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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这让我怎么说?

    拉普兰德心情似乎很好,她仰着头,从经过的桌上随手取了一根吸管,和我碰杯之后,用吸管啜饮杯中的甜酒。

    她占据了主动,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跟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拉普兰德走到一张放有披萨的桌子面前,用刀切下来两块,自己拿了一块,另一块递给我。我注意到她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我。

    “博士在叙拉古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咬下一口披萨,拉普兰德继续顺着会场边走边问我。

    什么意思?这是闲聊?还是谈正事?我应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平日,我绝对不会对这种问话多加判断,但拉普兰德今天的反常令我无所适从。

    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被动,但我贫瘠的相关知识更不知道要如何重新掌握主动权。

    我太久没有回应,拉普兰德回过头奇怪了看了我一眼,“怎么了?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地方吗?”

    大脑飞速运转,转了一会儿后就放弃:人是一个经验性动物,而我的数据库里没有储存任何解决此类问题的经验方法。

    所以我决定谨慎回答,心里默数着数字尽力让自己回到平常的状态:“那么,你是希望我遇到什么呢?还是没有遇到什么?”

    如果她详细地举例某事那就是谈正事,如果好奇我为什么这么问那就是闲聊,起码我就知道后面该怎么回应了。

    哪知拉普兰德听到这话,愣了一瞬,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还带着某种我看不懂的神秘微笑,“博士出去一趟叙拉古,回来倒是内向了许多啊。”

    ?????

    跳出情况外了,这到底什么意思?闲聊?谈正事?我又要怎么回答这个破问题?

    刚刚默数数字建立起来的安心状态一瞬间又荡然无存,我真是讨厌极了不在掌握中的一切情况,“我只是,觉得,拉普兰德你……今天是不是攻击性有点强?我好像有点不太适应。”

    谈话间,我跟着拉普兰德走到了会场另一个角落,这里干员稀少,但食物种类仍旧繁多。

    拉普兰德走到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放下双剑,从不远处的餐桌去拿食物。

    我站在原地皱眉思考怎么回答拉普兰德的问题,眼角瞥见了极境,稍稍偏头,他和调香师在远处聊天。

    我的心底警铃大作,这俩人凑一块儿准没好事。

    可还没等我细想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极境就转过头也看见了我。

    他冲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战况又出现了新变化?求之不得!我现在处理公务文件都比在这里自在。我没多想,从口袋掏出入耳式的战术耳机戴上。

    一阵静默后,极境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听得见吗?博士。”

    我瞧瞧看了一眼拉普兰德,她没注意这边,我用一只手捂着耳朵,手指在耳机上轻敲几下做回应。

    拉普兰德走了回来,她将餐盘中的食物放在圆桌上,没有注意到我耳朵中的隐蔽耳机。

    极境的声音重新在耳机中响起,“帮她拉开椅子。”

    什么?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极境在说什么。

    妈的,要你个狗头军师帮我出主意?再说了,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这种小手段是用来骗小女生的吧?你哪瓣屁股觉得拉普兰德也是这种人了?你是不是偷偷跟月见夜去当牛郎了?

    冲背后竖一根中指,我果断关掉通讯。

    拉普兰德放下食物,将双剑靠墙放在地上就要入座。

    我犹豫一下,还是走上去帮她拉开了椅子。

    拉普兰德似乎很惊讶,但这惊讶没有持续片刻,她就坐了下去,抬头对我微笑,“谢谢博士。”

    …………沉默片刻,我重新打开了耳机。

    拉普兰德一边用咖啡勺搅拌咖啡,一边盯着咖啡问我:“博士之前说过喜欢我?”

    我张口想回答,又迅速明智地闭上嘴。

    若换作往常,这种问题我随随便便就应付了,那有什么,我从不耻于承认。

    但现在的氛围却让我有点开不了口。

    我向她摊手,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说,“我们能不能恢复一下原来的相处氛围?今天是不是有某个逼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拉普兰德听罢哈哈大笑,她笑的太开心了,开心到让我感到被冒犯,她说,“他们果然说的没错,只要对博士稍微主动一点,出乎博士意料之外,你就会不知所措。”

    我大怒:“谁放的屁?”

    拉普兰德将头发收进椅背内,这代表她接下来身体要倾向桌子。

    果然,她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拢挡住下半张脸,让我看不见表情,她静静的不说话,用一种熟悉的眼神盯着我看,我认得那眼神,那是一种恶趣味的,捉弄猎物的眼神。

    我突然明白了,拉普兰德的恶趣味。

    她如同荒野上的猛兽一般,有着玩弄猎物的恶趣味,所以,她通常用一些残忍的手段、残忍的话,给他人希望又绝望,带给他人恐慌。

    但这一套在我这里不起作用,因为我对她如上的手段甘之如饴,所以她换了一种方式。

    或许是刚才冷静的思考,亦或者是我想通了其中关窍的缘故,我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拉普兰德也注意到我的变化,她收回目光,啧一声,重新搅拌起咖啡,“真是无趣。”

    “所以,瞧,我才不会无措。”底气上来了,我有足够的脸皮反驳刚才的出糗。

    “是不是呢——”拉普兰德拉长语调,脖子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好半晌后,她突然低头,似笑非笑,对我摇动手指,“啊哦——很遗憾哦,博士,我掌握了一个关键证据呐,至于这个证据是什么……”

    她仔细地观察我的表情,确认我有在复盘查漏后,满意地点点头,“……看我心情告诉你吧。”

    我懂事地为拉普兰德的空酒杯斟满酒,接着与她桌上的就被相碰,一饮而尽,“祝您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博士这不是会说吗?”耳机里,极境这个逼趁机嘲讽。

    我对拉普兰德伸手,“双剑借用一下。”

    拉普兰德虽然奇怪,但还是递给了我。

    我手持黑白双剑,举在耳边,用力摩擦剑身,钢铁相交,发出格拉格拉的刺耳声。

    摩擦片刻,我停手,确认耳机里极境又听到极境的道歉声,满意地将剑交还给拉普兰德。

    这种耳机会将声波放大,并通过骨头直接传至听神经,所以极境那边比我的感受更深。

    拉普兰德并没有深究,她优哉游哉端着酒杯,“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博士,你似乎对我有诸多的宽容?为什么?”

    气氛重新回到我所适应的样子,我对这种问话毫无羞涩,坦然地说出一个事实,“因为我爱你,亲爱的,我爱死你了。”

    拉普兰德一愣,似乎是确认了我没有说假话,随机再次爆发出大笑,就好像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引得会场众人频频侧目,但在看到拉普兰德的一刻,大家都没有了疑问。

    笑够了,她停下来,她的表情像是在讥讽我一般,“为什么呢?博士,我还是想知道理由。”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如果我能了解为什么喜欢拉普兰德,我就完全可以做到不喜欢她。

    这很简单,将喜欢的因素抹除就好了,但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

    略做思考,我关掉耳机,试探性开口:“可能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说也奇怪,我刚苏醒的时候,面临整合运动疯狂的进攻,极度的缺乏安全感,想来,我应该是怕死的。这种安全感确实一直伴随我到如今方稍稍缓解,但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怕死。”

    我像是在给拉普兰德解释,也像是在给自己解释。

    “因为你只是不爽,不爽刚苏醒就被推上战场,遗失记忆的你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觉得谁都在利用你,博士,这才是最真实的你。”

    拉普兰德一语中的,我随着她的话对照自己的心理,发现竟然意外的准确。

    我向后仰头,定定地看着拉普兰德,手伸上前,触摸她眼上的疤痕。

    真是一对漂亮的眼睛,不仅能洞悉敌人的弱点,还能轻易看穿我的心。

    “那我可是给你开了一个好大的后门啊,拉普兰德,毕竟,我从没觉得你在利用我。”

    “所以我说,我喜欢你对我的信任,博士,我说过。”

    我承认这一点,她是说过。

    “不过真是好笑啊,博士,竟然会有人因为——”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回忆刚才的对话,笑容中道而止,目光环视会场之后,又回到我身上,“——这样啊,你也是‘落单的狼’啊。”

    落单的狼?我似乎在拉普兰德的干员档案中看到过这个称呼,细细想来,真是确切的称呼。

    我从加入罗德岛开始,就一直以一种游戏人生的心态玩弄众生。

    无论是和阿米娅的感情升温,亦或是与其他干员的交织牵绊,这些都是促使我留在罗德岛的原因,但却不是必需品。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实现阿米娅的愿望,一切结束之后,就这么离开罗德岛也不错,我依旧可以一如往常,因为我已经处理完了所有我在乎的事。

    但与拉普兰德的交流,从一开始便吸引着我,我想不出原因,只将之归结为一种看不见的气质。

    知道现在,被拉普兰德点破,我方才醒悟。

    落单的狼,落单的狼。

    一匹独狼需要的不是一个群体,而是另一个如他一样的独狼。

    “继续回到你的破绽,博士,”拉普兰德放下酒杯,站起身,绕着桌子来到我这边,挡住我与会场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果是以前的你,在我刚才谈到‘他们’的那一刻,你就开始思考并追问‘他们’是谁了。”

    他们?我刚才竟然确实忽略了这个疑点。

    我今天都遇到过谁?

    斯卡蒂?安妮塔?煌?米莎……

    调香师和极境!

    心理检测……治疗……

    我抬头,盯着拉普兰德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调香师她们和你谈过?她们指使你来和我演戏?为了所谓的‘心理治疗’?”

    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啊哦——再次回答错误,博士,我不觉得那个米诺斯的大小姐有资格‘指使’我,”她故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难道我在博士你的心里,地位竟然如此低吗?”

    拉普兰德左手伸向我的脸,绕过脖颈,抬起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

    我莫名有些紧张,“所以你是……”

    她点头,“是啊,那个小姑娘确实找到过我,询问我是否对博士你有好感,她试图用所谓的‘感情’治愈你的冷血,真是天真的想法,像是那个年纪会想出来的事……”她眼睛稍稍上移,似乎是在思考一些话要不要讲出来,最终,她选择了隐瞒,“总之,她建议我可以试一试,她说,博士你似乎……很受欢迎?”

    她今天有点霸气过头了,我竟然像被捉奸在床一样慌乱地否认,“不可能!罗德岛的人眼睛是有多瞎才会欢迎我?”

    “是吗?”拉普兰德故作沉吟,“那我也可以去找斯卡蒂的麻烦咯?”

    说罢,她转身作状欲走,我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好言规劝,“你不敌斯卡蒂。”

    拉普兰德饶有趣味地正过整个身子:“真正原因呢?”

    “如果你对其他任何人动手,我都会在事件结束后计较得失,再决定和你翻脸还是如常。但只有斯卡蒂,我会在你动手之前就阻止你。”

    拉普兰德来了兴致,她靠近一步,用身体将我重新逼回到凳子上。

    她一边左脚踩在凳子上,一边凑近,与我的脸只剩下半掌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表情。

    “阿米娅呢?”她问。

    我知道她在问什么,她在问我怎么看阿米娅。

    “女儿。”我回答。

    “米莎呢?”

    “徒弟。”

    “艾雅法拉?”

    “后辈,顺带一提,伊芙利特是宠物。”

    “我呢?”

    “……是我自己。”

    “那……斯卡蒂呢?”

    我沉默了。

    每个人在我心目中都有着不同的位置,她们位置不同,地位大多是等同的。

    阿米娅是女儿,为了实现她的理想我可以付出生命。

    米莎是徒弟,是令我骄傲的产品。

    小绵羊是后辈,她的病症令人怜惜。

    小火龙是宠物,宠物……有什么多说的必要吗?

    拉普兰德就是我自己。

    最后,是斯卡蒂,她是神袛,而我,有为她尽忠的义务。

    但我不能告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