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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章 守护——麻绳子打结

    离愁仍在堆积,有如机场书吧里码摆的挑沿造型,尤其新书《丹卡梯田那把火》格外打眼。

    闺女刚一瞅见,就毫不犹豫要扫码买一本。

    康德助迅速扯住。“好奇害死猫,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掏出手机的闺女带哭腔再挤笑,我看你也已经癫了半截,自媒体播了好多“丹卡梯田那把火”的版本,我给你转发那么多短视频都不回应,你跟这桩事到底有什么牵连?

    “54年前的麻纱,比你的年纪都大三轮,还能赖黑到我?你莫跟风,切忌莫纪录片一样去翻译。”

    “妆游品导的这本书是片面的。”紧接着康德助示意关掉手机短视频,顿步不再随行,“我不去争话语权,以前要的生存权,现在是脚打跪也要爬起来,何况那些版本是伪包装的纪录片,我更不图所谓正宗了。”

    闺女抱头强憋哭腔,讲好讲歹的都让我只带耳朵,除了那一年老家办丧事的时候你主动讲的,我平时战战兢兢又不敢打听。

    紧接着话里更为急切,到底什么情况了?到底是你离不开还是缺不了你?至于钱不钱的我可以缓,急的是你满脑壳的白头发。

    康德助下意识地拢一把鬓角再直箍到后脑勺。

    给我透个实底!闺女猛然坐正再问,你现在的危险系数?

    “当然安全多了,只是人家在我跟前差不多死过一百回,估计也早有过我死了的后怕。”

    康德助又将遗嘱折回原样塞进身旁黑挎包。“不过有谁能把我打趴下?何况一个大男人还怕危险?”

    这只折价45元的双肩包,是连同收入证明等留学中介资料,托熟人一并送与闺女的。

    父女俩离得只7个公交站远,两三个月才见一回面,网传信息也多限于每天两张风景照。

    闺女斜指着候机厅的天花板吊灯打比方,那还是魔怔的阴魂不散,你又不是铁打的,扛不住还死扛?

    康德助将挎包拎到膝上,一根背带挂到脖子上。“不是挣不脱,是我离不开,这阳世上像这经历的恐怕只一个,我并不是简单扛事尽责任,图个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闺女侧身揪着背带往下扯了扯,你肯定还有瞒我的,千万莫搞得我最后送终都赶不上!

    “除一些细节,顶多一两件事不好讲才带过的。我在钢丝绳上也走过七八回,但这些苦比起我得到的,肯定还是赚了的。”

    闺女再揉眼角,你号称15岁进城读书就自立了,而我初三起就丢了爸爸一样,一个人到锦港去考两回留学测试,再又学术能力评估,还到陵江办签证,你现在还认为赚了,是在讲相声?

    康德助牙梆子紧扣。“相声也差不多,面对发病的时候,我只能捧哏,只看如何应点接下文,不发病那我就是逗哏,想办法开乐心。”

    然后鼓起眼睛憋气也憋泪。“也是奇葩到顶了,可以作古正经地看半天的动画片,细伢仔一样扪肚子笑得打滚,但一发病来神,就摇身变恶毒了。”

    闺女语气问号压不住,怎么大额的钱只能看而不给用,既然人家炫富一样地不差钱愁钱,为什么不找最好的医生?而且既然有人故意祸害,难道就不反击到底?

    “说来话长,另起一行,毕竟脑壳里的筋斗云太复杂,尤其发作期只能冷处理。”康德助撑着椅背起身,从兜里摸出烟嘴子轻划嘴角。

    转而又合掌紧搓烟嘴子。“磨到后来,我发现改变不了外界,只能改自己,哪怕把头掉过个,也得趟过前面这一截烂路子。”

    闺女在挎包上又按又拍,世上那多留学的,只有你特意让我带份遗嘱出国。

    “以前病得稀烂的时节,麻绳子打结,惜不惜命的都得紧跟着,懒得写遗嘱,也没地方藏,被翻到了又是祸,如今见好了,才值得交待两句,反而说明我还有希望。”

    康德助再拖着步子,跟到安检门前一把熊抱附耳:“你这一头稳住了,我这一头也能稳住,尤其现在多了一个喊作干妈的老阿姨,缘分来得扎实,有正能量也有变量。”

    机场双语广播搅翻着信息牌里的离愁别绪。

    山那边的跑道上,离境的国际航班已经一飞冲天。

    康德助在环岛路的出租车里倚着车窗,默念着“我还有希望”,手中的烟嘴子也没那么透凉了。

    可真正的撕心裂肺,是康德助从机场回到即将不复存在的家,闺女从未踏足的家。

    没有家都也犹自可,更悬乎的是还被强约一个生死PK任务。当初听到还是不寒而栗的,脑子里闪过念头,不光是这个家散了,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命也可能彻底嗝屁。

    另外,难道那一张治癣的古药方单子也不了了之?评估价可值不少钱。

    康德助抱着围棋书刊呆立门口,蒙着红绸子的方形牌匾透出金光,像昨天清出屋的围棋赛冠军奖牌。

    踱过已改成办公卡座的客厅,前阳台的品字形花卉架换成两排资料柜。

    曾经多少次长夜漫漫,枯坐地上的康德助隔着玻璃门,守望蒙头蜷缩于阳台的那张躺椅。

    撑开后阳台的推拉门,纱窗门已然撤去。

    当初立意防蚊子,实则添一道哪怕多阻一秒的关卡。

    康德助扣住重新抛光上漆的塑钢卡槽,弯腰凑嘴,亲了一下门框脚。

    此位置是家中最为凶险之处,冲出门框即是16层高的阳台。

    曾经多少暗夜在此殊死角力,厉声划破晨曦。

    死命拖拽的康德助卡腰抱脚,抵抗着舍命外奔的推挡踢踏,腾空与挨地的下三路缠斗,门框脚成了彼此较劲支点。

    倚在次卧门,新贴的商务签约室标记,布沙发替掉了那张老式千工拔步床。

    当初欢娱浮影早已戛然消散。

    康德助扣紧新换的门锁把手,盯着凸出的飘窗发愣,昔日当作关卡的三层水培绿植吊瓶恍若风铃回响。

    家里五扇窗户,除书房那扇摆满积木玩具的窗户幸免于冲撞,另外四扇都曾上演巅峰对决与危情时刻。

    防盗门尚且安好,而其他房门久经砸甩冲抵,框松锁垮。

    坐进书房,缅花大书桌变成了大班台。

    康德助扯开底层抽屉,归拢出两大捧围棋子。

    棋盘棋盒不知所踪,遂从大班台上的文件箱抽出一个带拉链的塑封袋,移步主卧的会议桌。

    卧室已新辟为信息化头脑风暴区,声光电的会议系统新上线。

    围棋子哗啦啦摊上椭圆桌面,康德助从壁挂屏幕联网的圆形转示收回目光。

    眼前杂乱珠圆玉润的黑白无常,头脑也骤回五年前的风暴区。