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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烟花惊梦

    第五十四回烟花惊梦

    李仲钦说到这里,看到叶聆云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便起身走到桌前给她倒了一盏蜜酒,喂她喝了两口,接着说道:“聆云啊,今日你我是第一次见面,可你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你。人在见面之前,你我都只活在别人的口里,直到相见、相知,才能活在对方的眼里、心里。所以你此前知道的我,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我,而我知道的你,也未必就是真正的你。但有一点,我有把握:我与你并无什么不同,都是挣扎着想活得好一点的人。本来我也不必一见面就揭穿,一直装下去可能对我更有利一点,但是我这个人呢,本就不爱装腔作势,天天花心思装来装去的:心累。这样的话,你我都不必在对方面前演戏,董平良他们也能交了差,圣上也放了心,这不挺好吗?”

    叶聆云总算让自己恢复了一点平静,李仲钦的话也大大地稳定了她的跌宕的心绪,她低头想了一下,便开口道:“谢尚书不罪之恩,聆云输得心服口服,我应下这个差事,不过是堵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口气倒是尚书帮我出了,只是我没想……”

    “你没想要他们的命,对吗?”李仲钦笑容可掬地接口道:“人啊,大多是这样:事情一出,恨得咬牙切齿;事情一过,便心慈手软,所以下次还要倒霉,就不如狠狠来它一次,别人便不敢轻易下手了。无妨,他们几个虽罪不至死,但与你相比,这几条命一文不值。”

    “尚书要我做什么?”叶聆云忐忑地问道。

    “呵呵,就做你自己,做叶聆云也好,做柳依依也罢,随你喜欢。”李仲钦探身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道:“这个园子以后便叫做“聆云家”,你的家,你来打理,招什么人,怎么布置,都不用问我。今天的事你是否告诉董平良也由你自己做主,不必与我商议。”

    “可李尚书,这到底……”叶聆云心中五味杂陈,只想问个明白。

    “呵呵,别想那么多,安安心心的,有什么难事随时告诉我,虽然是你的园子,但是为了避免闲人生事,我也会放点风出去,让人知道这里的靠山是我,要不然,过不了两日你就开不下去了,呵呵呵……”李仲钦站起身来,边向外走,边说:“我留一个人在这里,在你安排妥当之前,他帮你打理打理,你愿意他一直留在这里,或是打发他回来都随你。”

    叶聆云跟在李仲钦身后向外走着,刚跨出正厅的大门,便见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领着二三十个人在院中候着,李仲钦出得门来,对那人说道:“这位是聆云娘子,下面怎么做听她的,不必来问我示下。”

    那人立刻躬身答道:“是!”

    李仲钦回头看到叶聆云仍跟着往外走,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忍不住笑道:“怪我大意了!马一安!”他将一直跟在叶聆云身后的那人招到近前,低声交代道:“把屋里那几个盒子给我拿出去葬了。明日请几个和尚道士来驱驱邪祟!”

    “多承尚书……”叶聆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话刚出口,李仲钦便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跟我客套,心累,还是那句话……”,他停住脚步,看着叶聆云的眼睛说道:“有想不通的事便不要逼自己一直去想,有时候,只有时间才能给你答案。”

    目送李仲钦上了马车远去,留在园内的那个叫马一安的管家在叶聆云身后说道:“启禀娘子,尚书已命我们把娘子在胡五家的东西拿过来了,胡五娘的账已结清了,多给她算了五十两银子。尊尚书令,卧房是按娘子的喜好布置的,有什么不合适的,您说给我,我即刻去办。这是库房的钥匙,尚书留下话了,请您得闲时清点一下。”

    叶聆云听了,并没接钥匙,只含笑道:“有劳了,马管家,钥匙你先管着。今日都早点歇吧,有事咱们明天再议。”来到卧房,叶聆云无心去细看房内的装饰,只觉浑身瘫软无力,好易挣扎到床边,歪在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对这个谜一样的李仲钦,她不知该如何对待。房中的卧具香软轻柔,枕的是定制的裴家花枕,熏的是她最爱的“夜酣香”,叶聆云无法想象李仲钦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朝堂大员,如何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自幼孤苦,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喜好,顾咏恩欣赏的是她的才艺而非她本人;玄衣给她的更多是同情;而董平良虽然亲切,但对她则是利用多于关怀,唯独这个初次见面的李仲钦却令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搞不清为何被揭穿了却感到更加安全;也搞不清为何这个把四颗人头摆在她面前的狠人,会令她产生如此的信赖,这一个时辰的相见打乱了她所有的思绪和谋划,令她不知所措却又暗自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欣喜。

    在叶聆云辗转反侧之际,“聆云家”最后一进院子,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董平良向坐在黑暗中的一个人影施了一个礼,有些尴尬地说道:“平良惭愧,辜负了……”,那人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摆了摆手说道:“呵呵呵,平良啊,胜败兵家常事,再说也还没到论胜负的时候呢!李仲钦没把叶聆云公开揭穿,便是不想把事情弄僵的意思,他不是对你我网开一面,而是不想让圣上疑心,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吧。叶聆云这小丫头知道的,李仲钦都知道,她便真是反了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把她弄成个双面的暗桩,挺好!若笨到真是诚心反了,除了便是,反正咱们又没打算靠她成事,而且如此一来玄衣也就安全了。”

    董平良躬身听了,连忙问道:“那李仲钦把马一安留在这里,想是也识破了?”

    那个黑影哼了一声道:“马一安可不是叶聆云,哪儿那么容易就给他识破了?他在李仲钦身边待了五六年,可什么都没干,李仲钦便是想识破也没什么把柄啊。不过,李仲钦可一直把他当心腹,这次把他派到这儿来,确实值得琢磨,有意思……”

    “这个马一安靠得住吗?”董平良有些忧虑地问道,以他对李仲钦的了解,觉得马一安很有被识破的可能。

    “呵呵,他一家子都是被李仲钦间接给害死的,他爹的嫡妻没有生育,但这位嫡妻家势力不小,他爹不敢娶妾,就偷偷弄了个外室养在外省,刚养了不到一年,他家便坏了事,被李仲钦一状告到了御前。因是从犯,只斩了他爹,其他人等流放。这个外室因无人知晓算躲过一难,而这个马一安就是外室所生的遗腹子。但他娘情深义重,一直教导他要报仇雪恨。后来他娘故世,是我帮他安葬,教他习武,他倒也不是一定不会反,但是更可靠一些。”那个黑影说道。

    董平良听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黑影打断:“平良,叶聆云要掌握好,除了你,我还会再加一两条线接近她。不要心里只想着控制,李仲钦这点比你高明,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也不是白来的,攻心为上的道理不只要懂,更须会用。”说着,那黑影起身向外走去,董平良在后恭送。

    董平良出现在眼前,叶聆云完全没有意外之感,她马上起身向董平良施礼道:“师伯,今夜咱们怕是马失前蹄了,李仲钦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杀了四个人……”

    董平良和蔼地拍了拍叶聆云的肩膀,笑道:“我都知道了,无妨,你只要记得在为谁办事就好。我接到消息,好多外来使节和商人来到长安,都想更好地了解咱们大唐,结交一些官员、富商,李仲钦是想把这里当成一个接待他们的地方。这个地方他也在圣上那里过了明路,要不然怎会如此奢华。既然他能把这件事安排给你,说明他现下并不想与我们为敌,想告诉我们他心底坦荡,衷心一片,你安心做事便罢。以后我不来找你,不必主动与我联系,有危急的事就在你窗口挂上这个,当晚我便来找你。”说着董平良将一个精致的荷包放在叶聆云手中。

    叶聆云点头,目送董平良离开。

    十几年转瞬即逝,在她入住聆云家的第二年,玄衣一夜之间突然消失,连董平良都没找到一点线索;五年前,董平良也一跤跌倒,从此人事不省,直到逝去。跟在董平良身边的小童儿武艺现在已长大成人,只是叶聆云对这个孩子始终不喜,直到见到武仁,爱他嘴甜心眼儿不坏,自己的养女小翠儿又中意于他,便收武仁为干儿子带在身边,也是她将武仁介绍到李仲钦那里做事,武仁胆小懒惰,但李相仍收在麾下只让他干点没什么危险的杂事,其实还真是托了武仁这位干娘的福。小翠自小被叶聆云收养,她的母亲是聆云家的妓女,生下小翠便撒手西去,至于他父亲是谁,那便无从可考了,但小翠个子高挑,肤白貌美,鼻梁高耸,众人皆猜测她爹很有可能是个外国人。

    叶聆云放走信鸽后,再回床上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现在仍是察事厅的厅儿,坊间盛传她是李仲钦的外室,可李仲钦对她的态度始终拿捏得分毫不差,虽然亲切,但不曾越雷池一步。李相不仅将朝政牢牢地把控在手里,自己家里也让他管理得风雨不透,叶聆云这位名义上的“外夫人”的存在,不仅没有引起任何争风吃醋之事,便是几位大小夫人与她见了面,也都是说说笑笑,看起来胜似闺中密友,一时还传为美谈。

    两只信鸽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只飞向相府,另一只飞向哪里,连她都不知道。她预感到这几天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没想到快得还没等她睡着,便发生了。

    睡不着的叶聆云刚想起身倒口水喝,便听到“扑”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击打窗户的声音,她敏捷地跳起来,几乎是无声地靠近窗边,听了半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小心地把窗户拉起,吓了一哆嗦,只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糊在窗棂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水,这正是她放出去的一只信鸽。

    叶聆云贴在墙壁上,心里飞快地盘算应该怎么办,直觉告诉她,这事很可能是吓唬了武仁的那个人干的,她手指微动,两只银针便捏在指间,刚准备抬手甩向窗外试探一下,冷不丁听到耳旁传来一阵咯咯咯的轻笑。

    这可能是这辈子叶聆云受到的第二次巨大的惊吓,上次那四颗人头好歹是死透了的,而这次,她竟丝毫没有觉察有人就在自己身畔。当这尖细而又有些刻意的笑声就在耳畔响起,叶聆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浑身没有一处还能听她的使唤。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声音又从耳边响了起来:“小娘子,啧啧,在老人家我面前抖机灵!你以为这么多年,那些个好吃的都白吃了吗?嘿嘿嘿,别回头,就那么待着吧,小心你的手,敢动动手指头我就把你捏碎了,就跟那只鸽子一样。”

    “你……是谁?要……要干什么?”叶聆云终于能发出声来,她完全理解了武仁回来为什么会是那副德行,也完全放弃了去反抗这个鬼魂一样的人物的打算。

    “这个……轮不到你来问。好好听着:见到我这件事,别人,包括你那个傻儿子,还有你另外半个主子,如若知道半个字,你这里老老小小所有的人,就算是活到头了,这是其一……”说着,那个声音离得远了些,好像在黑暗中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声后,屋里响起了一阵“吧唧吧唧”的声音,然后便听那人说道:“蜜饯儿不错……这其二么,察事厅的差事,以后只听我的,别打量老人家我会像以前的那些个没用的东西一样对你不闻不问,和颜悦色的,差事办好了怎么都行,办不好就别怪老人家我不怜香惜玉了,你会当了鬼都不敢看一眼自己的尸首,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又一阵“吧唧吧唧”的声音过后,那人又开了口:“我问你,那小翠儿的爹是谁?别打量我不知道,照实说!”

    “唐烨。”叶聆云实在没胆子撒谎,她只觉得这个“鬼”大概知道世上所有的事。

    “哼,算你聪明,自己救了自己,你刚才要是敢说个不知道,现在我就可以跟你的魂儿聊天了。董平良给你的那个荷包呢?”

    “在……我枕下……”

    “这个荷包我收了,有事让你办,会给你放回来。”

    “是!”叶聆云连忙应道。

    许久,屋里再没声响,叶聆云也不敢动,就那样一直站到天蒙蒙亮,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叶聆云才看清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无力地瘫倒在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