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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账房先生

    守卫老吴站在城门口,盯着远方。在这塔吉尔戈壁滩上,湛蓝的天空与绵延的黄土总是望不到头,淡淡的云彩和枯萎的荒草隐没其中,让整个世界远远望去只有黄蓝两色。而在那天际边的地平线上,老吴远远看见一只商队正朝着落星镇缓缓走来。

    廖大统领被护卫队从那四十里地外的乱石岗带回来时,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了。听归来的弟兄们说,现场断壁残垣,碎石遍地,连那结了霜厚实的黄土地,都被硬生生砸出个大坑,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大统领就只身倒在那坑中,衣不蔽体,满身鲜血。老吴知道大统领拼死相搏的正是那数年前剿匪的落网之鱼,夹子沟马贼头子柯林汉。他虽不懂武功,可亲眼在那城门口见过此人以一敌百的威风劲儿,深知他身手不凡,极为难缠。可大统领毕竟还是咱大统领,那狗贼最后还是身首异处的死在大统领身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终究还是老天开眼,邪不压正。

    老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呸”了一口吐沫,自言自语道:“还好大统领今儿不在,要不又得锤俺这脑袋瓜了,什么老天爷,咱大统领可最是烦人说这些个天啊命啊的鬼神之言。咱要是有大统领这本事,咱也不信这些。”想到这,他那粗糙干裂,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了个憨实的笑脸。

    “敢问军爷,此处是落星镇吗?”一个洪亮得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把守卫老吴的思绪又拉回了这守了七年的城门楼子跟前。他向前看去,原来方才远处的那只行商队伍,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看来自己这一个小差可发了不少时候了,而冲自己喊话的正是那商队前头开道的一位骑马男子。

    “此间正是咱梁国落星镇,你们从哪里来,进城欲为如何?”守卫老吴摸着腰间的盘刀谨慎的盯着那商队诸人问道。如今大统领昏迷不醒,他虽体格强健,异于常人,之前受了伤总能迅速复原,但此番可不比以往,听那军医老曹说,大统领这次可是真正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险险丢了性命,怕是十天半月不见得能离了那行军卧榻。这厢咱边防军正群龙无首,那边赫兰蛮子又虎视眈眈,咱这西域边关第一哨,这些时日可得处处小心才行。

    待那一队人马走到近处,老吴才看清方才喊话之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但一道可怖的刀疤却横贯那精致的五官之上,让人心生畏惧的同时不禁有些可惜之感。见他这瘆人的面相,老吴心里更加堤防了几分。

    那刀疤脸见了守卫老吴这番态势,竟似有些习以为常,随之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只见那令牌巴掌大小,做工极是精致考究,令牌周围一圈,雕着两只首尾相连的锦鲤,连片片鱼鳞都刻的细致入微,栩栩如生;鱼嘴各衔一只指甲盖儿大小的碧眼翡翠,上青下绿,熠熠生辉;令牌正中,大大的一个“沈”字行笔苍劲,霸气内敛,看得出,单是这块令牌,可就价值连城了。这刀疤脸,一边递过令牌,一边对老吴说道:“吾等乃是望州沈家人,今日奉家主之命,快马加鞭,赶来此地送几样物件,还望兵爷行个方便。”

    老吴一听这话,浑身一个激灵。这令牌或许他没见过,但是“望州沈家”这四个大字,可谓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望州乃是大梁南部六州之一,以山川巍然,江河壮阔,闻名天下。与同为六州之一的浠州并称“奇景二绝”,更是有“上有天堂,下有浠望”一说。而这望州的沈家,则是比那州中奇景还要声名远扬。

    梁国重商,世人皆知,而正是靠着这所向披靡的商业一道,梁国攒下了厚实的家底,在这几十年北退乌桓,西御赫兰,隐有天下共主之势。而梁国这五行八业,七十二商背后追根溯源,竟都有这望州沈家的身影。特别是钱庄、当铺、盐业、货运这些关系民生命脉的行当,不说都是他沈家的产业,但各中数一数二的翘楚背后,必有“望州沈家”四个大字。在这商道之上,算是为了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的沈家,虽富可敌国,却鲜有为富不仁之闻传出,如此滔天权势面前,可见沈老爷子沈万山家风之严,足令大梁其余名门望族,商贾巨富相形见愧。这或许正是望州沈家深得梁王信赖,深受梁人敬畏,得那“天下第一商”之名,道理所在也。

    虽然此时老吴见了令牌,内心如见了大人物一般有些忐忑,但想起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廖大统领在的时候,时常告诫自己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上一做,老吴便接过令牌,摊在手上装模作样地仔细查验,却也不知自己在查验个啥。总之这令牌沉甸甸地分量,该是足金所铸,寻常细作探子,恶匪贼人想要掏出这么一块儿宝贝,怕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再望向刀疤男子的身后,六位骑马的汉子护着队中三架装着货物的马车,各个衣衫华贵,气宇轩昂,不似寻常小商小贩。

    守卫老吴见这令牌阵仗于沈家传闻名实相符,便不再起疑,将那纯金令牌递回给刀疤男子,抬手放行。在这落星镇驻守这么多年,老吴却不曾听说这城里哪家店铺是这望城沈家的产业,便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只听那刀疤男子答道:“诚丰酒楼。”

    易澜山正躺在后院屋顶的瓦片上,双手枕在脑后,叼着一根大蒜叶儿,百无聊赖的盯着天上的云彩。酒楼关门,无事可做的他有些无聊,便翻上这屋顶看云彩,一看就是这么一整天。这是他跟账房先生学来的一个习惯。

    小时候,易澜山和小二子莫腾总结过,酒楼这三个老头子,有三怪。一怪大掌柜张咏睿爱盯着堂厅的桃花映月图傻看,二怪账房先生蔡昇邪爱盯着天上的云彩傻看,至于三怪嘛,就是老厨子燕朝北爱盯着胡蝶姨娘傻看,当然这见怪不怪了。

    而易澜山瞧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高雅写意的桃花映月图,自然是瞧不出什么道道,便去学账房先生望云。起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后来账房先生偶然瞧见小易澜山竟在偷偷模仿自己,便笑着坐在他身旁,跟他讲解每片云彩随风而来,随风而行,随风而去之后这天空的模样。账房先生本就是言语不多之人,唯独说起这云彩,总能滔滔不绝地说上许多。小易澜山本不相信,但在那盯着头顶的天空许久之后,便见着真如账房先生所说,那本无形无相,无规无矩的云朵,竟最终化成了他口中的形状,向着他算好的方向飘去,接着,一朵、两朵...终是无数朵云彩汇聚而成的天空,和账房先生与小易澜山先前所描述的样子,分毫不差。

    大为震惊的小易澜山,从此以后,这看云彩便成了他闲暇无聊之时,最爱做的事情了。虽做不到账房先生的“算云”之能,但这么一望,这慢悠悠的一天就过去了。

    正看得入迷之时,易澜山听见敲门之声,便翻下屋顶打开院门,随即瞅见那门口停着一队衣着华贵的商客,人人牵着良马宝驹,虽风尘仆仆,但看得出各个华冠丽服。商队之中,三辆檀木马车之上各摆着一个被镶玉帛锦裹缚住的翡翠锦盒,而最为浮夸之处,要数那马车的车轮内侧居然还镶了一层金边。易澜山被这珠光宝气刺的有些睁不开眼,没好气道:“你们找谁?”

    为首敲门之人,脸上有道可怖的刀疤,但却言语温和地询问道:“敢问小哥,诚丰酒楼蔡先生是否居于此处?”

    易澜山刚想回话,便听得后院里边,账房先生的声音传来:“我就是。”

    那为首的刀疤男子听得此声立刻弯腰抬手,毕恭毕敬的说道:“我等奉望州沈家家主之命前来为先生送三样所需之物。”

    “知道了,送进来吧。”账房先生却一副平淡的口吻回道。接着便见商队同行之人将那车上的三个锦盒谨慎小心的从马车卸下,摆在院中。

    此时大掌柜和酒楼诸人也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这个阵仗,难免都有些惊讶。而账房先生则一副不太耐烦的表情,盯着地上的三个锦盒随口问道:“还有事吗?”

    刀疤男子依旧没有起身,还是那恭敬的口吻回道:“家主千叮万嘱,切不可叨扰先生,送到及走,某这就离去。”说着抬起身,带着那六位随从,拉着马车便转身快步消失在这落星镇的街头了。从敲门之时算起,也仅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当真雷厉风行至极。

    大掌柜则带着众人打开三个锦盒,而盒中装的正是三味如同旷世珍宝般的草药,红景天、相麻草,和那百年绒雪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