

    萧宝莹掩着眼角的帕子渐渐松开了。

    她的泪落得很悄然。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泪水像是春夜之雨一般。

    她贪婪的目光看着这少年。

    少年身材修长,蜂腰猿臂,一身大红色镶金边的箭袖,肩上爬着两只玄龙。

    他就静静的站在她的眼前,好似一棵挺秀的孤松。

    梦里的他,还是那个少年时候的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当年她也是在祖母大寿这天看见了这少年亲王,从此情愫丛生,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在府里的演武场上,他骑着一匹枣红马,穿着大红色的曳撒,熟练的弯弓搭箭,正中靶心。

    在小楼上偷偷看着演武场的她,一下子就芳心萌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爱情,就算最终葬送了她的命,她也没有怨言。

    因为她是那么真切的爱过一个人,也被一个人那么真切的爱过。

    不要说宫里的女人了,这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到她的地步?

    如今,在梦里回顾自己的年少,更让她觉得恍惚。

    她攥着手里的薄纱帕子,帕子轻顺又柔滑,像是一段攥不住的似水年华。

    “小女见过燕王殿下,小女无状,还请殿下恕罪……”

    她恍惚记起来,这个时候,她的五郎已经成婚了。

    话说出口,留下满嘴的苦涩。

    怎么在梦里,她都要迟了一步呢?

    若是她早梦到了半年前,就可以先一步嫁入燕王府了。

    她自信自己做主母的能力要比皇后强。

    “无碍,小王先走一步。”

    年少的陈元昭瞥到了萧宝莹的泪水。

    他想,莫不是自己的出现把这个深闺里的小姑娘给吓哭了?

    他歉意一笑,拢袖就要前行而去。

    也是,他在边关待了许久,手上、身上都沾着人血,那股煞气,恐怕一辈子都去不了了。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在眼前的姑娘眼里,他是一个如清风明月般清朗,如将倾之玉山一般巍峨的男子,什么血腥、什么煞气,她通通看不见。

    一辈子过去,从明珠变成了鱼目,她还是那么认为。

    看见陈元昭走了。

    一竿修竹掩盖了他的身影。

    竹影簌簌,一地清辉。

    萧宝莹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

    上天为什么要让她做这么一个梦呢?

    是让她来跟陈元昭告别的么?

    世间事多少糊涂,可这第一面的怦然心动却是清清楚楚的。

    萧宝莹指尖微冷,她一双手抚上心口。

    心仍在砰砰砰的跳。

    指尖的温热一如昨日生。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么?

    哪里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做女儿则十七岁,做男儿倒十二年。经过了万千瞧,那一个解雌雄辨?方信道辨雌雄的不靠眼……”

    院子里的戏已经唱到了尾声。

    木兰是男是女,最终有了个说头。

    萧宝莹仰着头,迎着满院子的金光。

    日光是七月天惯有的灼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把她的脸庞晒得滚烫烫的。

    她用指尖去碰,那凉丝丝的手指终于温热了。

    她觉得,这个梦好似是真的,是真的在重新发生的。

    是真的十五岁年华回来了。

    记忆里的这一年,她见到了陈元昭的英姿飒爽,便不顾对方新婚燕尔,哭着闹着去燕王府做了侧妃,成了旁人眼里的笑料。

    别人都道她心高气傲,最终却只是成了一个妾氏。

    她们哪里知道,她连世俗礼教的樊笼也不怕,又怎么会怕正室、妾氏的虚名。

    她爱少年陈元昭,对方也爱上了她。

    可是时过境迁,十年过去,双方都变了样子……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重新来的一辈子,她要解了凌波袜儿,大步重捻挪,谁曾为情损了桃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