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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章 打流——混起唱过瘾

    穷盒子小尴尬,大钱没混到,几个小钱还等着起翻,我讲的混好了,是在外面打流太久,混过瘾了,也混过头了。

    “那我亏大了,指望你回来带我发财的。”

    康德助拍大腿又甩手掌,先装失望再话锋一转:“在乡里出钱喊你唱戏,在城里由着自己的戏唱,混起唱过瘾,唱回来打算怎么混?”

    脚搭凳子的穷盒子移杯倒酒,泥巴坨混了这么久,也该上墙了。

    “活人回来了就好,免得一过年就得相思病。你真的还没有回老屋?”

    康德助昨天通话得知但不信,顾不上拒酒的推辞先疑问:“要聊的事多,另起一行,为什么不先回村里报到?”

    穷盒子把酒筛得杯子里起堆,我一不要上班,二不要低保,屋垛子都没有,跟哪个报到?

    康德助捋通冒尖的两绺头发。

    “那就跟祖宗报到,坟堆子磕个头,报梦也好,报信也好,总要晓得你窜回来了。

    穷盒子拎着酒瓶子回座,混得又不好,回去折面子。

    康德助找回当年扮大人的式样。“土地庙上三根香,冒烟不冒火,管你是长工还是地主。”

    跟你开玩笑,没发现我今天单枪匹马?

    康德助反而被问晕。“还真是,小翠现在哪里?”

    穷盒子示意服务员帮康德助的西装挂好。酒不急,烟先来,别跟审犯人一样,吃饭又不是掐着表开会。

    桌上放着一个银色四方小盒,一包烟的厚薄,看上去是铁质的。

    穷盒子抄起这盒子,翻开盖子取出两根烟。

    独自酒过三巡,穷盒子捋袖子谈起经历。

    一直在陵江混,在皮革厂、木器厂当过小工,倒过火车票和电影票,开过“摩的”,合伙理发店,捣腾旧手饰回收加工店,牌子搞尽,落不定锚。

    穷盒子着重自辩,我并不是图呷新鲜饭,而是读少了书,跟不上形势。

    “你的手怎么有道黑印子?”康德助用筷子指了指。

    大拇指是以前铡猪草不小心削掉一块,不碍事。

    瞅着康德助指着的筷子还没放下,穷盒子才知道会错意了,于是翻转小臂。

    你不指,我都不记得了,腕子上面这一道,是在工地睡板房被吊扇页子划的,风扇吊得矮,我在上铺半夜爬起来迷糊,手一举就划破了,缝了12针。

    “我原来想过,不管你呆在哪里,这么多年总要换证之类的,至少也会回铜峰一趟。”康德助判断至今连都没迁动过,主动预估在陵江的状况,“你和小翠属于没医保的,这些年的身体有没有拖后腿?”

    你问到点子上了,就有这些麻纱拖后腿。我最点背的时候,是得过一年的肺结核,打针吃药,坐吃山空,当时还要带口罩,我那头个女朋友就这样黄了。

    见康德助轻缓收拢筷子,穷盒子赶紧摆手,早已经治好了,不会传染给你的。

    “我不是怕传染,而是想问你那女朋友当时怎么狠心雪上加霜?”

    穷盒子攥紧筷子倒戳在桌上,侧仰着头澄清,表面上是她畏难了,其实我内心也想把她逼走算了,那季节要钱没钱,更看不到出路,我哪里有谈情说爱的资格?

    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穷盒子又用筷子点了点烟盒子叹气,她当时指望我当上门女婿,但是小翠不懂当地话又胆小,到她家里根本呆不住,一个屁久就往外头奔。

    “有手有脚的男子汉当什么上门女婿?”历来信奉自我把控的康德助语速快但是两手慢慢抚在扶手上。

    穷盒子灌了一大口绿茶再带着苦笑,我晓得像我这号出身,一辈子都玩不起爱情之类的。我其实蛮喜欢头个女朋友,她是陵江郊区农村的,陵江话实际就是唧唧歪歪的锦港话,你晓得我的舌头从来就捋不直。还记得跟她学过一出叫做《秦郎三忆》的地方戏,虽然是夹生饭,但是我唱起来还凑合,如今也水过三丘了。

    “陵江的治安很复杂,年轻时节结伴的多,散场的更多,我在网上曾经看过一些贴吧,经常是鬼扯腿的东西。”

    穷盒子提及陵江有个“镜潭湖”,曾在湖心岛的吊脚屋养病三个月,上午去打工,下午去打针,晚上坐乌蓬船过渡,为省钱从不买票的,直接讲霸道。

    下意识捂在胸口,穷盒子话里竟还有些得意,当时坐霸王船,虽然话上恶,但是心里虚,烦躁的时候,也想过翻船沉到湖里算逑。

    康德助顿住筷子。“安全第一,身体安全是第一位的,你对这些事一定要上得正本。”

    穷盒子把袖子加捋过肩。哪里有正本,歪本子都没有,纯靠死记硬背,小时候唱戏一样。

    待包厢服务员走后,穷盒子才重新攒劲拱起腱子肉,将话题扯到小翠身上。

    穷盒子当时第一位的决心是身体不能垮,越结实越好,总要把小翠拉扯大。因为小翠营养不良,发过心肌炎,还有阑尾炎,可能是呷得不讲究。后来逐渐上正路,只图送小翠读书,像自己欠多了读书总不行。小翠现在从卫校毕业,在社区卫生站当护士,尽管有点不安心,但总算有个泥饭碗。

    “以茶当酒,敬兄弟一杯,结婚的包封都没打,以后再来慢慢补。”康德助端起碧螺春却不喝,“你老婆的情况是?”

    穷盒子劝不动杯中酒,逼着把茶喝个底朝天,然后继续扯话——

    我老婆叫黎云英,没多少说头的,是茂德山区混到陵江的,刚认得的那一段,正是我霉得最厉害的时候,两年前扯的结婚证,没办过婚礼,现在驮肚了,到底怀孕几个月了,我还讲不准。

    不怕你笑话,我找的老婆真正算老,比我大半轮,当然也有不简单的地方,吃苦耐劳是一把好手,尤其对小翠特别好,做娘的一样地照顾。

    我以前混日子,现在是过日子,这两年总算攒了一些钱。

    回铜峰就不再往外奔了,只租了房,没考虑买房子,打算开一家小公司。

    先来打前站,特意没把黎云英和小翠带回来,等过年再一起回村里。

    ——

    打了一个嗝,康德助先拣要紧的问:“开公司做么子业务,一个人单干?”

    今天的酒瓶子酒杯子都是带毫米的刻度?穷盒子费解,不让酒进肚,那莫尽问我,现在改你说。

    康德助简略说明家里,再提起工作就欲言又止,端杯抿一口。“你想从哪里听起?”

    穷盒子抢过话头,我那天看到你站在凳子上,后来又报自己的手机号码。

    当时穷盒子办完公司的工商登记,想找两个帮老倌,看到技能培训技能对接的活动,以为有人招,结果撞见了。

    “那你当时不喊我?”

    到处人挤人,先看见你还只面熟,点头哈腰地在车旁边挨骂,后来你站到凳子上,才确认就是你。

    不过看你急得毛火子上灶,我又不急一时,反正13年都过来了。

    康德助手掌扪住茶杯。“那我哥跟你一个德行,开出租车看见我在发宣传单,也装不认得。”

    穷盒子示威似的自灌一杯。按戏文,你是文笔师爷,帮别人摇笔杆子,怎么没帮你哥换个松快的事?

    康德助一丝苦笑,文笔师爷这说法糟心。

    “后脑壳细想,我哥手气不好,高中没毕业就顶职上班,后来单位改制下岗,开出租车这几年,正是我写材料晕天暗地的时候。”

    你虽然只是股长,毕竟也“带长”,应该不缺门路。

    “我是四不像。”

    四不像是么子意思,唱的是哪出?

    “我现在什么都干,又什么都不是,没大能耐,而且还穷,今天来会你,我骑摩托车来的。”

    康德助分开两手,倒握拳头,扮着车把手。

    穷盒子揪住手一扯,你还是比我瘦,不过鬓角都白了两砣,瞅脸色也不咋地。

    “无非是材料害的,现在神经衰弱,睡得晚,不能有光亮杂音,如果中途被吵醒,那就再也睡不着,单位上的事也不清爽,要扛要卖力。”

    穷盒子打开烟盒子,吹了吹里面的屑子接着说,写字先生磨脑壳,比抽雪茄还呛人,不如意的时候就拿我来比,有些事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冲,要死就朝天,不死就过年。这些年我猜过你能活成什么样,都是好样,没想过赖的。

    康德助指着桌沿的烟盒子:“黑点点是生的铁锈?”

    穷盒子长叹一口气,这是我爸的遗产,还是那年办丧事从阳沟里捡的。

    以前跟班学戏,看我爸把这盒子掏进掏出,别人敬的散烟,手工卷的喇叭筒,都一根一根进盒子。

    戏班子别的师傅也有烟盒子,都没有我爸的洋气,当时盒子是金色的,早就掉成灰的了。

    如今也用这盒子装烟,从摊子上买到烟,扯成散烟再来重新装。

    康德助捏住烟蒂子,使劲往大拇指的指甲盖上夯。“你抽的这号外烟,不点燃都嗅得躁,我还抽不惯。被你拆过包装再来装,头子这截的烟丝都空了。”

    果然夯出一小段空心,遂把空心卷筒嵌紧。

    穷盒子坦言,如今老婆驮肚,特别厌烟熏,只好拿烟盒子来驳,遗产不用那就不孝。

    康德助另有所指:“子孙强于我,留钱做什么,你现在混大了,莫去纠结烂包家世。”

    正儿八经讲,我家里还真的有宝贝传下来。

    康德助不信。“老屋场塌得只剩地基了,下桩的麻石都薄得像砧板,你家祖上还留有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