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因死寄魂 » 第二十八章:一次谈话

第二十八章:一次谈话

    闪烁着五彩光辉的巨大灯球点缀着舞厅,夜里本该是人类最为精神萎靡的时候,但唯独在这种类似的场所,完全看不到困意,只看得到入夜之后狂欢的人们。

    酒水的肆意泼洒张显着奢靡的狂放,光是酒杯对碰似乎已经是这里最为拘谨的客人,真正醉了的人整瓶整瓶往肚子里灌。

    音乐的主节奏永远是狂放与热烈,围着钢管用自己的身体展现各种妖娆姿态的舞女以及围着她大声喝彩眼中通红的观众最常说的话一定是再脱一件,其次是张开点。

    仿佛野兽般最原始的姿态萦绕着这些脑里几乎被酒精灌满的人,不管他们在进来之前是怎样的姿态,在此刻他们肆无忌惮,享受彻夜的狂欢。

    而哪怕这座地下酒吧的主旋律是这样,也有些单纯只是喝醉了想要消愁的人,在吧台坐着,与周围奔放的人截然不同,却又融入其中。毕竟借着酒精消解什么或者释放什么,通通都是一样的。

    而此刻,吧台的边上,一个脸上挂着麻木和颓废的中年男子将酒一杯又一杯灌进自己嘴里,感受喉咙的火辣,却没有丝毫触动,只是继续这个机械的过程。

    他的大脑变得迟钝,就像被一遍遍灌着铅,不像其他时候那么活跃,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停止思考,才能让过往的记忆不存在一些时间。

    这种难受的感觉反而让他好受些。

    酒保仍擦着杯子,来这里买醉的人太多了,一个只会喝酒不怎么谈话的熟客不足以引起他的侧目,只不过看到新来的面孔,他有些诧异:

    那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但却并未表现出这个年轻人的青涩,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来,却对周遭的景象熟视无睹,脸上不过是过于平静的淡然。

    他没有点酒,只是静静坐在中年男人的旁边。

    吧台并未因此变化氛围,依旧是在周朝都喧闹的情况下,这里却仍然显得有些冷清与安静。能够听到的声音就只有倒酒和灌酒,两人谁也没先开口。

    “……来一杯橙汁。”

    蓝晴抬头对着酒保说,穿着马甲的酒保倒是没说什么,哪怕是在地下酒吧里面点果子的奇怪客人也仍然保有服务态度,反正这里光是能进来就已经得花钱了,你就是点一杯水也不关他事。

    “来这不喝酒?”

    男人抬了抬眼,瞥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只是淡淡一句:

    “你想找我说什么?我不介意我的时间被浪费,只要你别妨碍我喝酒就行。”

    他确实对女儿的事情不上心,也确实不在乎她住在哪又或者做了什么事情,但这怎么样他也不至于认不出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和白知墨同住一屋的那个所谓男同学。

    但也就那样了。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跑过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只是挑了挑眉,暂且放下了酒杯。

    “……为什么你要那样对她。”

    明明是亲生的女儿,明明有着父亲这样的身份。

    施暴,冷漠,憎恨……

    甚至到了漠不关心。

    前面前者只能说明对方是个人渣,但后面就到了极其令人不解的程度。

    只需要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一下:

    自己的女儿跑到了一个陌生的男性同学家里住着……

    不管是怎样的父亲,都不应该漠不关心,毫不在乎吧。

    男人又喝了一口酒,重重砸下酒杯的时候冰块也随着摇晃发出碰撞声,他确实是醉了,但却很冷静,说出的话远没有看上去的样子那么不堪。

    “我确实不应该用暴力的手段,没有任何理由让我那么去做,不管她是我的女儿还是别的,酒也不是什么开脱的借口……我只是因为酒控制不住我想那么做,并不是因为喝了酒才那么做。”

    “如果你非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男人笑了一声,盯着酒杯映照出的自己沧桑的面容。

    “如果我的妻子还在的话,我会很爱她。”

    蓝晴听到这句话,立刻揣摩了下男人的面容,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不是什么为自己的开脱,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承诺……是一种他真心认为的假设。

    他立马就理解了白知墨的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说,为什么会这么做。

    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对于妻子的爱不会是假的,甚至可以说,既纯粹而又久远。

    久远的妻子已经离开了很久,他也仍然只能靠酒精来麻醉自己。

    那么女儿作为和妻子的结晶,他大概也会认为是妻子给他留下的最好礼物,好好关爱吧……

    然而并不是。

    “你对于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怎么看待的……你恨她?”

    “恨……嗝,也许,我不知道,但非要说的话。”

    男人打了一个酒嗝,也许是酒精的影响,也许是他觉得跟一个陌生的人讲这些有的没的无所谓,又或者都有,他刚好很想说这些话。

    “那张长得很像我爱人的脸让我恶心,她不能作为代替品,甚至于这张脸只会让我想起我的妻子早就已经死了,那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完全不同的人……特别是她居然还想学着他的母亲弹吉他,那是我第一次忍不住动手。”

    蓝晴眉头紧皱,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却并不意味着能够认同。

    他爱他的妻子,这点完全没有错,但也只爱他的妻子。

    正如他所说的,如果他的妻子还在,那么他绝对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他愿意将爱也分给女儿,如同爱着爱人一般爱着女儿,因为那是两者生活的一部分,是爱情的产物。

    他不会因为女儿的存在而缓慢治愈其妻子离去的伤疤,他只会因为女儿过于相似妻子的面貌而让这道疤痕时刻刺痛着他,甚至会因为女儿与妻子的共同爱好感到恶心。

    他接受不了这种拙劣的模仿。

    “社会上的义务我姑且也有做,每个月都有打钱给她……但也就那样了,我也不觉得我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好父亲,如果我还剩下什么良心的话,那么大概就是我觉得她搬出去是个聪明的想法,也早该这么干了。”

    “哪怕是搬到一个同龄的异性家里?”

    “她哪怕搬到了什么垃圾的家里,出卖自己的身体,那也是她个人眼光的事。但既然你会来找我问这种天真的问题,那说明还没到那种地步。”

    “我和她是朋友关系。”

    蓝晴姑且澄清了一下。

    男人只是又让酒保拿了瓶新的酒,话语中不乏有嘲讽:

    “对,能够长期住人家里的朋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剩下的半杯橙汁一口喝完,随后就转头离开了。

    少年当然有能力把这个人渣痛揍一顿,甚至可以按着这个男人的头让他给少女道歉。

    但那又怎么样呢。

    把恨的人解决掉,又或者复仇,那或许会很难,但绝对是存在着实现可能的。

    可是,就算再强大的力量,也没办法实现:

    让不爱自己的人爱着自己。

    蓝晴在判定这个男人所说的话是真的之后,就无比清晰意识到:白知墨缺失的父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获得,这是他所不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