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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离乡

    俗话说:“惊蛰未闻雷出地,丰收有望看春耕。”可与往年惊蛰时节,落星镇上挨家挨户,忙忙碌碌的情境不同,打从入了春以来,小镇上的行人便愈发变得稀少,原先门庭若市的街道上更是大半的店铺都闩门闭户,熙熙攘攘的早市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队队持戟甲士正在巡逻警戒。这座大梁最西边如同野草一般伫立在戈壁滩头上的小镇,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城欲摧”的肃杀味道。

    要打仗了。

    起先是从驻城的守卫口里传出的风声,说西边的蛮子在离落星镇不远的夹子沟里鬼鬼祟祟藏了近万人,不知要做些什么勾当。此话一出,便在小镇里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有些个与城外龙霑河旁的军爷们熟识的居民,便特意前去营中询问,在捎回来确有此事的消息后,镇子上开始倒也没有掀起多大波澜,毕竟作为大梁西域第一关的落星镇,向来要打仗的谣言隔三差五便会冒出来一些,大家倒是见怪不怪。再后来,镇子上的人们渐渐发现城门楼子的下的哨卡越来越紧,街道上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巡逻甲士,城外的古道上,一批批神情严肃的骑兵斥候们风驰电掣,在龙霑河旁的军营与戈壁荒漠之间不分昼夜的传送军情。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这次和以往可能真的不太一样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城中那些来此做买卖的商人。落星镇因为位置特殊,城中将近一半的人口是由这些外地来的商贾旅人所组成,而商道自古逐利而行,如今兵乱将起,这些嗅觉敏锐的商人,根不在此,也无牵挂,自是第一批离去之人。随后便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们,像是同一时间收到了风声,陆陆续续的带着随从仆人和值钱的物件,领着洋洋洒洒的车队出城而去,各家只留下年老的家丁看门护院。这几户人家,有的是去向了邻近城镇的挚友亲朋家中,有的则是选择去往内省购置过的闲田老宅中暂住些时日。对他们而言,与其说是避难,倒不如说更像是全家老小一次出门远游罢了。只是他们这声势浩荡的一走,却将满城百姓心中原本的那份安定,也一并带走了。

    见这些镇上的富贵人家都弃城而去,普通百姓已经开始按捺不下心中那份恐慌,有人开始变卖家产,换成干粮盘缠,随时准备出城逃难。一整座落星镇,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据说那帮蛮子,在那山沟沟里囤了好几万人,就为屠我落星镇而来呢。”

    “可不是吗?赫兰的蛮子可怕的很呢,打下一个地儿便要屠城,男女老少皆不放过,死了还要挖出眼珠子,喂了他们草原上的苍鹰,才算罢休。”

    “话说,许久未曾见过廖大统领了,该不是弃了咱落星镇这千户人家,自个先跑了吧?”

    “别瞎说,谁跑了咱廖统领都不会跑..”

    ...

    ...

    一时间落星镇的城门堵满了急欲出城的人们,而城外向东的道路上正有一行十余骑的车队,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离城而去,引得路旁正在逃难的路人纷纷侧目张望。有眼尖者可以清楚看见,这辆大红色的马车不但四周锦缎满布,披金戴银,马车架子更是木质紧凑,纹理清晰,就连车轱辘上,都雕龙刻凤,路过身旁之时竟隐有檀香四溢。可与这辆贵气逼人,缓缓而行的马车不搭的是随行的侍卫,虽各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但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

    “不知哪个大户人家也要离城避难咯,看来兵祸之言绝非空穴来风。”路边一个正在赶路的中年汉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盯着正从眼前驶过的马车张口说道。

    而他身边一个粗布麻衣,背着婴儿的妇人,却摇头道:“我看未必。孩他爹,你瞧这一行人,虽着旅衣,可人人马后都系着条红锦缎,再看这马车锦盖上绑着那大喜花儿,越看越像是有人家远嫁闺女呢。”

    “妇人之见。”那中年汉子不屑的说道,“你何时见过有人远嫁闺女请这一队死气沉沉的马夫侍卫开道送亲的?不说欢天喜地,锣鼓喧天的,也总得带着个笑脸,讨它个吉祥吧。”

    那妇人听她丈夫这么一说,甚觉有理,便不再多言。这时,与这一对夫妇并肩而行的一个商贾打扮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盯着车队眯着眼,开口道:“这马车用的可是寸两寸金的‘龙诞檀’所制。这方圆百里能用这奇木来制马车的,除了苏家,可别无他人咯。传言苏穆阳极其宠溺他那宝贝女儿,若苏家真是远嫁爱女,这阵仗老夫倒觉得差了几分意思。”

    忽然,一道凌冽的目光从车队之中射向这正在路旁闲聊的三人。那一对夫妇和老者瞬间同时感觉到背脊发凉,紧接着这股凉意直冲天灵,竟连口舌都无法动弹。三人战战兢兢向车队望去,只见那戴着草帽,坐在马车上驱马的车夫正侧着脸,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自己。

    也只是一刹,随着那车夫转过头,收回目光。这三人如获大赦一般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脑袋流淌下来,仿若鬼门关前走了一糟。三人赶紧转回那面色惨白的脑袋,低头前行,不敢再闲言碎语一句,只剩那妇人背上的婴儿嚎啕大哭个不停。

    这只十来人的车队并未因为这小小的变故停下,继续缓缓前行。那位戴着草帽的车夫一只手牵着马匹,一只手整了整头上那顶有些破旧的草帽,回过头向着那红色锦缎制成的薄帘微微张嘴说道:“小姐...”顿了顿,仿若他又想起了什么,便没有继续往下说,又转回头牵着马绳,望向前方。

    而那大红色的马车华丽的轿厢内,只有一名身着红衣,头戴面巾的女子,仿佛完全没有听见车夫那一声轻唤,正拖着香腮,睁着一双一闪一闪的桃花美眸,痴痴的望着那挂着红纱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就这么端坐着,却仿若与万物相绝。方才发生的一切,乃至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唯独让人觉得她与这个世界还有联系的,便是那耳垂上,一对精巧的兔子耳坠,正映着戈壁滩的朝阳,一闪一闪,亮着光。

    就在这只远行的车队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时候,沿途上那正在背井离乡的流民大队之中,有一个蓬头垢面,满身烂泥的乞丐,正拖着一条残腿,拄着根破拐杖,一瘸一拐的艰难前行。他走的极慢,每一步都像使出了吃奶的劲,汗水顺着脸庞滴落下来,在那脏兮兮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清楚的痕迹。方才那只车队经过,旁边的人群都在驻足观望,唯独只有这个周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没有抬头,而是专心致志盯着那崎岖的路面,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跌倒。

    太阳渐渐来到正空之上,戈壁滩毒辣的日光,晒的这些徒步行走的旅人们没了气力。而这个本来就走的极为吃力的瘸腿乞丐,更是在颤颤巍巍的勉力支撑。终于在他竭尽所能的又行了四五步之后,身子突然一斜,便向路旁的小坡一头栽了下去,翻了几个跟头倒在了一颗灌木旁。

    就这么躺了大概一炷香的光景,这个乞丐渐渐又睁开了眼睛,大概是他觉得自己拖着这只断腿怕是没办法活着穿过戈壁滩,逃去下一座城池,索性他便拄着拐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颤颤巍巍的调转方向,朝落星镇上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没人注意到的是,方才这个乞丐躺下的灌木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封叠成巴掌大小的信纸,被他转身之时不经意的踩进了细沙之中。

    而当月光洒满了这片戈壁荒漠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衣骑着黑马的人,径直来到这丛灌木旁,拨开细沙取出了这封信纸,不做片刻停留,朝着西边,一路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