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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慕容胥

    京城一日,人间十年。

    慕容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如今他已经到了弱冠的年龄。

    弱冠之年——男子束发以示成年。

    作为慕容家最后一个男子,他肩负的不仅仅是让慕容家重回高位的责任,还有为慕容家传宗接代的重大使命。但偏偏他不是一个能担此重任的人,甚至都不是一个能流连烟花巷柳之地的人;不是因为他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男子。

    事情得追溯到二十年前,慕容府上一生啼哭划破了整个府邸的一片死寂——丑时,凌晨两点,王城的打更人敲起了四更的锣声。而后是整个慕容府上上下下乱做一团,下人丫鬟的院子里的柴房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是个丫鬟生了个私生子,倒是也不至于大惊小怪,毕竟丫鬟和下人之间的男女之事,谁能真拦得住,谁又能真说得清楚?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个丫鬟是和老爷私通才被罚关在柴房里的,正是隆冬,天上还飘着雪。

    这个丫鬟被二房夫人发现和老爷有染,捉奸在床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只是因为身子骨瘦削,加上冬天衣服厚重所以一直没显出肚子来。

    夫人知道这事之后倒是没发作,只是把这丫鬟在柴房里关起来,吩咐人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是就是不让她出这柴房半步,更不让她和老爷有相见的机会。夫人是要留着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再好好严惩她,而孩子出生之前是不会动这丫鬟的性命的。

    丫鬟也知道夫人的打算,她也不争也不闹,只是在柴房里日夜如猪猡一般被圈养着。她同夫人一样,都想这孩子安然出世。

    出生的是个女孩,慕容夫人失了望。可那个丫鬟脸色苍白,身下还出着血,她朝着夫人粲然一笑,“夫人,何不让这孩子扮成男子,慕容府上无有男嗣,老爷如今也已将五十,就算日后老爷雄风仍在,得了子嗣,留着这孩子作保底也无妨?”

    慕容夫人懂她的意思,她这是要保这孩子,宁可这孩子日后只能以男装示人,也不能让这孩子现在就被弃于荒野连命都没有。如果日后慕容家有了男嗣,这孩子自然可以放到一旁不管不顾;但是如果没有,慕容家在朝中的权位就无人沿袭,从此大权旁落,就更无翻身出头之日。

    这孩子就是个保底的,代价全由这孩子日后自己担。

    那丫鬟得了慕容夫人的承诺之后,就撒手人寰了。慕容夫人心里五味杂陈,毕竟都是女人,她真的懂这丫鬟的心。这丫鬟不过是被男人骗了心,应该本也无意继续苟活,可身为一个母亲,肚里的孩子在她腹中一日,那便是她的骨肉。

    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也得忍辱活着。

    那之后慕容府上供那个男人消遣的女眷虽然足有四房之多,却没有一个男丁出生,慕容胥也就这么一直女扮男装扮下来了,看来也真是天意如此。

    慕容胥过继到了慕容夫人膝下,成了慕容家唯一的男嗣。那丫鬟成了整个府上缄口不言的禁语,从没人提及,二十多年之后,当年知道此事的老下人丫鬟早就被慕容夫人用各种理由打发走了,如今更是没人知道此事,慕容胥更是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

    时隔二十年,慕容夫人还能从慕容胥脸上看到那个丫鬟濒死前的影子。

    慕容胥翻身下了马鞍,缰绳随手就交给候在一旁的家丁,身姿挺拔迈着阔步就进了府,这会儿还不到正午,他已经下了学,或者说是下了朝更为妥贴。他如今是当朝太子的幕僚长,陪同太子在太学修行的同时,早已开始处理政事。

    他在朝中早已是当朝宰相的待遇,如果说有什么差别,也就在于一个名号了。

    太子视他为知己,更将他看作老师,而他明明和太子夏颜侯同岁只早出生几日而已;他的才华学识,早已名震京城——三岁学诗书,六岁通棋法,八岁辨音律,十岁入太学,十五成大家,二十被太子奉为幕僚长。

    但和传奇一样传遍京城的还有流言蜚语——这个慕容公子到了弱冠,尚未碰过女人,如若不是好男风,那便是有隐疾。

    整个慕容府上知道他女儿身份秘密的,只有他和慕容夫人。

    慕容夫人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太师椅里,一旁的红木桌子上放着一盏茶,她看着慕容胥恭恭敬敬请完安,笑容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满意和高兴,她已有小半个月没见着慕容胥这孩子了,心底里确实有些挂念。

    这半个月慕容胥一直在宫里,他是太子的伴读,虽然已经被遵奉为幕僚,但规矩仍旧是规矩——不到弱冠就不算成年男子,不得登堂参与朝政。

    她颔首示意慕容胥赶紧起来,招了招手让他走近些。这些日子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骄傲,一来从未有人能够在如此年纪就成就诸多,到这个位置的,一般人得花上多少年又得耗费多少心机!可是慕容胥这孩子,如此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这些,她不是不欣喜的,原本她早对慕容家无有男嗣这点不抱希望了,可这孩子给她带了如此多的惊喜以及荣耀。

    可她也确实担心慕容胥在宫里的半个月,日日夜夜同太子相处万一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所以这些天她睡不安稳,心里总担心着宫里慕容胥的情况。

    但偏偏在宫中的这半个月,慕容胥涉及的又是朝堂机密,不得与外界通信,她也无从得知慕容胥在宫里的情况,只能在府上瞎担心。好在慕容胥现在回来了,而且看起来确实也没有露馅,一切都顺顺利利,这样就好。

    但是慕容夫人不知道的是,慕容胥其实并非进展顺利,因为太子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他的同母胞妹安阳公主。

    慕容胥这次好不容易趁着事务稍许松闲,就赶紧在中午吃饭的空档,回了府上为的就是同慕容夫人商量此事。但就连足智多谋如他都没想想出来个万全之策,他也不太有把握慕容夫人就能有好法子。可好歹事关重大,他必须得让慕容夫人知晓此事。

    听罢原本喜上眉梢的慕容夫人也不由得脸色阴沉下来,这事不好办。

    太子夏颜侯贵为当今天下的真龙天子,虽然还没即位,但也是迟早的事情,只等太子弱冠成人礼,就可以正式成为当朝圣上了。毕竟现在的国家大事,早就由太子接手,摄政太后也退居幕后,只偶尔作些辅助,主要事务早已交接给太子了。

    而太子的同母胞妹安阳公主更是贵为整个大梦国的公主,声名显赫。

    慕容夫人觉得有点胸闷气短,拿过一旁红木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两口才镇定下来,她不是没想过朝中有人为了拉拢日后必将成为权臣的慕容胥,将自家女眷许给慕容胥,但是她唯独没想到的是,拉拢慕容胥的居然是太子自己,而且许配给慕容胥的还是那般金贵的安阳公主。

    这回恐怕是难逃一劫——她先头的那种喜乐已经被巨大的愁云给冲散了。

    慕容胥原本也没指望慕让夫人能想出来什么良策,但是现在看来,非但没能想出法子,反倒是慕容夫人自己方寸大乱了。她心里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拱手作了一个揖,“母亲无须担心,孩儿自有办法,只是可能会削微有损慕容家的名声。”

    其实慕容胥一早就想出来了对策,只是这个方法并非万全。虽然能够推掉太子的媒妁之言还能够逃脱太子的责难,但是却可能影响慕容家的家风。

    慕容夫人半口茶还没吃下去,看着堂下恭敬作揖的慕容胥,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的话给带走了,能从太子的媒妁之言下巧妙脱身,但是却会影响慕容家风,那会是什么方法呢?慕容夫人准备继续听着,可是慕容胥不再继续讲了,躬身请辞——慕容胥这次还是找的回府取些必须的物件,才能找借口在府上停留片刻。

    慕容夫人看着慕容胥匆匆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慕容胥好男风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名满京城的慕容公子,居然果真是有断袖之癖的,这个流言如今已经不再是流言,而是被慕容胥本人亲自坐实的重磅消息,还能有假不成?

    太子只觉得自己眉角只跳,他看着朝堂下满脸诚恳地请求恕罪的慕容胥,满腹的火气火上浇油般蹭蹭蹭越烧越旺,可就是没地发。

    “所以子胥是说,你好男风?”他眼角抽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亲切、平和。

    慕容胥依旧保持着请罪的姿势,头深深地埋在作揖的双臂之中,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从她的声音里能听出来满满的歉意。

    “臣有罪。”慕容胥很了解太子的性子,知道以太子的脾气,这事儿不定能在他心里别扭多久呢。但是现在太子肯定拉不下脸面当场发作,只能一个人把火气都给闷在心里,干等着这把火越烧越旺,等他告退了,剩下太子一个人的时候,太子必然会找下人不痛快来解解心里的火气。

    太子双手抓住椅子的红木扶手,手劲活生生把扶手给握出来两个浅浅的印子。

    “好了,我知道了。”

    果然,太子如慕容胥所预料的那般,就这么放过她了。大梦国日后的一国之君,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伤害了臣子的心的。慕容胥非常了解太子的这种想法,也很清楚如何利用这一点来逃过这一劫,而且这次之后,她也大可不必为这种事情劳神费心。

    毕竟这次事情之后,其他想要拉拢他的朝臣也都会知难而退,不会再给他牵线搭桥自家女眷了——不然就是不识时务,不知进退。

    慕容胥不是不知道这个计策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只是这个计谋也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这个好男风有断袖之癖的名头,这辈子算是洗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