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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血日

    “叔叔,太阳都是从东边出来的吗?”

    “对啊。”叔叔笑。

    “那太阳是从山里面升起来的吗?”女孩抬起白白嫩嫩的小脸,“我可不可以爬到山的那头去摸它啊。”

    叔叔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太阳很烫手,可以远远看,但是摸不得。”

    “哦。”林雪似懂非懂地点头,斜脑袋望着太阳。

    太阳就像一颗小小的被煮熟的鸡蛋一样,泛起鱼肚白的光辉,她觉得有点梦幻和迷离。

    ......

    曙光从遥远的天空射来,万丈光芒。楚萧仿若置身于万丈光芒中,当她回头望的那一瞬间,炙热的光,洁白的光,灿烂似锋芒,她略微失神,时间静止了,恍若隔世。

    英俊的脸庞,此时微微一笑,恬阔的海鸥眉轻扬。

    林雪一个激灵醒来。

    “我们走吧。”她匆匆地说,低头看着路,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此刻的沙漠,被淡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太阳就要升起了,一切黑暗和寒冷都要被驱散,光明于此刻再度降临,每一寸沙子变得明亮。

    林雪的脸被照红了,她远望前方的四面,视野无比开阔。

    平坦的沙地,一望无际。

    可她不是在漫无边际的走,她似乎知道该往哪里走才是正确的。

    林雪前后轻摆双臂,慢慢呼吸天亮时温润的空气。

    背后那个人,相距三米,一步不落地跟下。他的伤口再一次发炎,如果此时扯开他的全部衣服,能看到一条横跨胸腹的血盆大口,模糊的血肉构成了一条蛛丝般的裂缝,鲜红的血顺着裂缝流淌。

    可他却面无表情,就像那伤口不在他身上一样。

    楚萧抬手看表,七点四十五。

    女孩的背影在苍茫的沙漠上显得无比矮小,然而看起来又像一条挺立的小松,执拗地不倒下。

    太阳在东方慢慢升起来了,就在他们的正前面,把“小松”倾斜的影子越拉越长。

    这时林雪的肚子叫了。

    林雪一怔,要是她肚子不叫,她都要忘了人不吃饭是会饿的。她才发觉她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可她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觉得有点窘迫,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很明显楚萧听见了,而且连叫了几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雪一边走,一边听见后面传来拉开拉链的声音。

    楚萧走到她一侧,“可以吃一些这个。”

    林雪一愣,没想到他会忽然走到她的身边。

    “没什么味道。”楚萧说,“但是填肚子还是很有用。”

    那个包装袋,她忽然想起来,是在列车上他给过她的那一种。她当时还觉得像压缩饼干,那会儿随手把它放进了衣服袋里,后边就忘记了。

    “我有。”林雪侧身,抬起头,“在包里的一件衣服里。”

    “好。”楚萧看了看她,点头,把背包递了过去。

    林雪接着,把手伸进去,低头在包里寻找。

    “找到了。”林雪说。

    一抹笑意不经意地从楚萧眼中闪过,女孩甚至还没撕开过包装袋,许是上次根本不大相信没放在心上吧。

    林雪呐呐地笑了笑,把拿着封包的手往上伸,“是这样撕开吗?”

    “是。”楚萧微微一笑,看着正对着他的女孩。

    林雪表情专注地撕开了包装袋。

    “撕指甲盖大小的含在嘴里,抿化就可以了。”楚萧说。

    她点了点头,握着开了密封的包装袋,挤出了点里面的……干面包?确实有点像干面包,不过是压得很紧的干面包。她轻轻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撕下了“干面包”的一角。

    她把它捏在手指中,抬起手指,观察了一番,试着放进了嘴里。

    没什么味道,就像一滴水。

    暖暖的热流忽然顺着她的舌头弹起,顺着她的喉咙缓缓流下,她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但这温暖又像轻轻流淌的小溪一样,轻柔和舒适,滑过胃,小腹,直到热量传到四肢五骸。

    这样就饱了,真正横扫一切饥饿。

    林雪眼睛忽地明亮,“这是那个世界的食物吗?”

    “是。”楚萧笑道,“但只管饱。”

    “这里有很多人都是因为没有食物被饿死的。”林雪低下了眼睛,“到了最后他们会啃沙子,直到……被沙子呛死。”

    楚萧皱了皱眉。

    林雪有点失落,“要是我一开始就把它就拿到前面去,那个人就不会被饿死了。”

    楚萧知道她说的是列车上的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停了三秒,再次开口,“你很勇敢。”

    早晨的阳光明媚,而此时林雪抬起来眼睛,眼睛里有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光。

    “谢谢你。”

    而那些戒备和警惕都如同寒冰一样被阳光融化了,就像她最初那个早晨见到他一样。

    “您好。”

    他睁开了眼睛。

    ......

    她用手挡在眉毛上,试图遮住刺眼的阳光。

    烈日高挂在天穹,因为没有浮云的遮掩所有的日光都直接投射而下。沙漠上明恍恍的,亮的让人头晕目眩,同时温度也在不停攀升。

    对沙漠里的人来说,长久地走在白天的沙地上,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在下一个洞穴休息。”楚萧说,“晚上再出发。”他是有点担心林雪坚持不住。

    “我不怕热。”林雪嗓子有点哑,声音干涩,“我有次白天时走过一整天。”

    楚萧不禁微微动容,看上去女孩羸弱的身躯里,竟然还隐藏着那么大的力量。他想到这一天以来她的坚强和倔强,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林雪已经脱下了羽绒服,换上件轻薄的短袖,依旧汗流浃背。

    楚萧不再说话,既然女孩说要坚持,那便坚持。

    “你热不热啊?”林雪喘了口气,扭头看楚萧,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不把外套脱了。

    楚萧笑着摇头,“我不热。”

    他也不是不想脱外套,只是里面的内衣恐怕已经完全地被血浸红了。

    他的额头上也凝着汗珠,不过热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种修炼而已,令他最担心的还是过热会加剧他伤口的恶化程度。

    他能感觉到咸热的汗水顺着他的胸流进血口裂缝里,沿着破损的骨肉流入内脏血管里。

    他抬眼看了看烈日,如今还未到最热的时候,但他的伤口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它在等待,等待能瞬间扳倒他的那一刻。

    他第一次冷笑,他从未怕过任何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正午,烈日当空。

    林雪一直在坚持,步伐也未曾比开最始慢多少。

    沙子变得灼热,哪怕隔着鞋垫,每一步踩下还是会烫脚。

    楚萧越来越热,第一次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炙热的日光竟然让他目光都开始恍惚。蛰伏的伤口暗暗等待,它感觉到那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就要到了。

    可林雪在前面的身影就像挺立的松一样,那么的笔直和坚定。

    他不可查觉地自嘲一笑,该担忧的是他自己吧,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太热而被击倒。

    “你怎么了?”林雪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扭头看他。

    楚萧摇摇头。

    “你是不是中暑了。”林雪有点着急,赶紧走回到他身边。

    在她的念头里,那么完美的人是不会生病的,甚至不会疲倦,但她现在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他的脸色糟糕极了。

    林雪踮高脚,伸长手去摸他的额头,费了很大劲才碰到,可碰到的那个瞬间,她猛地缩回了手。

    烫的惊人,简直比烧开的开水还要烫。

    “你怎么了?”林雪有些心惊。

    “前面就有洞穴,我们先去休息。”林雪说。

    ......

    楚萧倚在背后的岩石上,略微的阴凉让他缓缓放松了一些。

    他扫了一眼洞穴,洞穴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摇晃一次又重叠一次,林雪站在他的面前,也一晃一晃的。

    “你中暑了吗。”林雪马上又摇摇头,中暑了身体也不可能那么烫,一般人都被直接烧死了吧。

    “先休息一下。”林雪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暗暗心急。

    “你先把外套脱了。”林雪一下想到什么,蹲下身,就要帮他解开外套,“你太热了。”

    “不用。”楚萧张手去挡,才发现他居然连挡一个女孩的力气都没有了。对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的手,直接解开了他的扣子。

    “我……”

    林雪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巨震,惊得仰面后倒,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呕吐出来。

    她撑着地面,血,满衣都是血,红淋淋的血,亮得刺眼,整个洞穴都被血色映照。

    楚萧的表情抽搐起来,叫人看着都替他感到痛苦。

    林雪一颤,好不容易才重新靠近他,“你告诉我你怎么回事了,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楚萧不说话,从未有一人见过他如此扭曲的面孔,俊朗的海鸥眉变得卷曲,温润的脸部线条变得可怕。他忽然往一侧倒下,侧身卧在地上。

    林雪微微战栗,她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那颗脖子上的蓝色晶石不知道能不能救他。

    她急忙把它取下来,捧到了他的胸前,双手颤抖。快发光啊,她心里想。

    林雪着急到面红耳赤,而那枚晶石却分毫不亮。

    她还能听到他虚弱的喘息。

    那么完美的人,竟然也有那么虚弱的时刻,虚弱到像随时都可能在她眼前死去。

    不。她猛地摇头。

    “亮啊。”林雪大喊,“快亮啊。”

    “快亮吧。”林雪绝望地把手缩了回来,从蹲到无力地坐在地上。

    她忽然不那么怕血了,盯着那件血色的内衣。鲜艳的红还在加深,妖冶而猩红。

    血湿透了衣衫,血衫忽然黏在了他的身上,紧密的线条,前胸坚实的肌肉被勾勒出来,然而凭空在胸腹前多出一条陷口,淋淋的血衫陷了进去。

    林雪一颤,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抓住血衫的最下角,咬着牙把血衣挽到他的脖颈下。

    血汩汩地涌出,伤口抽动着痉挛着。

    林雪倒吸了口冷气,背脊不由发凉,竭力克制自己的内心不崩溃。

    胸不像胸,腹不像腹,只因为那条长而深的沟壑,横在整个前半身,让那里的血肉近乎模糊。

    “……”

    地面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很轻很短,林雪却一个惊灵,赶紧把身子靠了下去,凑近声音。

    隔的很近,她能听见他那些细细碎碎的呼吸声,像一片又一片坠落在地上的玻璃。

    噼里啪啦。

    “包……”

    林雪心里一跳,从呼吸声中一下子挣脱出来。又亮又黑的洞穴里,她一眼就找到了那个背包。

    “水……”

    “水?”林雪只找出了一个塑料水瓶,她觉得不对,但只有这里面才有水。

    可楚萧却微微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抬起手指,指着伤口,手指颤抖。

    “你说什么?”林雪再次垂下头,紧靠在他的唇边。

    “倒上去。”楚萧说。

    “不行。”林雪抬起头,“会感染的。”

    然而她没想到,虚弱地蜷卧在地上像猫一样的他会忽然抬起伸出手,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夺过了那瓶水,盖子丢在一旁,冰冷的水哗哗倒出。

    最后一滴水被倒干净了,空瓶子“砰”一下砸在地上。

    林雪看着他,有些茫然无措。

    一开始水很多,混合着血,争先恐后地往胸腹的四处流下,后来水慢慢流尽了,只剩下最后一小股血水,沿着伤口静静流淌,分支成更小的流进了模糊的血肉里。

    他忽然默不作声了,穴洞渐渐安静下来。

    林雪战栗地坐在地上,觉得这一刻是那么的漫长,她不敢接近他,她害怕又有一个人会在她面前死去,她怕去碰他鼻息时,那里却是冷却的。

    她忽然奋起,下定决心,靠近两步。

    这时,楚萧动了动,侧转身子,四肢僵硬地张开。

    林雪一惊,他还活着的,尽管是如此的虚弱。

    恍若经历了一场异乎寻常的生死别离,林雪微微颤抖。

    林雪跪着慢慢靠近,当来到他的一侧时,他闭着眼的脸庞对着她。

    那张脸庞不再扭曲了,渐渐安稳下来,像是睡去了,唯有黑长的眉睫上沾了血迹,倒在他英俊的脸上平添一抹妖异。

    那天下午很长,就仿若过了一个世纪,洞外的光从夺目到明亮,再到最后的微弱,终于暗淡。

    夜风来了,呼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